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戏棋

　　宁州姜府，位于市井繁华之地。

　　姜承文私宅却坐落于偏远郊区。此宅背靠大山，远离尘嚣。

　　宋怀夕来时都连连感慨，这里偏僻得倒像是山中隐士居住处。

　　好歹道路宽阔平稳，倒也省得她们几人多受折腾。

　　车内虽备好厚礼，但宋怀夕的担忧始终在那把旧琵琶上。

　　像宁州这种牛鬼蛇神频繁出没的地方，除了当地宋府的线人外，宋怀夕谁也信不过。

　　琵琶长期放在自己身边，肯定会惹来意料之外的是非。为了保全这条线索，宋怀夕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派凌风私下将琵琶转移回邻州宋府私宅处。

　　就算当地势力再怎么强大，她们面对宋仁旭时也要谦让三分。

　　宋怀夕玩转着手里的玉牌，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调查，但人到宁州后才发觉棘手之处。

　　尽管派出许多人马，顺着蛛丝马迹暗中追查，可线索却是一再中断……

　　饭馆那位一跃而下的神秘人士早已踪迹全无，更蹊跷的是，最初为她们热心带路的店小二，也随之人间蒸发。

　　宋怀夕等人返回查问时，掌柜与一众伙计都异口同声否认这两人的存在。他们态度异常坚决，反倒显得宋怀夕等人像是在无理取闹。

　　当地权贵刻意庇护自己人，多次阻碍她们调查，这倒将宋怀夕等人推入了难境。

　　她不好任性动用特权，光明正大为自己谋利。

　　毕竟夏义侯等人入城未满半月，此时双方关系异常敏感，都在小心维持着表面礼貌，无人愿意率先打破这微妙的平衡感。

　　无计可施下，宋怀夕索性带人，直接找上问题的根源——姜承文。

　　既然所有的线索矛头都指向她，查不清，理还乱，那干脆别查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

　　在宁州，这里遍地都是姜家的眼线。只要姜承文真的想知道什么，没有什么是她查不到的！如果有，那也仅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旁人找上门来，占据下风。宋怀夕还不如直接出击，先发制人。

　　进入姜承文私宅是要费些手段。像宋怀夕这种不请自来的，怕是少见得很。

　　姜承文喜欢清静，平日里不爱与人打交道。年少之时，仗着家世优越，长年留恋于歌舞美姬之中。她私宅里的美人，多得让人心生妒忌。

　　金屋藏娇对她而言，无非是悠闲打趣的游戏。

　　美人一笑掷千金，对方值多少钱，全看姜承文一时心情。

　　至少，宋怀夕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偌大的姜府，正经的主子也只有姜承文一人。即无亲友作陪，又无长辈照料。虽有令人惊叹的仆从，但宋怀夕从院内走进时，明显感觉到内部刻意压制的清冷感。

　　没人气味～

　　这是宋怀夕坐稳后，内心浮现的直观感受。

　　见姜承文迟迟未来，宋怀夕也干脆坐在原处，环顾四周。

　　大厅修得倒是奢华典雅，一旁不起眼的装饰物，都能展现主人富裕家底。

　　这拆开一看，什么都好。偏偏所有的东西聚集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宋怀夕内心连连摇头否定，装饰物没用对地方，反而显得廉价至极。

　　就算主人来了也没用……

　　门外，稳步走来一位衣着得体，气宇不凡的女人。两人四目对视那一瞬间，宋怀夕便站起来以表尊敬。

　　客套话宋怀夕都来不及说出口，这位举止儒雅的女人倒率先一步抱拳，亏欠道：

　　“姜某有失远迎，还望宋少君不要怪罪。”

　　宋怀夕内心感到意外，“姜大人说笑了。今日是我不请自来。若换成旁人，我未必能够如此幸运。”

　　姜承文没有戳破宋怀夕的小心思，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言，伸手示意。

　　“请坐。”

　　大厅内弦乐缓缓升起，舞者纷纷提携道具入场。可宋怀夕扫过这些人，也没见她们所说的琵琶舞者。

　　姜承文这时忽然问道：“宋少君怎么忽然想起光顾寒舍？”

　　宋怀夕：“久闻姜大人大名，很早之前就想登门拜访。可奈何公务繁忙，这才得空路过，想着也不愿错过此次机会，便贸然前来打扰”

　　姜承文垂眸勾笑。

　　自从夏义侯等人入住宁州后，她们的行踪自然是被姜承文暗中监测的。

　　至于宋怀夕……

　　姜承文借着低头喝茶的机会，抬眼看去。娇小的身躯，经不起细看，比自己印象里还要年幼，无知。

　　能够成为姜府的座上宾，不是自身实力不容小觑外，便是自身势力不能轻视。

　　又是金屋娇养出来的家伙……

　　姜承文隐藏好语气中的不屑，无心夸赞道：

　　“宋少君不愧是年少有为。我像你这么大时，只愿躲进屋子里读书练字。别说辞家千里，这离开父母身边半步都心如刀剐。”

　　“大人过于抬爱了。若非是陛下厚爱……”

　　宋怀夕谦卑地说着什么，姜承文也懒得聆听。她的心，全在远处后院内。至于宋怀夕，这个烫手的山芋，姜承文也只想早点送客。

　　碍于情面，她又不得不强压心中烦躁，继续和宋怀夕来回拉扯。

　　“幸好有夏将军亲自领队，宋少君也能安心不少。”

　　“这确实。”

　　与旁人相比，宋怀夕还算幸运的。

　　宋怀夕笑道：“若没有夏将军，我都不敢想象这一路上有多费人心神。”

　　姜承文含笑点头，笑意浮现表面，未达心底。

　　一舞结束，旋律突转。大厅上的美人纷纷退下，这时一位脸戴面纱，怀抱琵琶的美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稳步走入屋内。

　　宋怀夕看着他身着青衣，缓慢走到二人面前。他抱着琵琶对着台阶上的姜承文缓缓行礼，随后又抱着琵琶对宋怀夕屈膝行礼。

　　姜承文抬头看清此人后，瞬间坐直，双眸微颤。

　　宋怀夕就在他们二人之间，看着他们隔着高高的台阶，相互无言对视。

　　“？！！”

　　这是什么情况？

　　宋怀夕敏锐地察觉到异端，视线来回在二人身上停留。

　　她们几人像被定在原处般，动弹不得。

　　姜承文因他的到来，情绪明显变得波动许多。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稳坐在主位上，静静地低头俯视着他。

　　这位青衣舞者，仰头与姜承文对视后，见她未开口说话，便径直地走到艺妓专属的角落处，默默坐下开始演奏。

　　“这什么情况？”

　　宋怀夕心中惊叹道：“不会这么巧吧……”

　　她不敢多看，就当无事发生般，继续低头品茶。

　　左公的损招确实炸出不少的爆料。

　　至少宋怀夕看见青衣舞者后，她敢确信，左公一定知道这人的存在。

　　不仅知道，还知道只要宋怀夕来，这人就一定会出现。

　　否则，为何左公频繁催促宋怀夕，早日拜访姜承文私宅呢？

　　入夜，趁着夏义侯独自坐在屋内头疼公务时，宋怀夕绕着小道悄然“潜进”她的屋内。

　　看着宋怀夕乖巧端坐的模样，夏义侯就感觉头疼。

　　肯定出事了！

　　没出事，那肯定要惹事！！

　　夏义侯伸手制止宋怀夕开口讲话，说道：“我先喝口水。缓缓！”

　　“哎哟～不至于。”

　　宋怀夕故意撒娇，快速挪动着身子，从夏义侯对面端坐在她身边。

　　她故意靠近夏义侯，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满眼期待地望着夏义侯。

　　夏义侯：“哎——”

　　夏义侯伸手托着额头，妄想挡住充满诡计的小眼神。

　　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的样子。一旦脱离宋仁旭的掌控就像脱缰的野马，旁人逮都逮不住。

　　没办法，最终还是夏义侯心软，再一次处据下风。

　　“说吧，你来是干什么的？”

　　宋怀夕认真跪坐在夏义侯的面前，眼睛闪着星光，“我想求你一件事。”

　　夏义侯的太阳穴在隐隐跳动，嘴角勉强维持着微笑。

　　宋怀夕继续说道：“我想让你提拔我为书吏！就是专门记录查案证据的官员。”

　　夏义侯：“抄录税账，记录证词的书吏已经满员了。你现在过去，也是去打秋风的。为何不借此机会，出去好好玩玩呢？”

　　宋怀夕连忙纠正道：“我就想当专门记录，证据来源的书吏！刚好我也能借此机会好好历练历练！”

　　“……”

　　夏义侯嘴角抽搐，拳头握紧。这目的也太明显了吧？都不装了？！！

　　“不可能！”

　　夏义侯立即拒绝。

　　宋怀夕不得不使出苦肉计，双手合十，请求道：“你也知道，要是回京后，那些势利眼从旁人口中得知我一事无成，光顾着玩去了。她们肯定会笑话我的！！”

　　宋怀夕恳求道：“你也不忍心我沦为旁人笑柄吧？”

　　“诶诶诶——”

　　无奈的叹气声，再次从夏义侯口中发出。

　　看惯阴谋诡计的夏义侯，最终还是败给宋怀夕的死缠烂打……

　　“行吧”，夏义侯用手捂着宋怀夕的脸，将宋怀夕从她身上扒拉开。

　　宋怀夕：“我还有一个请求！”

　　夏义侯无语地扭头看着她，“有备而来呀～”

　　“嘿嘿～”

　　宋怀夕抓住夏义侯的手臂，说道：“我想让你下个公文，破格提拔温兰芷为我的专属女官。”

　　“不可能！”

　　夏义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巡税之事，本就事关重大。宁州本地官员是无权涉足其中的。你得保障自身利益的同时，也跟她们拉开距离。”

　　宋怀夕可认真了，抱着夏义侯的手臂，认真说道：“不一样的！这次真不一样～”

　　夏义侯不屑：“又来了～”

　　宋怀夕就差搂到夏义侯的身上，她认真的语调中又带有计划即将得逞的愉快感，“我就想让她给我带带路，介绍当地的官员。免得到时候认错人名，被旁人笑话～”

　　夏义侯无奈，“说了半天，主要是为了她吧？”

　　“哪有？”

　　宋怀夕起身为她磨墨，夏义侯宠溺地笑笑。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随她任性一回又怎样呢？

　　“好——难得委屈你为我磨墨了～”

　　宋怀夕呵呵一笑，将夏义侯的专属公章挪到她的面前。

　　孩子气的背后，是大人无底线的托举。

　　宋怀夕拿着夏义侯新写好的公文，开心地笑出声。

　　夏义侯笑问：“满意了？”

　　宋怀夕将公文塞到自己怀中，“那我什么时候能任职呢？”

　　夏义侯重新摊开未处理完的公务，回道：“主要看你。”

　　“太好了！”

　　看着宋怀夕笑嘻嘻的背影，夏义侯在心里叹道：“傻孩子。明知是浑水还铁了心地往里跳。”

　　温兰芷看着本就狭窄的院内，突然站满了腰佩利剑的侍卫。有那一瞬间，温兰芷是后悔收下桌上那封拜访帖的。

　　温兰芷无奈回头，看着端坐在她对面的宋怀夕，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我不可能答应你的。”

　　温兰芷将印着红章的公文，重新退回宋怀夕的面前。

　　“先别着急拒绝呀～”

　　宋怀夕按住公文另一侧，手部用力地将它推回去。

　　宋怀夕：“我可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好消息？”

　　温兰芷不屑，“是惊吓吧？”

　　桌上双方手部各用暗力，导致公文被卡在中间无法动弹。

　　宋怀夕笑眯了眼，“相信我。只要你答应，这官职报酬足够买下宁州任一府邸。”

　　温兰芷也挂上虚伪的微笑，“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钱了。宋少君这份心意还是另选旁人吧！”

　　“是吗？”

　　宋怀夕可不相信，今儿她可是有备而来的。

　　“我怎么听说，温大人最近因为寒冬善款一事，愁得整夜未眠呀？毕竟像温大人这种品德高尚，深受百姓爱戴的人。自然会有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困难。而夏将军就是看中了，温大人这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高尚品德。才特意破格提拔大人的官职。”

　　温兰芷看着桌上的红章，说实话她确实动摇了。今年的寒冬怕是比以往要冷许多，再不及时凑齐善款，做好预防措施。那今年的街道上，不知道又要冻死多少流浪汉了……

　　见温兰芷动摇了，宋怀夕连忙趁热打铁说道：

　　“若温大人答应此事，那这笔报酬便是夏将军独赏于您的。如何使用，全凭大人心意，旁人无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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