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柳芳菲行

　　薛宁跟着小厮到了药房前，一眼便看见春红正站在门外，脸色不太好。

　　小厮将人带到就走了，她提着衣篮走上前，就看见春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待她走到眼前才陡然回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有心事吗？”薛宁柔声关切道。

　　“宅中事多，有些累而已。”春红低头接过衣篮，避开了她的目光，默了一瞬后，又微笑着抬起头，“阿宁，你急吗？不急的话，陪陪我可好？”

　　春红看起来很憔悴，勉强的笑容令她更显心酸，眼里没有笑意，只有刻意隐藏也遮不住的愁。

　　薛宁关切地点了点头，温言道：“我不急，你若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

　　春红将笑容拉得更大，故作轻松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薛宁看着那强颜欢笑的模样，明白她心里装着不能轻易说出口的秘密，自己虽担心，但见她不愿意说，便也不再勉强，目光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没事就好，你若有事，可以和我说，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春红轻轻点了点头，仍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却带着淡淡的疲惫：“我知道了，阿宁，你别担心，我真没事。”

　　薛宁捏了捏她的手，想驱散萦绕在她身上的低落情绪，于是将话题转向了自己头上的鸟粪，笑着将这件倒霉事说与她听。

　　“这只手现在不能用。”薛宁说着举起左手，接着坏笑道，“你猜这只手上有没有好东西？”她又缓缓举起了仍牵着春红的右手。

　　春红看了一眼自己被带着举起的手，轻笑道：“这可不是好东西。”

　　“我这难受了一路，要不你带我去洗洗？不然我一不留意，可能就把这好东西擦你身上了。”薛宁作势用左手抹她的脸。

　　春红后仰躲开，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向后栽去。薛宁见状连忙去拉她，奈何一只手力气不够，一时情急，便将左手也用上了，可惜还是没拉住，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两人坐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嘴不说话，下一刻，噗嗤一声，都笑了。

　　薛宁松开手，站起身歉然道：“把你的衣衫弄脏了。”

　　春红握住面前伸出的手，被拉着站起身，无奈笑道：“咱俩一起去洗洗，别等会儿你真抹我脸上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打了盆水，一边清洗身上的污秽，一边聊天。

　　薛宁将双手撑在水盆上，低着头，春红则站在她身旁，帮她清理头上残留的鸟粪。

　　“阿宁，你有喜欢的人吗？”在两人短暂的沉默之后，春红低声问道。

　　“喜欢你呀。”

　　“不是这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薛宁听她突然这么说，有些好奇，同时也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并未立即回答。她看着眼前一直荡着波纹的水面，心里忽然也泛起点点涟漪。

　　熟悉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中。

　　她的确有喜欢的人，但永远都不会对他说。

　　见到他，她会开心，得到他的关照，她会开心，看见他一切都好，她会开心。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它不受她的控制，却影响着她。

　　但她始终认为只有两情相悦才会有刻骨铭心的爱恋，她的喜欢不过是被一阵风偶然带到沙漠的花种，对方对她没有那样的情，花种就没有生长所需的养料，不等盛开，就会悄无声息地迎来死亡，被一阵风带来，最终也会消散于风中。

　　起初，因为自己的身份和遭遇，她对这份喜欢感到强烈不安，拼命想要抑制，可无济于事，也曾颓然失落过，后来渐渐明白了这份情不会长久，便选择与之共存，直到它自然消亡。

　　她的喜欢是淡淡的，是安静的，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谁都不必知道，也不会知道。

　　“没有。”薛宁平静回道，随即反问春红，“你有吗？”

　　和她一样，春红也没有马上回答，在沉默良久后，才低声道：“有。”并无多话。

　　是陈管家吗？

　　薛宁在心里无声询问，但始终没有开口，一直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默然等待春红说话，生怕自己站起身惊扰了她，会打消她想要倾诉的念头。

　　“阿宁，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真不好。”漫长的寂静之后，春红幽幽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你的心，让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时间一久，便会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尽管你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是不对的，是没有结果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

　　不对的。没有结果的。

　　所以，春红，你和陈管家之间的事是真的吗？

　　薛宁安静地听着，感受到春红声音中淡淡的哀伤，心中更加确定她和陈管家之间有着被世人所不容的秘情，顿觉无奈，想起身抱抱她。

　　“是我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春红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开口时，已然哽咽，“阿宁，我好像做了好多错事。”

　　薛宁听见头顶传来的沙哑嗓音，心中不忍，想要起身宽慰，又怕失去这次春红袒露心迹的机会，正犹豫着，头顶上帮她清洗污秽的手突然移开了，紧接着手的主人又开口了。

　　“我真是没用，尽做些错事，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春红低着头，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着，“阿宁，我该怎么办？”

　　薛宁闻声立即抬头，不再管什么机会，见春红陷入悲伤和自责无法自拔，她眉头微皱，眼神浮现出疼惜，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面前啜泣的少女。

　　“春红，喜欢没有对错，如果要说错，也只能是我们的选择不对。”薛宁柔声细语地安抚道，一下一下拍着怀中人，“别怕，做错的事，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你若觉得憋在心里难受，可以和我说。”

　　春红闻言缓缓放下双手，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薛宁，张了张口，眼泪流入口中，咸涩的味道击破了她的故作坚强，再也无法忍受，失声痛哭起来。

　　薛宁见状将她抱紧了些，温声道：“难受就哭，哭出来了，我们再说。”

　　两人就这样无言相拥而立，只剩破碎的哭声回荡在彼此之间。

　　从安镇司外的大街到杨宅的药房，不过短短三日，春红已经在自己面前痛哭了两次，薛宁心生怜惜的同时，疑惑也越来越深。

　　春红，你很痛苦吗？你很委屈吗？

　　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心事吗？

　　“想哭就哭，别怕，你若想找人倾诉，我在这里。”感受到怀中人的哭泣渐渐停止，薛宁柔声道。

　　春红将心中压抑的情绪宣泄了一番，也哭累了，便止了声，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待心绪稍稍平复后，才缓慢向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而后用手抹了抹脸，吸了吸鼻子。

　　“其实我……”

　　“春红，老爷叫你去正堂伺候，快点跟我走。”

　　突然，一个小厮小跑着进了药房，打断了尚沉浸在忧愁中的春红。她陡然惊醒，将到了嘴边的坦白话语咽了回去。

　　“你咋哭了？”小厮走上前，疑惑地看看春红，又看看薛宁，最后手一挥，急切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有啥事儿，你们都放一放，先去正堂，别误了老爷的事。”

　　春红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即对薛宁道别：“阿宁，你放心，我没事，你先回去吧。”说完便抬脚朝门口走去。

　　薛宁知她在逞强，立即上前一步拉住她，关切道：“春红，我在这里等你，好吗？”

　　“阿宁，我真没事，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先回去吧，别担心。”春红微笑说完后，向前靠近薛宁的头，在她耳边又说道，“好了，你的好东西已经没有了，干干净净的，也没有怪味，放心吧。”

　　薛宁微抿双唇，点了点头，双手抚上春红的手，而后后退一步以看清她的面容，默然看了片刻，觉得她不会被方才的愁绪影响，才温声道：“好，那我就先回去，明日再来取衣服，到时咱们再聊。”

　　“行了，行了，话也说明白了，现在快去正堂！”小厮不耐烦地催促道，急得直搓手。

　　两人牵着手跟着小厮向外走，到了外间，薛宁向春红道别：“那我走了。”

　　她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被那小厮叫住：“你走啥啊？你也要去正堂。”

　　薛宁闻言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我？”

　　“你是薛姑娘，对吧？”小厮整张脸皱在了一起，急得不行。

　　薛宁见他很是焦急，连忙点了点头，同时心里盘算着该不该拒绝。她不想拂了杨老爷的意，但既是去正堂，想必贺羽也在那儿，她今日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那不就对了，贺大人吩咐我领薛姑娘去正堂，所以你现在必须跟着我们一起去。”

　　贺羽？他想干什么？

　　薛宁双眉微皱：“不是杨老爷，是贺大人的吩咐？”

　　小厮叹了口气，随即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贺大人。你这是多久没掏耳了，话都听不清。”

　　“刘三！”春红见小厮出言不逊，忙开口打断他。

　　“别这么大声，我听得见。”小厮又朝春红翻了个白眼，接着做起鬼脸，怪腔怪调地学她说话。

　　薛宁根本没在意刘三的话，心里想的全是贺羽为何叫她去正堂。

　　“行了，行了，听清楚了就快去正堂！”刘三见耽误了许久，不等两人应声，便转身大踏步向前走了。

　　薛宁和春红跟在他身后，各怀心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