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星星

　　大年初一，按照家里的规矩来说，要分别去江家老宅和盛家老宅拜年，然后再去各个家族走一圈，最后回家，吃饭，拍全家福。江青宸收拾好自己下楼，被盛流霜叫住。

　　“星星，去叫你哥一声，给他说咱们晚上才回来，别让他等着了。”

　　江青宸应下，转身上楼，盛流霜又补道：“哎说完让他接着睡，看他累得，昨晚上吃完饭就睡了连晚会都没看。”

　　江青宸点头，是累，宁祈言在安蓉呆了两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灰蒙蒙的附着一层霜。

　　他走到门口敲门，没人应，又敲了几下叫道：“宁祈言？你醒了吗？”

　　仍然安静。江青宸压动门把手，悄声探进一个头。屋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顺着门缝里挤进的光能看到床上的人，被子裹得紧紧的。

　　楼下传来爸爸催江青葵快收拾的声音，想来时间已经不早，江青宸又喊了他两声，见他没有要起的意思，就走进屋里，站在床边叫他：“宁祈言，起来了。”

　　被子里的人面朝着门口蜷成一团，看上去睡得很沉，江青宸只好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只一下，刚才还睡得很安稳的人就从梦里弹出来，宁祈言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江青宸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茫然地对视。

　　几秒后，宁祈言似乎反应过来一点，抬手抹了一把脸，把脸上斑驳的泪痕抹掉。江青宸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递给他，塞过去的时候碰到他的手。

　　宁祈言又猛地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把手缩回来，纸巾皱皱巴巴躺在被子上。

　　“对不起。”

　　江青宸：“没事，你先擦擦吧。”

　　两个人默契地跳过眼泪这个话题，江青宸说：“我们要去拜年，晚上回来吃饭，然后去拍照，你中午不用等我们……晚上我们会带饭回来。”

　　宁祈言：“好。”

　　他应完，坐在那里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突然抬起头看着他：“几点回来？”

　　江青宸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和发红的眼睛一时有些语塞：“呃——大概，七点多吧，之前差不多就是这个点。”

　　宁祈言点点头：“好。”

　　“江青葵还好吗？”

　　江青宸觉得莫名其妙：“好得不得了，刚才还威胁我让我给她压岁钱。”

　　宁祈言短促地笑了一下，眨眨眼，说：“嗯。新年快乐。”

　　江青宸把抽纸放到他手边：“早饭在厨房里，新年快乐。”

　　江家老宅和盛家老宅离得很近，隔了一条河，遥遥相望，实际路程开车十分钟。江青宸站在爷爷奶奶家的门口敲门，江青葵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江青宸没瞧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确定衣服表面一尘不染：“没事。”

　　江青葵咋舌：“从早上就很迷离，你在想什么？难道是压岁钱的事？”

　　江青宸听着门里老人家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转头问：“你说宁祈言之前有没有人给他压岁钱？”

　　门打开，江家上一任家主笑着说：“哎呦我的宝贝们来了，让我看看。”

　　江青宸和江青葵迅速乖巧道：“奶奶新年快乐！”

　　一套拜年流程下来，江青葵乐呵呵地坐进沙发里，摸起一个草莓来吃，江青宸皱眉：“坐好了吃东西。”

　　“过年还讲究这些。”江青葵不动，继续吃草莓，“而且爷爷奶奶又不管我坐得端正不端正。”

　　江青宸无声翻白眼，叉起一块桃子，慢慢吃着。爸爸妈妈被爷爷奶奶叫进书房，江青葵就完全放松下来，说：“压岁钱嘛，我猜没人给他。就算给也是他那个朋友家给……不过外国人重视这个吗？”

　　江青宸又叉了一块桃子，力气大了一点，迸出的汁水沾在他手上，亮晶晶的，让他想起宁祈言的眼泪。

　　他莫名有点烦：“嗯。”

　　江青葵看着他：“你牙口不好还是桃子和你有仇。”

　　江青宸没来得及放轻咀嚼的力度，江君远就叫他：“江青宸，进来，奶奶找你。”

　　江青葵看他进门，耸耸肩，江青宸知不知道他对宁祈言的事情越来越关心了。

　　她又摸起一个草莓，想着，每年这个时候，把江青宸叫进去说的话都一个样。

　　“青宸啊，听说你这学期在全市的排名是第五十，学习很辛苦啊，但是你做得不错。”

　　祖母笑着看着他，江青宸也笑着说：“谢谢奶奶。这是我应该做的。”

　　江安点点头：“真好，以后把江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她说：“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对吧？”

　　江青宸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回答也没有一丝迟疑：“考入锦大，进集团学习，然后接替爸爸的职位。”

　　江安微笑着点头：“你心里有数，我很放心。”

　　“听你爸爸说，你正在跟着他学习？”

　　江青宸：“嗯。学的不是很难，但是东西不少。他说今年暑假要带我去了解集团里的另一块业务，好像叫——武陵源？”

　　“是么。”江安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恢复，“嗯，也快到时间了，七月份……差不多。”

　　江青宸不由得好奇：“什么时间？”

　　江安似乎不愿多说，只是点点头：“很快你就知道了。哎，大过年的不讲这个，我看这个月有高尔夫公开赛，你不是很喜欢吗。”她说完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一张票，递给江青宸。江青宸看着票，抿了抿嘴。

　　“奶奶，我不——”

　　他抬头，对上老人慈祥的笑眼，果然感受到里面的探究——是那个“不”，“不”这个字就是探究和失望的开关。他知道自己再说出后面的字，奶奶绝对会仍然笑着，问：“是吗？为什么呢？”

　　“江青宸，别让我失望。”

　　“……”

　　江青宸接过票，朝她笑：“谢谢奶奶，但是我还要跟着爸爸学习，可能去不了。”

　　江安摆摆手：“你想去就去，现在少学两天影响不了什么。就说票是我给你的，你喜欢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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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歪躺着和爷爷聊天的江青葵听到江安叫她，抱着一碗草莓从他身边跑过去，一边还喊着：“奶奶我给你说，我这次比赛又赢了！有资格去七月的国际大赛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比如压岁钱我要比江青宸多——”

　　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一扇光线，江青宸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票。

　　我喜欢吗。
　　是我喜欢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

　　从江家出来已经是午饭之后的事情。车子停在盛家老宅前，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盛流霜很惊讶地问：“枫云，怎么是你在这等着啊？”

　　盛枫云朝他们点头打招呼：“小姑，姑父，堂弟，堂妹，新年快乐。”说完她答道：“爸爸妈妈在陪爷爷奶奶，我就出来等着了。”

　　“哎呦，”盛流霜上去抱她，“等我们干什么啊，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累瘦了。”

　　盛枫云：“没有，不累。”

　　在盛家气氛就更放松了些，毕竟压力有盛枫云在前面顶着。两个老人就只听了吉祥话给了压岁钱，然后和他们聊了几句，就放他们自己玩去了。江青葵又瘫在沙发上吃给她准备好的草莓，探头一看，江青宸正盯着手机，连桃子都不吃了。

　　“干嘛呢。”

　　江青宸皱眉把手机斜到一边去：“又想偷窥。”

　　盛枫云：“‘我们还在外婆家，你吃饭了吗’。”

　　“……”

　　盛枫云坐下：“你自己把手机放在我面前的。”

　　江青宸索性把手机摁灭：“哦。表姐好。”

　　江青葵已经在刚才的几秒内爬起来坐正：“表姐好。”

　　盛枫云：“你好。”

　　说实话，他俩都有些怕这位表姐。虽然盛枫云年纪不大，二十七，在接手家族集团这件事上算十分年轻。但是她大他们十一岁，年纪上是长辈，实际上的感觉也是长辈。江青葵还好一点，不需要挑继承家业的担子，就算比也不和表姐在一条赛道；而江青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继承家族企业这条道路上，盛枫云完全是标准甚至是超标准的楷模。

　　初中从锦京十三中以第一名的成绩直升高中部，高中一直蝉联全校第一还担任学生会主席，参加市运动会拿女子一百米冠军，拉大提琴拿国内国际各种冠军……
　　考进锦京大学人工智能专业，毕业后从基层做起，工作两年后边工作边学习MBA，现在已经开始接手各项工作。

　　盛枫云淡淡地问：“你们和他关系不错？”

　　江青宸和江青葵对视了一眼。

　　江青葵：谁，宁祈言吗？
　　江青宸：嗯。

　　于是江青葵说：“还挺好的。他很好相处，脾气性格都很好。”

　　盛枫云：“那就好。”

　　她表情很少，说话做事总是冷淡着脸，江青宸在她面前有点发怵，顿了顿，才问：“表姐，你在担心什么吗？”

　　盛枫云答：“我以为他和宁家人一样难打交道。”
　　江青葵立刻说：“那没有，他从来都很真诚，还爱笑。”

　　盛枫云点点头：“我听说他长得很像宁阿姨。”
　　江青宸接道：“妈妈也这么说。”

　　盛枫云没再说话，三个人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一会，直坐得江青宸浑身难受。盛枫云突然说：“不看看手机吗？发了好多消息了。”

　　江青宸的手机应时“嗡嗡”震动几下。

　　“啊，没事，”江青宸看了一眼又关上，“表姐，你好像还有问题要问？”

　　盛枫云：“听说你在跟着姑父学习集团里的事情。”

　　江青宸：“是的，年前开始的。”

　　盛枫云：“感觉怎么样？”

　　江青宸笑了一下：“肯定比不上表姐。”

　　盛枫云微微一笑：“现在不用比上我，你慢慢来。七月份那会——”

　　她顿住，江青宸皱眉，又是七月份，七月份到底怎么了。

　　他问：“七月份？爸爸只说要带我去学另一块业务……是会很累很难吗？”

　　盛枫云：“你会知道的，不急。”

　　她起身去接电话，最后回头说：“新年快乐，健康平安。”

　　回了她的祝福，江青葵问：“真是宁祈言发的消息？”

　　江青宸低头翻开手机：“不全是。”

　　屏幕上的回复不长：我知道了，不用着急，不用担心我。

　　N：我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不用给我带什么。

　　江青宸翻来覆去把消息看了几遍，又想起他发红的眼睛和颤抖的睫毛，睫毛上还带着一些泪珠。江青宸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事情在梦里都会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宁祈言那么茫然脆弱的神情。

　　他皱眉喃喃：“……为什么一直在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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