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泣

　　“出来了？”

　　崔璇刚从房里出来，就迎上了林贺那张笑盈盈的脸。

　　只见林贺背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颗小石子，见他出来后，才随手把石子丢进一般的池子里。

　　“都多大了，还这般幼稚，真是可笑。”

　　崔璇心情本就不好，虽说上回林贺帮了他一回，但他觉得那是她有愧于自己方才为之，所以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平日里他对林贺的态度。

　　“可笑？比起我而言，恐怕崔大殿主更是可笑吧？”

　　林贺被他挖苦了倒也不生气，只是挑了挑眉头，轻蔑一笑，反将一军道。

　　“你说什么！”

　　崔璇止住脚步，猛地转过头来，怒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时崔璇之前为防夜辰萱擅自跑动而设下的法阵就起到效果了，虽然说这种小把戏在全盛时期的夜辰萱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但此刻还是颇有效用的，至少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和法术波动，所以两人的这一番对话自然也不会传到里头去。

　　只是让崔璇和林贺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夜辰萱此时虽因不能调动灵力而无法破开法阵，但她还是硬生生靠着强大的神识穿透了法阵，尽管在法阵的阻挡和无法使用灵力的劣势下有着诸多限制，却还是成功感知到了外边的动静。

　　“这难道不可笑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先前夜辰萱失踪时跑到本相面前跪求着我高抬贵手，用那微薄至极的血脉联系去寻找她的人又是谁？”

　　哪怕有昔日的旧情作祟，但这事端到底是崔璇先挑起的，林贺自是不会惯着他，冷笑着把他先前的一系列行为给说了出来。

　　“住口！”

　　崔璇显然很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情，朝林贺怒吼一声后就赶忙看了看四周，眼见无人情绪才缓和了些。

　　“住什么口？这附近的人都被我遣到别处去了，难不成你是怕被你的那个好陛下听到？”

　　“崔璇，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林贺反驳了他一句，身子微微往前一倾，逼得崔璇不得不紧紧地靠着身后的墙壁，免得再和她产生任何的肢体接触。

　　“是什么？”

　　尽管在这场话语中的交锋中他显然落入了下方，却还是死死地瞪着林贺，意图借此扳回一点颜面。

　　不过林贺显然没被他唬住，崔璇的这点小手段她早在几百年前就体会过了，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发脾气骂人会，也就只有他这种家伙能做的出来了。

　　“你太容易心软了，既然都下定了决心想要杀了她，为何见她真的落了难却还是狠不下那颗心来，任由她去找死？”

　　甚至于说在一定程度上，她还觉得他这副样子莫名地可爱，只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林贺贴到他的耳边，悄悄开口道。

　　夜辰萱见崔璇两人间的纷争愈发激烈，本想仔细听听两人究竟是为何争论，可不巧的是两人此时已经从她的神识能感知到的最大范围内离开，就好像是预先算计好了的一样。

　　“我没有！”

　　崔璇一直都以为自己把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藏得很好，可林贺竟然一言就道破了他那最怕为人所知的想法，一时难免有些慌张，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惊慌失措就是最能证明先前那番话的真实性的证据。

　　一旁夜辰萱也着急得很，奈何如果她想将神识感知范围再扩大些就必然需要动用灵力，先不说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伤势，门外的崔璇和林贺在她动用灵力的那一刻起就不可避免地会感知到里头的动静，届时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没有什么？你以为你私下的那些小动作我会不知道吗？”

　　“既然选择了谋反这条路，为什么还要因一时心软而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其实林贺在先前虽然早就对这件事有所猜测，只是因为她太过了解崔璇，所以一时间也很难相信他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过或许是察觉到四周似有人在窥视，林贺说话时候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此刻与她近乎就要贴到一起的崔璇清晰地听到这些话语。

　　“我没有……没有………”

　　就像是突然被击中了最薄弱的软肋般，崔璇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失神落魄地瘫坐了下来，彻底被映照在了林贺的阴影之下。

　　“不怕。”

　　先前用一番唇枪舌战让崔璇陷入如此惨境的人，反倒忽地温柔了起来，轻声在他耳边安慰道，而后蹲下身来，一把将崔璇横身抱了起来。

　　崔璇显然还未清醒过来，仍然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大哭，直到林贺轻轻在他额头一吻后才渐渐平静下来，安睡在了她的怀中。

　　照理说，一名武尊强者的意志力是断然不会如此脆弱的，可崔璇不同于一般的武尊强者，他的神魂早已融入进了天凰殿内，此刻在外显现出的只是一道由分魂凝聚而成的分身，相较于原身必然会弱上许多。

　　可就算这道分魂有多脆弱，简简单单地听了林贺的几句话后，一代武尊强者就生生被刺激成这副荒唐模样，未免有些离谱吧。

　　此刻的夜辰萱心中很难不这么想。

　　只是现在她的精力很难完全投入到这事上，不然或许就能在大厦崩塌前找到唯一能够补救的方法，但这些都是未来的事了，至少对于先在的局面而言，并无大碍。

　　另一边，天玄山，玄天殿前。

　　天玄山位于渲州边境，四周无比荒凉，而天玄山更是常被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所阻挡，虽说曾有人传言说天玄山是处宝地，暗藏着上古时期的宗派所留下的珍宝，但后来真有武尊强者去探视后，却是一无所获，这传言也是不够自破。

　　此后，伴随着前来寻宝碰运气的修士越来越少，本就荒凉的天玄山也就更冷清了，附近的几个村落里头的人也陆陆续续搬到了其他地方。

　　只是那个传言并不假，天玄山确实是一处宝地，只是外人未曾真正进入到天玄山里头罢了。

　　为何会这么说呢？

　　因为天玄山上曾有个玄剑阁，玄剑阁老祖乃是一代圣境强者，有开天辟地之能，便在天玄山上开辟出了一座小世界，需使用特殊灵诀方可进入。

　　只是自从玄剑阁灭亡后，便无人再知此秘辛，加之这个小世界所在之处极其隐蔽，纵然是武尊强者也难以察觉。

　　直到后来斩凰的那位“大尊”不知是以何方式再度打开了小世界，方才让此处所藏的珍宝重见天日。

　　这就是凌墨尘所了解到的，想来斩凰这么多年来能一直隐蔽踪迹不被发觉也是这处小世界的功劳。

　　只不过，今日的情况显然有些不寻常。

　　自从他进到小世界后，便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围在了他前往那位“大尊”所居住的天玄殿的必经之路上，就好似是特意来阻拦他的一样。

　　平常就是组织里头的人回来，无论身份高低，都没见过会有那么大的阵仗来迎接，更何况，瞧这群人脸上阴沉的神色，也不像是来迎接他的。

　　只是现在的他，可顾不了那么多了。

　　“墨尘有急事相求，需立刻面见大尊。劳请长老为墨尘前去向大尊请示，墨尘必永世不忘长老今日之恩。”

　　还未等面前斩凰的众人反应，凌墨尘便率先向为首那人跪了下来，用平日里少有的卑微态度苦苦求问道。

　　为首那人正是斩凰组织内的大长老——柳玄风，在那位“大尊”有事闭关的情况下，组织内的大事小事皆是由他料理，只是此人生性古怪可恶，凌墨尘之前在养伤的那段日子便常与他不和。

　　“大尊此刻尚还在闭关静修中，不便见人，凌公子还是请回吧。”

　　柳玄风捋了捋他那白花花的山羊胡，虽说凌墨尘今日的态度对他而言很是得用，但既然有机会当众刁难此人，他又岂会放过，哪怕那名“大尊”此刻就在殿内静坐着，却还是用了这么个拙劣的借口用于驱逐他离去。

　　“不便？若是如此，墨尘只得硬闯了！”

　　凌墨尘这些日子来本就憋得一肚子火，此刻被这柳玄风的话一激，更是火上浇油，加上他此时救人心切，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提起长剑，猛地朝他胸腔一戳。

　　“大胆！”

　　柳玄风赶忙侧身闪躲凌墨尘的剑招，可这一躲就叫凌墨尘找到了机会，双腿往地上一蹬，以极其块的速度朝玄天殿前进，意图这样一路闯进殿内。

　　柳玄风那肯让他如愿，手一挥，一旁的侍卫身上佩戴着的几把宝剑便被他唤了出来，径直朝凌墨尘而去，准确来说，是朝他怀中的忆昔而去。

　　尽管这招实在阴险，但却成功奏效了，凌墨尘忙着闪躲那些飞来的长剑，还要顾着忆昔不被漏网之鱼刺伤，速度一下就慢了一下。

　　柳玄风赶忙趁此时机命令一旁的侍卫将凌墨尘水泄不通地包围了起来，见此情景，凌墨尘猛地一咬牙，就意图再次祭出凤印。

　　先前赶路时长时间高强度使用凤印，已然让他的身体几近透支，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再次动用凤印奋力一拼，最后估摸着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墨尘不可！”

　　此刻开口的是斩凰二长老——柳清风，也就是那个把凌墨尘从凌家废墟里头捡回来的斩凰组织成员，他是柳玄风的胞弟，尽管两人长相相似，但性格却大不相同，一个自私狭隘，另一个则宽广无私，凌墨尘与柳玄风两人常有纷争时，也是由他出面调解。

　　到底柳清风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话凌墨尘还是比较能听进去的，这才回复了些许理智，打消了先前的想法。

　　柳玄风本还想着要如何对付凌墨尘，却未料这时竟传来了了那位“大尊”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哼！”

　　柳玄风见此只得作罢，却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凌墨尘一眼，然后才极不甘心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凌墨尘并没有想理会他的意思，在将被先前的事故吓得大哭不止的忆昔安抚好后，就在柳玄风的阴毒的目光的注视下走进了玄天殿内。

　　“墨尘拜见大尊。”

　　凌墨尘一走进殿内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一点也不亚于当年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凌霄，甚至还要略胜些，尽管在威压的压制下跪下来让他觉得很难受，可这位大尊若真有如此修为，想来能够成功抑制忆昔身上的魔种的机率也会高上不少。

　　一联想到这儿，凌墨尘一时间也不觉得跪在她面前有何可耻了，反倒还突然觉得有几分轻松，身上的重担似乎也被卸了下来一般。

　　“嗯。”

　　那位“大尊”是背对着凌墨尘的，她的身形颇为高大，足以将他笼罩在她的背影里，尽管看不到她的面容和神色，但想来应该也是一个像林贺一样野心勃勃的枭雄之辈。

　　只是她听到他的话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将她那强大的气息收敛了些，然后继续把玩着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尊，墨尘此次前来是有急事相求，墨尘已为那……夜辰萱生下一龙凤胎，女婴此刻尚还在天凰皇城中，但男婴因墨尘一时不慎遭魔物所害，此刻全靠墨尘一力强压方不致魔气蔓延，还请大尊出手相助。”

　　见先前的压制已被撤去，凌墨尘暗暗一咬牙，便主动上前凑到了她的身旁，开口求问道。

　　“凌墨尘，你竟然对大尊如此不敬！真是该死，当初清风你就该放任他死在那鬼地方里，捡回来作甚？”

　　就在这时，柳玄风那刺耳的声音又忽地传了过来，凌墨尘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一行人也进到了玄天殿内。

　　面对着他的挑衅，凌墨尘并没有理会，倒也不是不想理会，只是求人总得有求人的态度，他心中就是再不悦于这个死老头子的话语，也还是强忍着不在此时发作。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或许是对两人从外到内持续不断的争吵感到不胜其烦，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那枚棋子，转过身来，却也没对柳玄风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从凌墨尘手中接过了熟睡中的忆昔，深有感触地发出了声叹息。

　　她的声音与凌墨尘想象得有很大差距，竟意外的柔和，其中还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神圣之感，就好似是个传说中那些悲天悯人的神尊一般。

　　她的容貌也与他曾猜想过无数次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这位“大尊”生得极美，但她的美并非是夜辰萱那种锋芒外露的美，而是一种内敛的美，那双眼睛生得最好，就好似一潭深邃的湖水般，深不见底，叫人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与想法，却又深深为其而着谜。

　　比起话本里的那些仙人，她倒还是有些不同的，先前凌墨尘不曾仔细看过，此刻得了空观察一番后，方才发现她的衣饰都很简单，与不远处那个穿得像个暴发户一样庸俗的柳大长老有着很大区别，她只穿了件朴素的浅青色长袍，一头乌黑长发也只是用根平平无奇的木簪束着，观之背影反倒更像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一样。

　　但不只是为何，他竟觉得……这人的面貌……..有些熟悉？

　　好似是在哪里看过一样。

　　“玄心尊者？”

　　鬼使神差下，凌墨尘试探性地念出了那个称号。

　　“小友见过本尊？”

　　“惭愧，墨尘并未见过尊者真容，只是家祖凌霄尊者曾出自玄天圣者门下，家中常挂有玄剑阁几位尊者的画像，墨尘常伴于凌尊者左右，曾听他提起过尊者您的故事，这才认了出来。”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名震渲州长达八百余年时光的一代宗师凌霄曾经也只是玄剑阁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玄剑阁现在已是一个鲜少再会有人提起的名字，但在当年可是渲州第一大门派。

　　最让羡慕的便是这一个门派里头竟出了两位圣境强者，其中一位就是开辟出这方小世界的玄剑阁老祖，玄剑圣者；而另外一位便是玄剑阁最后一位，也是最为奇葩的一位阁主，在玄剑阁这个剑修宗门里却以自创之法突破圣境的玄天圣者。

　　而他眼前的这位玄心尊者，便是那位玄天圣者的师妹，两人皆出自玄剑圣者门下，当初也曾有人预测她也会踏足圣境，成为玄剑阁第三位圣境强者，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一步或许是踏出去了，却还没真正跨进圣境门槛之中，不然也不会在玄剑阁旧址里隐居吧。

　　“凌霄？本尊隐约有些记忆，那是师兄门下的一个小弟子吧，只可惜还没见他长大，玄剑阁便遭遇了灭顶之灾，唉……..往事不提也罢，既是故人之后，本尊自会全力相助。”

　　玄心尊者抬起头来，看着凌墨尘和凌霄那有几分神似的面孔，眼神在那一瞬间彷佛穿越了数千年，回到了玄剑阁最为鼎盛之时，只是一联想起后来门派败落的惨景，她眼神中的那抹光彩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最后只得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到底是一代尊者，她并未沉溺于先前对往事的回忆中，只见她身躯微微一动，屏气凝神地观察着忆昔身上散发出的魔气，本还吵吵囔囔着的柳玄风等人也静了下来，免得惊扰了她。

　　就在这时，却见她忽地松开手来，视若无物地念起了法咒，眼见在空中没停滞多久的忆昔就要掉在地上来了，凌墨尘下意识就想上前接住，却惊讶地发觉自己竟已被她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半步。

　　可还不等那幼子惨死的人间惨剧发生，又见玄心尊者周围爆发出了一抹极其耀眼的金光，金光从外至内收拢，最后聚焦在了忆昔身上，不等众人反应，金光就将他的身躯一丝不漏地包裹了起来，忆昔体内的魔气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被金光所消融。

　　过去许久后，就当柳玄风等人都要等到不耐烦之时，那道金光对于他的“净化”终于结束了，玄心尊者再次抱起忆昔，尽管魔气已然消散，却还是见她不满意地皱了皱眉，随后便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颗灵草，在手中慢慢碾碎后给忆昔喂了下去。

　　“忆昔没事吧？”

　　这时对凌墨尘等人的定身终于是被撤去了，他心有余悸地走到玄心尊者身旁，看着正在她怀中熟睡着的忆昔，一时还有些无法相信她竟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解决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暂时无事。”

　　玄心尊者的眉头在这一刻方才缓缓舒展开来，然后把忆昔重新递给了凌墨尘抱着。

　　“那就多谢尊者了。”

　　听到她的话后，凌墨尘心中微微一沉，但暂时也总好过束手无策吧，还是恭敬地朝她一鞠躬以此致谢。

　　“他的名字…..叫忆昔？”

　　“是，尊者。”

　　玄心尊者忽地开口问道，凌墨尘不敢怠慢，赶忙回应道。

　　“清风，你过来一下。”

　　柳清风听后便走到了两人身旁，凌墨尘素来是信任这位品行良好的柳长老的，便在玄心尊者的示意下将怀中的忆昔递给了他。

　　“本尊刚刚有了个念头，不知你意下如何？”

　　凌墨尘刚转过身来，便见玄心尊者睁大了她的一双眼睛，正仔仔细细地朝他身上看，一时间被这种有些骇人的眼神注视着，他心头不免也有些发毛，却还是硬顶着这样的目光，故作正常地笑了笑。

　　“尊者请说。”

　　“你可愿….拜入本尊门下？”

　　玄心尊者顿了顿才开口问道，开口前还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好似是在心中一番斗争后才做出了这么个决定。

　　这话一出，马上就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也就只有柳清风看着镇定些，想来是他刚刚被她召过来时就猜想到了自家师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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