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死去三十年

作者:薛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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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


      如同多年前一样,他站在了她身后。

      只不过那时,他没戴面罩,跪在暗影里。

      也有不跪的时候,趁机起身抽走她手上的毫管,或是往她的手上放上一只蟋蟀,骗她说是会动的活人草。

      出发去北辽和亲的当日,冯樨来见她。

      年轻气盛的人,开口便是质问。

      他不懂,为何不让他跟着?
      暗卫不是应当护着主人吗?

      北辽路漫漫,凶险未卜,他是她的暗卫,这一路没有他,她该如何办?

      刘煌抽回被突兀握住的手,抚上那张艳丽到没有一丝皱纹的皮囊。

      下了身为南汉公主的最后一令——

      “冯樨,保护好娘娘。”
      “求你了。”

      南汉宫里,若说还有什么她牵挂的,便是母亲了。

      她听见少年双拳握紧的声响,他在反问,她自己呢?

      她吗?

      “我没有御令,私调你们是死罪。”刘煌苦笑,平生第一遭,莫大的虚无铺天盖地而来。

      “……你们说到底不是我的人,是父皇的,父皇舍给我的。”

      冯樨也不说话了。

      是了,深宫的奢靡宠爱太久,太盛,浸淫着她,像一片保暖的裘服,直到撤去刘煌才懵懵懂懂地感到南汉的皇宫,是冷的。

      没有人是属于她的人。
      就连自己,也不属于自己。

      她有华美的衣裳,有帝王的恩宠,有数不尽的金杯银爵,有公主府与护卫,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自己这条公主命,比之宫里的奴婢高贵不到哪里去,都依凭君王的心意而动。

      一张和亲的敕书,便能褫夺她拥有的一切。

      那些事物,从没真正地给过她。

      而年岁尚小的她唯一能做的,是伏拜在地,叩谢接旨。

      享受整座王朝的供养,而后在适时听任君意下嫁,献出自己的□□,巩固王朝,这似乎是每个公主该做的事。

      宫墙、朱沿、金瓦,都在对她说,她也本该如此,再受宠,与自己的姊妹们也无任何差别。

      她,不会是特例。

      父亲对她的爱,与对一只狗、一只猫儿无异。

      可是,可是为何一股刺挠的不甘划破心底,从五脏六腑若有似无冒芽?

      和亲前一晚,她第一次主宰了自己的身体。

      她像个在君王眼皮子底下与人偷尝禁果的逆童。

      从未有过的快慰占据心头,仿佛做了一件得意的报复。

      既然要和亲,迟早要圆房,那她想自己选择一次。
      忘掉和亲,忘掉那位素未谋面的北辽王。

      刘煌也不知和亲为何落到自己的头上。

      只知父皇前几日还在夸,她长大了,下一刻,和亲的旨意便下来。

      许是阿姊们都下嫁,数下来,适龄的公主唯有她。

      然而和亲启程后的第二日初晨,她是在龙床上醒来的。

      刘煌将信将疑摸上自己的服冠——完好无损,但不是和亲着的衣裳。

      是嫔妃的服饰。

      和亲出关当日,一顶轿子同时抬入宫,刘煌听闻,那是父皇新选的嫔妃。

      而今,自己变成了那个嫔妃。

      她大惊失色奔出昭阳殿,五雷轰顶。

      母亲的气息在千波殿,刘煌感受得到,她就在不远处,她看见了自己,接着,视而不见。

      “你父皇疼你,然北辽壮大,他们点名要你,唯有此法,换个女子代你去应付北辽,而你换个身份,可以继续留在宫里。”母亲的语气没有多少情绪。

      “你父皇,也舍不得你。”

      全城人皆见到她北上,出关换人,不会有疑。

      刘煌听不懂了,许久启唇:“阿娘,你就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母亲语塞:“别说出去。”

      她以为,曾在深宫里相守的母亲是她唯一的港湾,是唯一一个支持她、绝不可能出卖她的人。

      如今才晓得,哪有什么港湾,这座皇宫里,没有人是她的港湾。

      “所以你们让一个与我相当的女子去承受和亲?让我跌入这般不伦不类的境遇?”
      刘煌强颜欢笑。

      一天之前,她已决意劝自己放下,套了各种古今大道理去粉饰这场交易,劝自己走得安心些,说服自己这是去为国北上。

      为何要戏弄她?她不明白。

      她的决绝与抗拒,成了一场笑话。

      还伤害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

      刘煌很久没哭过了:“母亲,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后来,冯樨来了。
      来的不止有他,还有一人。

      那人迈着不悦的步伐,一身馥郁又刺鼻到锋利的胭脂香,在御园赏花时,刘煌在一人身上闻过这香,如烈火泼油,美极生厉,若琼露中仙。

      李琼仙。

      她藏起她,配合着将她送出宫。

      母亲的气息越来越远,消没在兴王府的山前,月下,城墙之内。

      “不必谢本宫,能少一个对手本宫乐意至极。”李琼仙昂着脖走远。

      刘煌的身边,只剩下冯樨。

      少年想同她一起走,挎着腰刀就要架上马鞍,被她劝阻。

      “你要留下。”

      他不服地勒马。

      刘煌道:“你答应过我的,要护住我的母亲。”

      “可她那样对你!”

      “父皇的身体很不好了,我怕有一天,阿娘要陪他走。”事到如今,她的脸已做不出表情。

      “她说得在理,暗卫有名册,你若是走,陛下不出一日便能察觉,你走,是在害她。”
      原本离去的琼仙出声。

      刘煌看不见冯樨彼时的神情,也幸好,看不见。

      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是点着他们,他是天子的奴,他的身躯是天子的,不是一个和亲出去的公主的。

      兴王府这尊戏台,他们是登台的木偶。
      再分高低贵贱,也是被人提线的偶人,由名为天子的傀儡师操纵着生离死别,身不由己。

      月光洒落得很长,第三个日夜后,刘煌醒来,李琼仙的人马已赶上送亲队。

      坐在轿子里的女子本是“永阳公主”,有一双完好的眼睛。

      此刻,成了真的永阳公主。

      风掀起盖头,露出刘煌的脸,和无神的双眸。

      前几日的“公主”下到送亲队里,浣衣洗菜,在一处榷场与一批黄马不知所终。

      越往北,气候越冷,夜里山林开始冒起冻人的岚雾。

      送亲的队伍里不断有人跑。

      北辽孤寒,远离故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随行而去,有人趁机借此机缘出宫,冒着命当逃奴,逃回故乡。

      监督的将领逮回,杀了几人。

      血气顿时四散,刘煌看不见轿子外具体发生了什么,不一会儿,腥味蔓延到轿内。

      闻到铁腥般的气味,刘煌方知,那位“公主”的离去不是洒脱,是侥幸。

      这份侥幸仅此一次,再也没了。

      “北辽还有多远?”

      每当刘煌掀帘问,驾车的士兵语气都耐人寻味,只说:快到了。

      但到底多久,无人告知。

      北辽实在太远,冬日又至,路滑冰坚,熟人能预料。

      一连几日,刘煌都闻见血腥味。
      这回又是逃跑的送亲仆从。

      利刃割断了他的喉咙,他发不出叫,直挺挺落地,扑通一声,吓了刘煌一跳。

      她看不见,敲窗问:“发生了何事?”
      自己警告过士兵别杀人。

      “哦,打了只野鹅。”

      送亲的餐食越来越少,队伍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山头,扎营休息。

      她听见他们在低语,在过一座山头便出了南汉。

      气候越来越寒,风声颇紧,送餐的婢女换了人。

      今夜难得少了呛人的火油味,大多被烈风吹散。

      刘煌在漆黑中摸索,摸到灯架,是冷的。

      不是火油味淡了,是根本没有点火。

      不安在心底蔓延。

      外头死寂地可怕,忽而吵嚷起来。

      ——送亲的将领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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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星期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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