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你是一个战士，志在，气存，才能继续战斗，才能有赢的根基。”
　　秦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开。
　　心态差点崩了的项语连忙定定神，竞争对手确实很强，自己不够强，但是他要迎难而上，他要在实战中生存、成长。而且，他不是一个人，背靠公司这个在业界有一席之地的平台，他坚信，客户和创世杰合作绝对没错。他个人能力是有所欠缺，他可以找后援，想想齐英，想想秦年，心里踏实多了，咱上面有人。
　　项语打起精神继续跟江建木聊下去，他不能让客户觉得他不行，客户觉得他不行，就等于觉得创世杰不行。相反，他要给客户正面积极的影响。
　　项语停下询问关于项目的信息，转而和江建木聊他工作的情况，恭喜他转正，询问在跟产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项语对芯片封装整条产线都十分了解，大学是本专业，工作后做了六年技术，为客户处理过各种问题，经验极其丰富，这是他的优势，也是资本。
　　军工企业生产的产品有较高的保密要求，大部分客户在合作中不会轻易透露生产相关的任何信息。比如，产品具体是什么，什么用途。简直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江建木刚接受完相关培训，记忆犹新，更不敢轻易犯规。
　　他皱起眉头，“其实吧，我后悔了。”
　　项语适当的表达惊讶。国企，怎么着也是铁饭碗，大学生就业的必选项之一。
　　“我最想做的是先进封装，但是这边只有后道封装，芯片是直接从外面采购来的。”说完叹了口气。

　　工艺这个问题，项语前几天才跟人讨论过。
　　新员工肖姚入职先接受一个月的培训，再半个月后，要自己做PPT并宣讲，内容可以是公司任一主要设备，接受考核。肖姚讲设备勉强过关，结果卡在技术部长康政超的提问上。
　　康政超：“说说芯片制造的工艺流程。”
　　肖姚：“我知道分前道和后道工艺，具体的记不清，有光刻、刻蚀……减薄、划片、贴片、引线键合、植球，测试……大概这样。”
　　康政超：“你这个太敷衍了，在我这里肯定不能给通过。你从事这个行业，连芯片怎么造出来的都不清楚，说不过去。”
　　事后肖姚苦着脸去找项语，项语给他补了课，网上搜到的资料能看见，但是看不懂。

　　项语找来一块PCB板，上面有数颗芯片，他用文科生能听懂的话一一解释。
　　芯片制造就是在硅片上雕刻复杂电路和电子元器件（利用薄膜沉积、光刻、刻蚀等工艺）。
　　芯片的制造过程可以分为前道工艺和后道工艺。
　　前道是指晶圆制造厂的加工过程，在空白的硅片完成电路的加工，出厂产品依然是完整的圆形硅片。
　　前道工艺：包括光刻、刻蚀、薄膜生长、离子注入、清洗、CMP、量测等工艺；
　　后道是指封装和测试的过程，在封测厂中，根据具体的需要，将圆形的硅片切割成单独的芯片颗粒，完成外壳的封装，最后完成终端测试，出厂为芯片成品。
　　后道工艺：包括减薄、划片、装片、键合等封装工艺以及终端测试等。
　　前道工艺相比于后道更加复杂，设备价值更高，建一个前道产线厂需要数百亿甚至上千亿人民币的投资。也就是说不是随便什么单位都有能力投资建厂。

　　江建木说的先进封装，就是把后道中的装片、键合等工艺提到了前道中去完成。是更先进的工艺，可以把芯片的体积做得更小，功能更多，以适应最终应用产品的体积更小的要求。这样做使得前道工艺更加复杂，难度加倍，技术要求更严格。
　　先进封装的代表企业——台积电。
　　只是先进封装最开始在民企及民用品的研发、推广应用。军工领域相对较少，项语前不久看到一组统计数据，全国将近百家芯片制造企业，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民企。
　　中航技工集团并不在其中，只有后道封装测试产线，没有制造晶圆前道工艺。

　　江建木想要去参与最先进的项目，接触具有挑战性的技术，项语十分理解。
　　“你们集团还没有任何一条前道产线，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规划？”
　　江建木激动起来，“规划是有，什么时候能实施就不知道了。说起这个就生气，我面试的时候，面试官跟我说他们准备建前道产线，方案已经批下来了，就等着人员到岗呢。结果，什么都没有，方案是报了，可是压根没批下来。哎！”
　　“人力资源的招聘压力有点大呀，方案还在继续报吗？”
　　“报着呢。”
　　国企花钱需要上级部门审批，一条前道产线投下来动辄上百亿，要从可行性、回报率等多方面论证。可想而知，不会像买几十万的设备那么容易批下来。
　　项语笑道：“重庆有两家有前道产线的，华微、万松，你要是真的就想一心干前道，可以投简历试试。”
　　江建木摇头，“我怕工作不满一年换工作影响不好，先凑合着干吧。”
　　项语便说：“你考虑得挺全面，反正咱们常联系，到时候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我帮你多看着点儿。”
　　江建木道谢。
　　项语跟江建木要几个主管领导的电话，江建木从通讯录里现找出来发给项语，约了周末一块儿打球后道别。

　　马上到午休时间，项语快速组织好说辞，挨个打电话约下午拜访。工艺主任杨林说下午有会，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工艺部长赵飞鸿同理由，生产副总赵东强听到他是创世杰的销售，即说有事找工艺部就行。
　　项语说开会没关系，多晚他都等。
　　这一等，等到五点半。
　　项语递上名片和准备好的公司资料，坐回会议桌的对面。他着装得体，精神饱满，一扫白天的愁眉不展，相反，他目光炯炯，说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赵部长、杨主任，非常感谢两位抽出宝贵时间。我是创世杰的项语，公司专注于微电子封装、测试整线解决方案，到今年已经是第九年，也是国产技术进步发展、稳定可靠、甚至是赶超国外技术的九年。我们参与了航空、航天、电科、兵器等军工领域的集团很多项目。今天过来呢，主要想了解一下咱们这边点胶机项目的情况，我了解到项目是有一些变化，看看我们过往的经验是否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
　　工艺部长赵飞鸿一手翻着项语递过去的宣传册，大致看了一遍，便放下，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茶。工艺主任杨林同样不语，低头翻看宣传册。
　　会议室里只有“沙沙”的纸张摩擦声。
　　赵飞鸿喝完水，拧上杯盖，“你们的点胶机在哪些单位用过？能不能去调研？”
　　中科、航天、航空、兵器、核工、电子等在内的十大军工集团及下属企业，项语如数家珍。
　　项语说了五六个具体的使用单位，几个集团都有，“使用时间最长的有七年，现在还在正常运行。”
　　赵飞鸿又问：“贴片机呢？”
　　项语把西南地区的使用单位里，使用贴片、点胶功能的项目说了几个，末了又说：“中科二十五所这个月马上要验收一台新设备，到时候您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
　　赵飞鸿一挥手，说：“他们那些科研所产量太少，几片几片的生产，几十片都是大产量。”
　　项语抓住机会问道：“咱们这次对产能有什么要求？”
　　赵飞鸿：“贴片要满足每分钟30片。”
　　每分钟30片，每两秒贴一片，每小时1800片。
　　项语：“对贴装精度有要求吗？”
　　赵飞鸿：“精度在正负十微米就够。”
　　项语把产品资料翻到某一页，重新递给赵飞鸿和杨林，“HS这个型号是我们的高速机，每小时1800片，精度有所下降——正负十微米，刚好可以满足咱们这个项目的需求。这款贴片机一共有三个型号，高精度是我们的一个独家优势，可以做到正负一点五微米的超高精度，还有就是正负五微米和十微米。”
　　赵飞鸿抬眼看了项语一眼：“真的能做到一点五微米？”
　　项语：“您二位应该清楚，实际的贴装精度会受到很多影响，比如芯片、管壳、所使用的焊料等等，这个值呢，是我们的设备在实验室里的论证结果，实际情况，可能不会达到这么高。但是五微米、十微米都是绝对可以验证的。”
　　赵飞鸿哼笑一声，杨林在旁边附和一声，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掰扯。大概是看在项语坦诚的份上。
　　他说：“现在是这样，我们要在贴片机前加一台点胶机，以提升产能，三套，整体预算不高，一共1000万人民币，你看能做的话，在下周三之前出个方案过来。”
　　项语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要点，点头说：“好的，赵部长，我还有几个问题确认一下，第一，贴片机只需要配贴片功能吗？点胶、蘸胶、倒装、共晶，需要吗？”
　　赵飞鸿摇头，“不需要。”
　　项语：“咱们的产能怎么一下子扩这么大呢？每小时1800片，每八小时贴装14400片？据我了解，咱们现在每个月才几百只芯片的产量。”
　　赵飞鸿：“我们领导新接了一个民品代工的项目，这个量是有的。”
　　项语在笔记本上划勾，他继续说道：“贴装精度定在十微米，这个参数我不清楚咱们是怎么考虑的，我说说我的看法，现在是没问题，考虑未来三到五年的发展，可能会不满足要求，单台设备300万左右，更新换代会很麻烦。我建议咱们可以直接一步到位，选五微米，多了我不敢说，未来五年，应该是淘汰不掉的。”
　　项语提的这一点，对其它人来说可能不太在意，但工艺部长干的就是对生产工艺的整体规划、选择相应的生产设备，从而把控生产效率和质量，职责所在。工艺主任作为他的下属，直接干活的人，同样职责所在。
　　果然，赵飞鸿坐直了，“我们也是考虑到未来的需求，所以才定的十微米，实际上目前只要控制在正负二十微米内就完全满足要求。”
　　项语连连点头，“赵部长，您确实是非常有前瞻性的，考虑得非常周到。”言外之意是您可以考虑到十微米，也可以考虑选五微米。
　　赵飞鸿或许有些心动，他说：“你方案先把两个精度都做进来。”说完转头看杨林。

　　杨林第一次接话，不同于赵飞鸿的强大气场，他平静而内敛，“要考虑招标文件评审能不能过，没几家能达到五微米这个条件，如果指向性太明确，不好通过。”
　　赵飞鸿脸色突然沉下来，“那帮人闲得正事不干，就是捣乱。”
　　杨林继续平静地说：“确实没办法，不然就算报上去也要打回来重做。”
　　项语看着二人互动，在心里默默给他们的性格归类，赵飞鸿是很强势的、极自我的、目标明确的黄色性格，杨林大概是严谨的、严格遵守规则的蓝色性格。

　　项语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隐隐有一些对抗的气压在暗暗较劲。赵飞鸿是部门老大，加上他这个性格，就要说一不二，而杨林在用其它部门和规则给赵飞鸿施压。
　　这俩人的意见是相反的。俞茂学的顶头上司是杨林，那俞茂学的态度应该是来自杨林，看来杨林站在美瑞那边了。
　　而赵飞鸿，打算把创世杰加进来，他要主导这个项目。那之前美瑞怎么没找他呢？没搞定？那搞定的应该是生产副总赵东强，所以赵东强让项语“有事找工艺部”。

　　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其中关节，项语明白，他得抓住这个机会。
　　果然，赵飞鸿强硬的说：“项经理，你先出方案吧。其它的再说。”
　　“好，我会在下周二把方案发过来。”项语起身准备告辞，顺势看了眼手表，六点半，“再次感谢，占用了两位下班时间，希望下次咱们能在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赵飞鸿推开椅子站起身，“想下班？”他指了指对面墙上“航天任务倒计时”的电子屏，“看见没，这儿连水杯印的都是轨道计算公式。”
　　“上个月神船十号顺利发射，军功章上得有您几位的名字吧。”项语拎起公文包，突然眨眨眼，笑道。
　　“你还别说，我就是这么跟我老婆解释我天天加班都在干什么的。”他转头对沉默的杨林挑眉，"老杨上次回家他女儿问'爸爸你是不是在造宇宙电梯'？"
　　监控屏幕的蓝光映在三人脸上，杨林推眼镜时终于漏出一声轻笑，会议室玻璃门上的倒影忽然变得生动轻松起来。
　　赵飞鸿喊了一个工艺部的小伙子送项语出去。

　　项语的工作还没结束，他递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微组装设备供应商，创世杰的项语，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李就行。”
　　小李的工牌带子还泛着崭新的光泽，项语扫了眼他胸前和江建木同批次的蓝色门禁卡，心里有了判断。
　　“李工，我是过来交流贴片机、点胶机的，这个项目你参与没有？”
　　“算是参与吧，我帮俞哥写写报告。”
　　“是吗，那是最强辅助，我下周二会把我们的方案发过来，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帮忙看看工艺参数匹配度，有不满足的地方咱们随时沟通。”
　　小李说可以，于是项语顺理成章的加上他的微信。
　　出了办公楼，到厂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早过了下班时间因此路上没人。
　　“瞧我这记性，刚忘记确认——咱们这次设备预算是走技改专项还是生产维护费？”项语假装突然想起来一个新问题。
　　“技改，”他补充道：“三期智能产线升级的配套。”
　　“钱已经到位了？”
　　“到位了。”

　　钱到位，说明这个项目的流程不会拖很久，很快会招投标。果然，小李说最迟在九月份招标，要在年底完成设备调试投产。
　　“走技改的话，”项语略一犹疑，才继续问：“那这个项目的最终决策在技改部还是生产部呢？”
　　小李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
　　项目走技改资金，技改部会参与到采购环节中来，有的单位技改部门权力比重非常大，甚至可以决策设备供应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钱是技改部门申请下来的，谁要来的钱归谁花。
　　项语要做的工作又多了一环。需要搞清楚谁是最终决策人，技改部在这个项目中承担什么角色。
　　"滴！"
　　小李扫了工牌开门，项语便与他再次约好下周联系，道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