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濒死前的最终幻想

　　上了年纪的人睡眠都少些，自退休后王国远夫妇愈发的少眠了。
　　两人依在床头，东聊聊西扯扯地话些家常，但无非都是些围绕着自家女儿的话题，尤其是中秋节见了女儿男友一面，便更是多了些夜话谈资。

　　“你说，一一国庆节说去海岛玩，会不会和李懋一起呀？”
　　钱秀娟饶有兴致地想要八卦，却无人应答，转身正欲嗔怪一通，却听见身旁传来阵阵鼾声。

　　“你睡的倒是踏实。”钱秀娟呢喃一句，腿上便踢去一脚。

　　今晚不知怎地，钱秀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像有心事似的，却不知烦从何来。

　　迷迷糊糊中似是要进入梦乡，却听见阵阵敲门声。

　　“老天爷，这么晚谁啊！”
　　敲门声渐急，钱秀娟披上件衣服便赶去客厅，从猫眼处看到满脸焦急的女儿，汗液浸湿衣衫，风尘仆仆。

　　“我的祖宗哎，你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确认门外人后，钱秀娟慌忙打开门，怀中猛地一撞，迎上了三三结实的拥抱。

　　妈妈的怀抱总是最温暖，最满溢力量的，一路上压抑自己情绪的三三在妈妈怀中决堤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埋在妈妈肩头，像一个稚子似的嚎啕大哭。

　　“宝贝，怎么了？有烦心事和妈妈说说？”钱秀娟轻柔地抚着三三后背，言语如三月细雨滴入心底。

　　见三三不回，钱秀娟便开始猜测，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和李懋吵架了？”

　　三三摇了摇头，她抵开肩头，拭去眼角泪痕，她怕再不说明妈妈的思维放飞后是任谁都拽不回来的。

　　“我......”三三犹豫片刻，“我搞丢了一个朋友，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是你的原因吗？”
　　“是我粗心大意，忽略了细节，稀里糊涂地分别，亲手设计的生日礼物还未送出。我，我......”

　　后半句三三卡在喉头，懊悔的话说了再多也无济于事，她松懈下气力，依再妈妈身侧。

　　“如果，你后悔，就去找她回来。”

　　“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找她回来。”

　　钱秀娟拉三三进门，坐在沙发上拍着她的手背，眼神看向远方，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了，年轻的时候一直畏首畏尾，考虑这个考虑哪个，什么都不敢去做。有时忆起，如果当时勇敢一点，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话音未落，钱秀娟看向三三，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如今你孑然一身，无任何牵绊，不想后半辈子一直处于懊悔中，就想一切所想，去找到她，说完你未说完的话，做完未做完的事。”

　　一席话字字句句刻在三三心底，本有些动摇的思绪渐渐明晰起来，如果现在不去尝试，那还等何时？
　　三三暗自下定决心，不管多难，她只想，找到她。

　　十月的U市不似湾区炎热，窗户大敞引得三三寒意连连，她放好行李后起身去关闭窗子。

　　月光银辉倾泻，洒满三三身周，她抬头看着夜空，缀着繁星点点，然而上次在这个房间看到此番景象还是和壹壹一起。

　　又想到壹壹，三三不禁心头一紧，她想起此行目的是为拿到楚岚口中的索引，那个证明两人交集的证据索引。
　　紧忙关闭窗子，弯起袖口做好了彻底翻找一通的准备。

　　微风吹动，老旧的窗子似是有些透风，引得一阵窸窣，三三清晰地听见了纸张随风摆动的声音。
　　她望去，视野下方，有张纸贴在书桌前，上方粘着胶带，以至于不会随风扬去，却在上下舞动。

　　而月光正正好撒在纸页上。
　　迎着月光，纸张泛黄，胶带接口处有些破损。稚嫩地笔迹歪歪扭扭写满整页，而其中，半页，王壹壹，半页，王一一。

　　她小心地揭起胶带，纸张发脆，她只得双手捧着。
　　上次怎么也找不到的罚抄，此次回来竟就黏在书桌前。然而这个位置她晓得，是中秋亲眼看着壹壹重新粘回的地方。

　　她将纸张抵在胸口，抬头看着明月高悬，月光包裹她身周，映得一颗晶莹滑落。
　　“不论怎样，我们至少看着同一轮明月。”

　　---

　　月光撒进空荡孤寂的房间，惟正中茶几上透出点点微弱荧光。
　　手机不断闪烁跳出消息提示，壹壹却不想翻看。她蜷在沙发角落，眼神盯着茶几上整整齐齐码好的文件。

　　一份不完整的offer，除了职位空缺，其余条例详尽。莫无双的意图很明确，职位任选，她需要她。

　　壹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认定便不会更改，当初不听朋友道歉如是，如今在G公司亦如是。
　　可自从三三的出现，逐步凿开她固执己见的内心。如果三月前问她是否回国，那一定是坚定的NO，现如今，王壹壹却迟疑了。

　　回国发展意味着放弃如今的一切，人脉资源完全归零。X公司的规模和G公司完全不能比，现实层面毫无竞争力。
　　她在持续比较，列出当前现状的优势和回国的劣势，明明可以轻易说出NO，却一直在找NO的理由。

　　慢慢地，NO的理由越来越多，心绪却愈不坚定。

　　她拿起资料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几度拿起，却又放下。环抱双膝蜷着，茫然中不知作何选择，张了张口欲想询问些意见，却突然想起身侧已无人。

　　无奈地苦笑扯在嘴角，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七天，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呢？”

　　沉默得黑暗抑得她喘不过气，将头深埋在膝间深呼吸，蓦然发现黝黑的皮质沙发映出她身影，拉长却散着光。
　　她扶着沙发靠背，翻身半跪着看去，明月高悬，光辉正正好铺满她眼眸，溢满全身。

　　“叮叮叮~”
　　一阵音乐惊扰对月的壹壹，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是莫无双的来电。

　　“喂。”
　　电话那头传来莫无双小心地试探：“咳，壹壹，你睡了吗？”

　　“没有。”
　　“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

　　沉默，持续的沉默令莫无双慌了。她等了一早上的回信，不断发消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是薪资不满意？我们公司是比不过G公司，但企业发展总是一步步来的，按我了解，薪资是比你如今年薪高出不少。”
　　“不是钱的原因。”

　　莫无双职场打拼多年，offer不接无非是两种原因，要么钱不到位，要么情感不到位。情感部分她自认为姿态已很低，薪资也给出行业顶薪，她想不出壹壹不接的理由。
　　“那是有什么其他顾虑呢？”

　　壹壹考虑良久，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句话：“贵司，有机器人部门吗?”

　　“有啊。”莫无双对于这个问题一头雾水。
　　“那为何提供的岗位资料中并无这个部门？”

　　“因为这个部门和航天部合作。给你的预期岗位是大部门技术负责人。而机器人已有负责人，并且和航天部深入合作已久。不太适合你的定位。”

　　意料之外的答案却令壹壹眼前一亮，她坐正，饶有兴致地拿起桌上offer：“你是说，航天部？你们机器人部门和航天部合作？大致内容方便透露吗？”

　　“也没什么，就是合作些机器人方面事宜，协助一些信息采集工作。你感兴趣？”

　　壹壹没有立刻回答，侧脸望向窗外，月光无垠散在她身周，不知不觉中，一切都慢慢有了方向。
　　“是啊，感兴趣。”

　　---

　　“你这种情况，我无法给出解释，或许你去找一下我师傅。”
　　楚岚的这句话扑灭了三三重燃的希冀，她怀着最后一丝念想踏上了寻她之旅。

　　这天雾很浓，掩住前路，藏住群山，惟红日高悬处映得一隐隐约约的高塔。

　　车辆缓慢破开浓雾，三三看了眼导航确认剩余路程。

　　李懋用余光瞥着，拍了拍三三的手以示安慰：“别急，现在浓雾不好开车，争取日落前，我们上山。”

　　三三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浓雾蔽路，两侧的车辆缓慢行着，似海中航行船只，惟远处高塔指引前路。

　　满心焦急却无可奈何，三三对着白茫茫的窗外长出一口气。转眼看向李懋侧脸，这才想起些什么，轻唤了声他：“李懋。”

　　“嗯？”
　　“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我相信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等你想开口的时候。”

　　三三重扭向窗侧，用手撑着抵住侧脸，窗上映着她的侧颜，如梦似幻，她已有些分不清，看得究竟是谁。

　　她娓娓道来。

　　“过去几个月中，我遇见了，我自己，另一个时空的，我。”

　　三三详细地描述了和壹壹相遇的细节，以及分别的场景和异样。

　　“所以，师傅，我还能见到她吗？”
　　三三坐在蒲团上，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蹙眉捻须的道长。

　　道长未应，举起三三递来的罚抄纸对月细细端详起来，一半透过月光，而一半隐隐不现。
　　半晌，道长终于开口：“你们，具体相遇的日子和分别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三三打开工作软件，点开打卡工时翻找最晚下班的那天。
　　“找到了，相遇是7月8日，分别是十月五日。”

　　道长沉吟：“所以，是88天。”

　　三三不解：“是，88天，有什么问题吗？”

　　道长却恍然，将纸递给三三：“88天，是两个人的88天。是独属于你们两人的循环遇见。一切顺其自然，事物的发展被事先谱好，而我只窥得一丝因果。万物构成宇宙，宇宙循环往复。去你们一起去到过的地方，可以寻到对方的踪迹。只要坚信，总会相遇。”

　　不论三三再怎么追问，道长总是一句“顺其自然，自有因果。”

　　再三拜别道长，三三揣着罚抄纸踏上了回程旅途。

　　“所以，放下了吗？”李懋开着车看着还有些愁怨的三三。
　　“听得道长一席话，确实放下了些执念。既然不知道方向，不如就顺其自然，就像道长所说，被谱好的因果，只要坚信，总会遇见。”

　　“那怎么还愁着？”
　　“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壹壹，如今一人，会不会又陷入当初一人独自抗下所有的泥潭。”
　　“我觉得不会。”
　　“为何？”

　　李懋没有回应，看路边可以临停，便停下。他伸手散了散她紧蹙的眉头，开口道：“因为，就像你说的，她身边也有李懋啊。那不论在那个时空，好像李懋都爱着王一一呢。”

　　李懋看着有些怔住的三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而且，我相信，不论如何，李懋定不会丢下王一一，不管她在哪里，一定会在她身边，无关乎何种方式。”

　　---

　　“壹壹，我们才认识不久，你怎么就要回国了？”
　　壹壹看着眼前不舍的方泠，只得环住她无措地拍了拍背以示安慰。

　　“泠，别哭哭啼啼的了，想见壹，飞去就是。”John满眼无奈，却也伸出手妄想一个拥抱。

　　“John 收回你的手把，姿势摆的再久，壹也不会抱你的。”Andy在旁阴阳怪气，却话锋一转，“壹，你真的想好了？去X公司不如加入我们部门啊，这边的发展更好。”

　　John悻悻地收回手，撇了一眼Andy：“怎么现在还不死心啊，壹，说什么都别去他们部门。混不下去了还可以回来，我还能勉为其难地继续让你当我老板。”

　　三人在面前叽叽喳喳，壹壹却无心细听，眼睛在周围寻着什么。

　　“看什么呢？”方泠顺着壹壹的目光看去。
　　走神被抓包，壹壹收回目光，看了最近的大屏，应着：“没什么，我看看登机时间。”

　　“壹，不会是突然想到要离开我，不舍得走了吧？”John俯身近看壹壹目光，眼中带这些调侃。

　　“嘶，别自恋了。”方泠推着壹壹便往安检处走，“快走吧，壹壹，要来不及了，再不走别被某人强留了。”

　　壹壹刷了机票通过闸机，看着对面挥手相送的好友有些不真实，曾几何时孤身的自己也拥有了如今的好友。
　　她环顾视线，却依旧未见那人，心中不免有些空落。

　　重整心态，踏上全新旅途，不知前路如何荆棘，却始终心向往之。

　　“您好，壹壹女士，您的座位在这边，有事请按铃，起飞前想喝点什么呢？”
　　壹壹坐下后打开水单，翻看半晌后递给空姐：“橙汁吧”

　　“你确定喝橙汁吗？”
　　过道旁的男生低声反驳，壹壹好奇地看去。
　　那人带着鸭舌帽，压低视线。

　　“怎么会有人在飞机上带着鸭舌帽？明星吗？哪也管不到别人喝什么吧。”不知何时起，壹壹也开始在内心吐槽他人。

　　却那人缓缓转过侧脸，阳光滑过鼻梁，驻在那颗精致的小痣上。

　　“李懋？”壹壹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李懋摘下帽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型：“我啊，回国啊。”

　　“你？回国？”
　　“是啊，那你，还喝橙汁吗？”
　　李懋抵着座椅扶手，隔着过道，撑着脸看向壹壹，笑得如沐春风。

　　“那，换一个吧。”
　　壹壹眼神地递去无奈，但笑中含着一丝妥协，唤过空姐：“你好，橙汁换成一杯冰水，感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