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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8月7日傍晚,蔡岛嘉就提着一箱牛奶和水果登门“道歉”了。
宽阔的客厅里,电视机一反常态地黑着屏幕。徐朝颜揽着朵朵坐在沙发上,何序坐在一旁。何阿公和夏禧单独占据了两个单人沙发。茶几上是礼盒装的纯牛奶和一箱芒果。何阿婆抱臂站在茶几前,防备地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蔡岛嘉。
“你昨天刚说要退租,今天就要回来?你是把老子当猴耍吧?”
“昨天是我考虑不周……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怎么能说走就走?”蔡岛嘉赔笑道,“我还是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如果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像阿婆去买菜啊,阿公去公园啊,我都可以送一送,家里有辆车会方便许多。这也是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所有人都没说话。蔡岛嘉的话就这么落到了地上。他给坐在餐椅上的夏禧打眼色,希望她站出来帮他说话,但夏禧仿佛没看懂他的眼神,只顾着给脚下的笨笨剥橘子。
蔡岛嘉讨好的笑就要凝固在脸上时,何阿公站起身来,说:“我们得商量一下。”
“是啊,你走吧。”何阿婆上手推搡,把牛奶盒和芒果都塞回蔡岛嘉怀里,“这事明天再说。”
“这牛奶和芒果你们就留下吃吧……”蔡岛嘉还想努力一把,已经连人带箱被推出了入户大门。
“明天再说!”何阿婆板着脸,像一尊金刚不坏的门神挡在门口,不容置疑道。
“行……行,那我明天早上再来。”蔡岛嘉不得不转身走出前院铁门。
何阿婆回到客厅,难以置信的目光直指沙发上的朵朵。何序铁青着脸,率先对她发出质问: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昨夜,朵朵对众人斩钉截铁地说“他会回来的”时候,除了夏禧以外,没有人真的相信一个十二岁女孩的期望能够变成现实。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明白,那并非期望,而是“宣言”。
“这很重要吗?”朵朵歪了歪头,停下摇晃的双腿,“重要的是他回来了,计划可以继续进行。”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你对他说了什么。”何序说,“你是不是又威胁他了?”
“我只是对他说,我看见了他在兰丽华庭做的事。”朵朵说。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以身涉险,你还——”
徐朝颜收紧了在朵朵肩上的手,想通过这种提醒,让她不要和何序对着干。但朵朵猛地站了起来,让她的手突然地从肩上滑落。
“我还小!你已经说了一百次了!”
少女的声音又冷又硬,像一把钳子,绞断了何序接下来的话。
“小又怎么样?小就必须躲在大人身后,看着你们冲锋陷阵,自己心安理得地躲在背后吗?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是我的爸爸,需要为我的安全负责?”
“就算我不是你的爸爸,我也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何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是把自己当成了靶子!如果他丧心病狂,决定杀人灭口怎么办?!”
“那不是最好吗?”朵朵反问,“就让他来杀我,我再‘正当防卫’。”
“你——”何序的面庞在短短几个眨眼的时间内变红,显而易见的怒火从白皙的锁骨一直烧到脸颊,“现在蔡岛嘉已经把你当做了头号目标,计划必须中止,这太危险了!你面对的不是说说而已的混混,他是真的杀过人,并且很有可能还会继续杀人!”
“什么?不!”朵朵怒喊道。
“我也赞同计划中止。”何阿公取下脸上的老花眼镜,神色凝重地站了起来,“目前蔡岛嘉已经犯下了绑架罪,还有他挪用墙内的美钞造成盗窃罪,如果现在报警,差不多能让他判十五年。”
“十五年怎么够?他犯下的罪,何止十五年?!”何阿婆冷笑一声,“不让他死刑,我不甘心。”
“那你就可以为了复仇再死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吗?”何阿公说。
何阿婆的冷笑僵住,唇缝迅速被抿成一道窄缝,脸颊上的咬肌拱了起来,像在咀嚼一个难以下咽的东西。
徐朝颜不安地看着众人。
“你们怎么能在这时候收手?我妈妈的死还没有揭露出来,如果就这样收手,我永远都找不到妈妈了!”朵朵愤怒地叫喊道。
“警察会调查的,朵朵。”何阿公安慰道,“我们只需要把事实告诉他们就好了。”
“事实——什么事实?我妈妈被杀害的证据?还是她的尸体?我什么都没有!”朵朵情绪激动,大喊道。她甩开徐朝颜附上来的手,怒视着何序和其他人,“我不怕死,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们说可以帮我。如果你们不愿意帮我了,我就自己把他杀了!”
朵朵转身要走,那不是暂时撤离谈话的姿态,而是要回房间收拾行李的姿态。
“你不准走!”何序变了脸色,几步追过去捉住她的手臂。
“你凭什么不让我走?!我说了,你又不是我真的爸爸!”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何序,尖叫声撕开沉闷的空气,一块块拢起的眉间肌肉,像被逼到角落的小豹子。
“十五年,听上去挺长的了。”一个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逐渐热化的气氛。
夏禧从椅子站了起来,把青色的橘子皮仍在垃圾桶,扯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汁液。
“你们有没有想过,十五年后呢?”
朵朵的挣扎弱了下来。客厅里陷入一片沉默。
“十五年后,他会出狱,会再换一个名字,犯一遍已经犯过的罪,甚至再杀一个不该死的人。”她抬起眼来,细纹簇拥着那双凌厉的眼眸,“到那时候,我们还能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他吗?”
鸦雀无声。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蔡岛嘉换过一个名字,再换一次又如何?少管所的三年经历已经证明,他的人生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何序对上了朵朵愤怒却又蓄满泪水的眼睛。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本应无忧无虑地欢笑,而不是在这里含着泪水,说着“我不怕死”。
“……我们需要新的计划。”他终于开口,哑声道。
朵朵愣了愣,回过神后,希望开始烧灼那片泪水。
“好。”何阿婆低声说,“……新的计划。”
何阿公看着妻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徐朝颜想说什么,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咽下了喉咙口的话。等到简单的午餐过后,她开门走进二楼主卧。何序正坐在电脑前操作什么,她站到他背后,迟疑地开口了:
“我们真的要继续计划?这会不会太危险了……朵朵才十二岁啊。”
“总比让她一个人发疯的好。”何序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徐朝颜咬了咬嘴唇,低声说,“要不我们私下报警吧,我觉得十五年也挺够了,等蔡岛嘉出狱都四十三了,他还能做什么呀——”
“四十三岁的杀人犯还少吗?”何序松开鼠标,转身看她,“而且……朵朵说的对,如果不能揭露她妈妈的死,我带她来这里就失去了意义。”
“那可是杀人犯啊,货真价实的杀人犯!他不仅杀了一个成年人,还虐杀了一个女婴——”徐朝颜情绪逐渐激动,“你们拿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作靶子,是疯了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何序站了起来,眉头拧到一起,“你觉得朵朵是那种我说了不行,她就会乖乖听话的人吗?”
“你现在就可以报警!等蔡岛嘉抓进去,朵朵也就没办法了——”
“……不行。”何序说,“我们已经说好了,按新的计划进行。”
徐朝颜瞪着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了。
“……我不干了。”她说。
“什么?”
“我说我不干了!反正我就是个路人甲,你们的新计划不需要我的同意,也不需要我的参与!”徐朝颜忍不住大喊道,“当初我就不该头脑发热答应陪你们搅合,我宁愿去睡桥洞,也不愿意和一个杀人的疯子玩命。这一切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何序反问,“你的确和蔡岛嘉没仇,也不是为了正义感在行动,但你别忘了,你是为了还账才加入行动的。只要你的债没还清,你就不能把这说得像和你没有丝毫关系。”
何序话刚说完就开始后悔,但徐朝颜的脸色已经苍白了。
那张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的脸上,露出蜗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触须,就被冰冷的一脚拍扁了的神色。她有半晌没说话,然后眼眶倏地红了,但在泪水涌出之前,她先扭过头,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间。
何序追了出去,正好看见她锁上二楼厕所的门。
“……我刚刚说的话太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作出了对他而言极不容易的道歉。
门里没有回应。何序犹豫了片刻,走开了。
徐朝颜站在洗手台前,听着何序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拿起一旁的手机,按下110几个数字,却又犹豫着没能立即拨出。
门外响起接近的脚步声,比何序更轻,更快。徐朝颜握住手机,紧张地望向门口。
“小徐姐姐。”
是朵朵的声音。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睡过桥洞。”
徐朝颜下意识皱起眉,竖着耳朵继续往下听。
“桥洞底下很冷,风从这头穿到那头。好的位置都被流浪汉占据了,而流浪汉比寒风更加危险。我和妈妈只能躲在没有人的洞口。但妈妈的怀抱很暖,她抱着我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不能伤害我。”
“我说我看见了他在兰丽华庭做的事,那不是假话——至少不完全是假话。”
“每到夜晚,我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画面。有时候,我看到妈妈是被他掐死,有时候,我看到妈妈是被刀刺死,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被杀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对那些不明所以的人来说,我的妈妈只是一个阻碍施工,死了连名字都留不下的‘疯女人’,只有我知道,妈妈直到死的那一刻都在等我回家。”
“……可我再没有家了,小徐姐姐。”朵朵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化为一缕微风,“我只是想知道,妈妈被他带到了哪里。”
朵朵没有等待徐朝颜的回应,就那么转身慢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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