辽朝梦影

作者:贺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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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魂暂定生嫌隙 慈闱探问解愁肠


      诗曰:
      行宫深锁千重浪,一夕惊魂各自伤。
      新欢旧语同檐下,慈闱巧解九回肠。
      欲问君心归何处,却言天家有纲常。
      谁知帘外风波起,犹在樽前话夕阳。
      却说御道惊魂一事,鹄城内外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门紧闭,水陆要道皆设卡林立,甲士挨户盘查,势要将那伙胆大包天的刺客掘地三尺活捉。谁知那风暴的中心 —— 东湖行宫内,却是一派异样的宁静。自赵又渟一行入住后,开垌便敏锐地察觉,那素来温婉顺从的刘一妃,仿佛变了个人。
      倒是奇了,这边厢刘一妃冷若冰霜,那边厢,她与天启国长公主赵又渟出人意料地投缘。一个是娴静温婉、满腹诗书的江南才女,一个是洒脱豪迈、能文能武的北国骄凤,两个性情迥异的女子凑在一处,竟有说不完的话。她二人日日相伴,或赏花品茗,或对弈论画,或谈南国风物,或话北地驰猎,相得益彰,好不热闹。
      这一日,刘一妃的祖母得了特许,前来行宫探望。因皇子遇刺一事,宫中守备愈发森严,老太太无法径直入内,只能由行宫侍卫引着刘一妃到偏院相见。虽多有不便,但能见着祖母,刘一妃心中甚是欢喜。
      如此几番探望,开垌竟是全然不知。这日用早膳时,见刘一妃眉宇间带着几分喜色,随口问道:“今日瞧着你气色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刘一妃淡淡地 “嗯” 了一声。
      一旁的碧环快人快语,笑着答道:“自然是喜事!伊人娘子的祖母大人就在鹄城,这几日日日来瞧她,祖孙俩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呢!”
      开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放下银箸,看向刘一妃,语气里带着几分佯装的薄怒:“哦?你这几日去见老人家,怎的也不叫上我?莫非,就不能将老人家接到行宫里住几日?你我一同孝敬她老人家,岂不是更好?”
      这话既透着亲热,又藏着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是他琢磨了许久,才寻到的与刘一妃亲近的由头。
      谁知刘一妃听后,脸上毫无动容,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一口一个‘老人家’,叫得这般亲切,若被外人听去,还以为她老人家真与殿下有亲呢。”
      “你的祖母,自然也是我亲重的长辈。” 开垌见她这几日总算有了些笑模样,胆子也大了些,凑到她耳边,声音放得轻缓柔和,试图找回往日的亲昵。不料,刘一妃闻言,唇边那丝浅笑骤然冻结。
      她缓缓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亲近,随即对着他深深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却冰冷:“殿下的祖母,乃是当朝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与我等平头百姓,自然不同。妾身不敢妄攀天亲。”
      这话虽礼数周全、滴水不漏,可其中的隔阂与疏离,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墙,狠狠撞在开垌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刘一妃,压抑了几日的火气终是忍不住发作:“你这几日总往赵又渟那边跑,也不来同我说说话。如今,竟还说出这般生分的话来!你……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一妃闻言,脸上仍是强颜欢笑,敛衽一礼,声音轻若落絮:“殿下若有吩咐,奴婢无不遵从。” 顿了顿,又道:“只是尊卑有别,命数各异…… 殿下是天潢贵胄,奴婢不过是浮萍之身,岂敢妄攀同一命数?” 那 “命数” 二字,她说得极轻,却似秋叶落地,沉甸甸地压在开垌心上。
      “什么各自的命数?!” 一听到 “命数” 二字,开垌顿觉烦躁无比,难得动了真气,厉声道,“我的命数,便是你的命数!你别忘了,你是我宫里的人!”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一妃心上!她浑身一颤,强作欢笑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惨白如纸。再也支撑不住,“噗通” 一声伏在地上叩拜下来。
      开垌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虽有不忍,可那股郁气却怎么也消解不了。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重重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是日下午,刘一妃的祖母又一次来到偏院。一进门,便见自家孙女儿双眼肿得像桃儿,脸上泪痕未干,正怔怔地坐在窗前发呆。
      老太太心中一疼,上前拉住她的手,故作轻松地逗道:“哟,这是怎么了?你们小两口子,又吵架啦?”
      “奶奶……” 刘一妃一开口,眼泪便忍不住簌簌落下,“我们…… 我们哪里算是什么两口子……”
      “傻囡囡。” 祖母取出手帕,爱怜地替她拭去泪水,自嘲般笑道,“你这模样,倒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那会儿我和你爷爷拌了嘴,也是这般,嘴上骂着他,心里却颠来倒去地盼着他。”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起年轻时的旧事,渐渐引开了刘一妃的愁绪。见孙女儿脸上有了些笑意,老太太才郑重地握着她的手,轻叹道:“傻囡囡,奶奶是过来人,怎会看不出你的心事?你气他,不是因他不疼你,反倒是因他疼你,你却怕这份疼惜,终有一日会消磨在宫规礼法、乃至…… 新的宠眷里。你冷着他,是怕将来分别时更痛,是不是?”
      一妃听祖母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心中那堵冰墙似被春风拂过,渐渐融化。她低声道:“奶奶说的是…… 只是我总怕自己陷得太深,将来抽身不得。”
      一妃被说中心事,泪落得更凶,伏在祖母怀中轻轻点头。
      老太太继续说道:“囡囡啊,你要记着,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你既跟了他,便要迁就着他些。”
      刘一妃被奶奶的话哄得心情好转不少,听了这话,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笑了便好。” 老太太笑道,“那你且告诉祖母,你们今日是因何吵架?”
      “他…… 他想见见您。” 刘一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 老太太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刘一妃忙解释:“祖母,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行宫里守备森严。我虽能出来见您,可您是进不去内宫,见不着他的。”
      “我一个老婆子,难不成还是刺客?” 老太太笑起来,“我这一把年纪了,他们还不放心?再说了,他们可以搜我的身!若还是不放心,派一两个侍卫跟着我,也没什么要紧。”
      刘一妃怕祖母误解开垌,连忙又解释:“奶奶,您别误会。这些规矩并非殿下的意思,都是楚王殿下为策万全定下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祖母,您…… 您这是要见他吗?”
      “那是自然!” 老太太抚掌笑道,“那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女婿呀!只是咱们是平头百姓,前几回我不大好意思开口罢了。”
      听到 “孙女婿” 这个称呼,刘一妃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轻轻捶打着祖母的胳膊,娇嗔道:“奶奶!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尤其是…… 尤其是当着殿下的面……”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了,看把你急的……”
      刘一妃思索片刻,低声道:“若真要见…… 倒也,还真有个法子……”
      她叫来贴身丫鬟碧环,附耳吩咐了几句。
      一番折腾后,直到傍晚,才有内侍前来通传,说殿下有请,请老太太即刻过去相见。
      一路上,老太太走得又快又急,心中又欢喜又忐忑,嘴里不停念叨:“哎呀,这般去见,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咱们这平头百姓的,会不会不够体面?”
      刘一妃在一旁,心中满是感激。她知道此事能成,定是村哥在其中周旋的功劳,轻声道:“这次,多亏了村公公了!”
      “伊人娘子,这是说哪里话!” 村哥在前引路,笑吟吟地答道。
      “伊人娘子?” 老祖母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刘一妃怕她又问出更多问题,连忙岔开话题:“奶奶,您就别问了。村公公,还请您替我好生谢谢皇子殿下。”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一处从未去过的殿堂。这里不像正殿那般威严肃穆,反倒像寻常起居之所,摆着桌椅、软榻,布置得雅致又温馨。
      开垌早已候在堂中,身着月白家常袍子,腰间束一条青玉带,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清朗。见众人进来,他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里,也添了几分期待与暖意。
      老太太一见,便要依规矩下拜行礼。
      “使不得!万不可如此,老人家!” 开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躬身将她扶起,“您是长辈,该晚生向您见礼才是。”
      老人家被他搀扶着,脸上笑纹深嵌,嘴里却仍念叨:“殿下是千金之躯,老身不过一介草民。国礼大于家礼,这如何使得!”
      开垌扶她在上首椅上坐下,自己在下首相陪,听闻 “国礼大于家礼”,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却又笑道:“老人家,若无这些‘家’,又哪里来的‘国’?” 此话一出,语气平和却自有重量,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接下来,众人便如寻常百姓家一般唠起家常。老太太嘱咐他们,小两口过日子总要和和睦睦,彼此多些包容体谅。开垌懂事,一一应下,还向老人家保证,定会一辈子珍爱一妃。这话让一旁的刘一妃感动不已,想起白日里对他的冷漠,心中更是愧疚。
      老太太又问起行刺之事,关切地问他是否受了惊吓,案子查得如何了。
      开垌只说一切安好,楚王与锦衣卫正在查办,又补充道:“倒是对往来商旅,以及一些宗教人士,会查得仔细些。只因他们是流动人口,身份上便于掩饰。”
      “自然,自然。” 老人家接过话头,“说到宗教,我听一妃说,皇子殿下平日里不喜食荤腥之物,可是…… 可是‘听者’?”
      开垌没想到老人家会扯到明教教义上,心中虽有欢喜,却不愿与外人多谈,只勉强答道:“那也不能算是,那也不能算是。”
      “那殿下会在每日晨昏诵祷吗?”
      “那是自然会的……”
      “可是…… 用的辽语?”
      “奶奶!” 刘一妃见她问个没完,像审问犯人一般,忙娇嗔着打断,“您怎么问个没完没了的!喝口水,也让殿下喝口水歇歇!”
      老奶奶却笑道:“殿下这般年纪,能有此通透见解,真像极了老身年轻时遇见的一位故人…… 难怪觉得如此亲近。” 这话恰如其分地抚慰了开垌渴求亲情的心。
      “不瞒殿下,” 老人家看着他,忽然说道,“老身晨昏定省祷告,用的便是辽语。”
      “奶奶!我怎么不知道您会说辽语啊?” 刘一妃惊奇地问。
      奶奶却不理她,只一双清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开垌,这眼神惹得开垌满心急切。
      “晚生愿闻其详!不知老人家诵的,是哪一部经典?!”
      “我也想听听!” 刘一妃附和道。在一旁侍候的村哥,亦是满脸期待。
      老人家清了清嗓子,用纯正的辽语缓缓诵念起来。起初只是明教祷告中常用的经典文字,可说到个人领悟与感怀的部分时,开垌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震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家,只见她一边诵念,一边极其细微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开垌心中猛地一震!他明白,这摇头定有深意!
      一旁的村哥早已看出端倪,忙上前一步,对刘一妃笑道:“伊人娘子,殿下平日里喝惯了您亲手烹的‘云尖雪芽’,这行宫里的茶,怕是不大合他口味。眼下老太太与殿下正说得投缘,不如咱们一同去取些来,让殿下与老太太尝尝?”
      刘一妃没明白他的用意,说道:“你出去寻我的丫鬟碧环,她知道茶叶放在何处。” 说罢,还想和祖母说话。
      老太太却道:“囡囡,我此行还给殿下带了些家乡土产,你也跟着村公公一起去取来吧。”
      话说到这份上,刘一妃只好应下,与村哥一同退了出去。
      殿门轻轻合拢,将内外的世界一分为二。方才还萦绕室内的家常暖意,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灯花噼啪轻爆的微响。开垌看着眼前神色骤然变得无比肃穆的老人,心头莫名一紧。
      待二人脚步声远去,老太太倏然离座,未等开垌反应,竟以手按额,行了一个极其庄重古朴的明教大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圣子!”
      开垌如遭雷击,怔在当场,半晌方颤声道:“老人家…… 您这是何意?”
      说到此处,老人家已是泪流满面:“我是您祖母身边的女仆啊…… 殿下!老奴…… 老奴总算见到您了!”
      这话直接让皇子开垌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拉着他,将尘封的往事一一道来:从他的祖父丰尊者,为战死的兄长虔诚入教;到为平息帝国纷争,忍痛还俗延续子嗣;再到他与深爱的圣女 —— 也就是开垌的亲祖母,最终抛却一切,重返光明之国……话至此处,她忽地收声,侧耳细听廊外动静,神色骤然一紧。
      她急急压低声音道:“圣子须谨记:如今明教内部分裂,清修派与政教派势同水火。我大辽正与西部政教派开战,您务必……”
      话音未落,只听得殿外脚步声临近。老太太瞬时收声,重回座中,宛如无事发生。
      “…… 怎么还在说明教啊,奶奶?”
      刘一妃与村哥端着茶盘走了回来。见开垌神情低落,她忙上前问道:“奶奶,您和殿下,可没说别的吧?”
      开垌收敛心神,含笑答道:“所谈皆是人生智慧与学问。老人家阅历广博,每每谈论皆有深意,令晚生受益匪浅。日后定要常来请教,还望您不吝指点。”
      “殿下若不嫌弃老身啰嗦,我便常来。”
      村哥自然察觉出其中端倪,一边招呼众人喝茶,一边仔细打量二人的神情,心中暗忖:“就我不在的这片刻,能说些什么?明教…… 又是明教!”
      他正思索着,忽听得殿外脚步杂乱,帘子一掀,炳钰闯了进来,也顾不得礼数,高声嚷道:“抓到了!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明教圣女!”
      只听得 “哐当” 一声脆响,刘奶奶手中的甜白釉茶盏应声跌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开垌猛一转头,只见老人家面如金纸,眼中尽是惊涛骇浪。欲知后事如何,且待后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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