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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
马蹄声踏破寂静的黑夜，古刹轮廓终于撞入眼帘。姜玥瑶攥紧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直到檐角风铎声穿透胸腔，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才发觉掌心已洇出血痕。
“先在此处修整片刻吧。”
姜玥瑶下令道，然后又吩咐阳甲在四周布好防，让他随时准备接应修启。
宁柳却是开口道：“公主，让奴婢一同前去吧。”她低着脑袋，不敢去瞧姜玥瑶。
她还未想好要怎么同公主说自己已然暴露之事，更别提眼下发现自己真实身份之人也在场了。
一旁的穆巫嘉瞧着宁柳的身形，若有所思，觉得有些眼熟，但终究未言什么。
姜玥瑶却以为是宁柳担心修启，便允了她，叮嘱几句后，准备带着一行人往庙里走去。
穆巫嘉手握长枪，早已不动声色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姜玥瑶望着穆巫嘉挺拔的背影，脚步微顿，但下一瞬就很快跟上去了。
寺庙似已废弃许久，大门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蛛网在断梁间织就苍白罗帐，众人行过，惊起经年积灰。
思洛掩面轻咳，看着眼前这糟糕的环境，道：“殿下，您真要……？”
“此处甚好。”姜玥瑶截断话头，走到瞧不出原色的供桌前时，神龛里剥落的金漆正巧坠在指尖。她望着指尖那点破碎的辉煌，忽觉好笑——
昔年万人供奉的庙宇，竟与她当下的境遇如此相似。
穆巫嘉瞧着姜玥瑶有些落寞的身影，正欲上前说些什么时，却又见那抹纤细的背影重新绷直了背脊，似是缓过神来。
他收了上前的脚步，转而张望四周，终于瞥见了块稍微干净的蒲草垫子，仔细掸去上面的浮灰。
碍于姜玥瑶的身份，其他人都坐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歇息，只有思洛和穆巫嘉离得近。
待思洛被打发去拿点吃食过来后，这一块地反而变得更加狭小起来。
连心跳声都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姜玥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心跳声，于是看向了在场的另一人，眼见穆巫嘉大有要把那垫子中的每根蒲草都倒腾出来的架势，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穆将军？”
穆巫嘉抬头，应了一声。
然后就没了下文，心却跳得越来越有力了。
“想不到将军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姜玥瑶忽视那仿佛就贴着耳边的心跳声，轻笑一声道：“将军是打算重新编个别的东西吗？”
穆巫嘉怔愣片刻，然后反应过来姜玥瑶是在打趣他，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所幸庙里未点灯，不然旁人就能瞧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羞得发红的脸。
“公主，您也累了，歇会吧。”穆巫嘉边说着，边将垫子铺在了相对平整的地上。
姜玥瑶没想到穆巫嘉折腾了半天的东西是给自己的。今非昔比，姜玥瑶倒也不会对落脚之地有多么苛刻的要求，但若有一片干净之地，总归是不赖的。
“多谢。”姜玥瑶轻声道。
穆巫嘉道：“微臣之责。”他顿了顿，复又开口，“公主您永远不必和臣言谢。”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都静滞了片刻。
姜玥瑶仿佛没察觉到，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又问道：“将军不是在边疆吗？怎么回京城了？”
压下心中的疑虑，她只当穆巫嘉是碰巧遇上了思洛，念着之前二人的一点交情过来帮忙而已。
见穆巫嘉不说话，姜玥瑶又问：“是边疆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臣若说是为公主而来呢？”穆巫嘉答得干脆。
他这一路奔来，焦急，害怕，后悔，纵是百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也终究归于一点——
他想见姜玥瑶，想亲自确认她安然无恙。
他只为她而来。
姜玥瑶瞳孔睁大，眼里划过一丝慌乱，而后突然笑道：“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将军真当得起忠心耿耿四字。”
忠心耿耿？穆巫嘉喉结滚动，无声念了几遍这几个字。
姜玥瑶见穆巫嘉没说话，又继续道：“不过，想来将军也明白本宫当下的处境，你确定要与本宫为伍？”
似是在给穆巫嘉考虑的机会，姜玥瑶顿了顿，又道：“若是将军想反悔也来得及，将军于本宫有恩，今夜之事我的人断不会透出一点风声。”
“那司卿监那边呢？”穆巫嘉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镇西大将军，眼下找不到别的将领能拦住句容，司卿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穆巫嘉道：“可司卿监那个摇扇子的人不喜欢我。”
姜玥瑶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宋寒云。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穆巫嘉，这是什么奇怪的表达方法，更诡异的是，她竟从穆巫嘉的话里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姜玥瑶努力甩去脑中奇怪的想法，回道：“将军大可放心，宋寒云是司卿监的监主，他有分寸，不会逞一时之快的。”
穆巫嘉却又问道：“公主很了解宋监主？”他自然是记得刚才双方对峙的那一番话，想到二人竟然是同门，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算是吧，聪明能干，……”
穆巫嘉脸色一变，但听到身边的人继续说的话后，惨白的脸又恢复了红晕。
“心狠手辣，偏执……”
虽然不是什么好词，但穆巫嘉也不想听到姜玥瑶对别的男人做出如此多的评价，不像他只有“忠心耿耿”四个字。
于是他打断了姜玥瑶的话，言辞诚恳地说道：“公主在哪，臣就在哪。”
恰巧此时，思洛举着一盏烛灯，手里揣着吃食，向姜玥瑶这里走来。
烛火摇曳，映在穆巫嘉俊朗的脸庞上，柔和了他凌厉的眉眼，目光真切地望着姜玥瑶。
姜玥瑶微怔，瞥过头去，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思洛拿来的吃食，顺手递给了穆巫嘉一块。
思洛瞧着姜玥瑶一系列的动作，抿了抿唇，欲要说些什么。
姜玥瑶却道：“思洛，把这些东西拿给大家分一分吧。”
思洛只能不情愿地到一边去了，但是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姜玥瑶这里。
姜玥瑶掰着手里的饼，咽下几口后道：“边疆战事未结，想必将军也不可在外耽搁过久，要尽快赶回去吧？”
她偏头对穆巫嘉笑道：“将军莫不是打算要让本宫一同前去临城？”
姜玥瑶如此说，倒也不是心血来潮。被囚于宫中的几日，她自然是考虑过最坏的打算，但若是要逃，自是不能毫无目标，临城就是其中之一的选择。一来远离京城，二来也能尽快去寻来那味药材。
“不可。”穆巫嘉却否决了这个提议，语气中难得夹杂着严肃。
他其实也想过让姜玥瑶一起去临城，不过边疆地区终究还是太危险了，他命硬也不怕死，但要是姜玥瑶出了什么差错，比他自己身上来几刀，还要难受千万分。
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严厉，穆巫嘉缓下语调，道：“公主，临城苦寒危险，去不得。”
姜玥瑶道：“怎么？将军是觉得，本公主金枝玉叶，吃不了苦？”
穆巫嘉连忙摇了摇头，“臣只是觉得公主从未去过边疆，恐怕难以习惯。”
“不习惯，也总要习惯的。”
寺中庭院空落落的，寂静无声，忽有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枯叶，于空中盘旋几下，又落回地上。
姜玥瑶望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笑意，道：“皇宫京城已经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去哪里不是过活？”
话已至此，穆巫嘉却仍道：“但至少也该去个安全的地方，边疆终归是太危险。”
姜玥瑶盯着穆巫嘉瞧了会，然后起身，唤道：“思洛，舆图拿来。”
思洛的注意力本就一直在姜玥瑶这边，所以一听到姜玥瑶唤她，就连忙拿着东西过来了。
舆图展开，姜玥瑶执着烛台，火苗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道：“将军觉得本宫是笼中云雀？”
“非也。”穆巫嘉叹声道：“公主知臣并非此意，臣只是担忧公主的安危。”
姜玥瑶终是轻笑一声，指尖拂过地图上蜿蜒的墨线，最后落在了舆图上的一处。
看到姜玥瑶指的地方，穆巫嘉皱眉道：“沛州？”
“不错，恩师旧居，说来也熟悉点。”
这还是穆巫嘉第一次听姜玥瑶谈及她的师父，但当他等着姜玥瑶的后文时，她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沛州靠近西边，虽比不得京城等地发达，但胜在交通便利。”姜玥瑶嘴角扬起笑意，“进退皆宜，纵是他们真派人来抓本宫了，逃跑起来也快。”
穆巫嘉一愣，似是没想到这样有些玩笑似的话会从姜玥瑶的口中说出，但又想到什么，便问道：“公主，京城您还回去吗？”
姜玥瑶没立马回答。
夜风卷着枯叶扑进庙中，将舆图掀起一角。
姜玥瑶伸手压了压，道：“我听闻将军也不常回京城。”
“于我而言，京城已没什么可留恋之物，回去与否也并无大碍。公主您呢？”
“留念的东西吗？”姜玥瑶喃喃道。
父皇驾崩不久后，她离开京城，然后复返，是为了她的皇兄和母妃，如今似是又什么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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