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残月

　　“白榆……我可是周女侠。”

　　有人轻轻拂去陆祈的泪水，骤然间，大雪停下，寒风不再呼啸，她的声音太过温和，一点一点温暖了陆祈的心。

　　陆祈缓缓睁开双眼，不敢相信地看向面前之人，少女虽然仍是脸色苍白，但嘴角带有笑意，玉手落在陆祈脸上。

　　“苦了你了，白榆。”周茹说话都像是有了些精神。

　　陆祈再次欣喜若狂，高兴地环抱周茹，生怕再一松手，周茹就又要留他一人。

　　“阿茹……”陆祈声音沙哑，但抑制不住的高兴。

　　他能感觉到周茹已经在慢慢恢复，此次醒来的时间也比之前长了不少。

　　“都过去了。”周茹轻轻拍陆祈的后背，低声安慰，其实这些天，她清楚陆祈为了她做了什么。

　　虽醒不来，但她有感觉。周茹知道这一路陆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自己心里也不愿离开。

　　明明陆祈可以抛弃她，以现在的成就，另娶佳人。娶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不是苦守周茹。

　　于是，这些天她用自己的意志撑着，况且她自幼练武，终是战胜了迷离散对她的效果。

　　“还要上山吗？”陆祈松开手，望向山顶，“你才刚刚恢复一点……”

　　“我答应了顾愉，有空回山上看一下。”周茹轻声说道，眼里浮现顾愉的模样。

　　他们互相搀扶，一路登上山顶，这一条路，他们走了太久。

　　终是到了山顶，一片荒凉。

　　此前那些师兄应是不愿再与顾钦有任何联系，甚至抹去了在山上练武生活的痕迹。没有人愿意留在这座山了。

　　周茹眼前晃过昔日，曾有一群人在这互相打闹，争吵谁才是武功第一之人。

　　也曾有一群人，立誓为苍生练武，扶贫济弱！

　　也曾有一群人，说不忘师恩。

　　这场大病，倒是让周茹想通了不少，无人清楚自己所选之事的结局，正因如此，才让人们更加谨慎。

　　但若要问周茹是否后悔自己徒劳一场去救顾钦？

　　若是周茹战死，仍无人记住她的功劳，她会后悔吗？

　　她不会后悔。

　　因为这才是人生。

　　她走近败落的屋内，看见顾钦昔日的物品，难免生出伤悲，仿佛昔日历历在目。

　　忽而发现此前并未见到的东西，周茹走近一看，那时顾愉的帷帽，与她的玉佩。

　　应是何明给她拿回来的，看来他们已然来到这里，周茹鼻头一酸，泪如雨下，终其一生，顾愉却只能在这里与家人相聚。

　　越看越觉得心里悲凉，这里已经不是她走前的模样了，这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了。

　　她体力尚未恢复，只能撑着墙走，颤颤走近屋内，才觉桌上竟还有一把剑，没被积雪压弯，没被风霜摧残。

　　这是顾钦练武时常用的剑，周茹目光落在剑上，仿佛透过面前的剑，看到英姿勃发的顾钦，挥剑起舞，衣袂飘飘。

　　他说：“为苍生。”

　　或许顾氏满门从未离开，他们会成为人间的一草一木，会成为一砖一瓦，成为一阵轻风，擦去活着人的眼泪，让他们继续向前行。

　　至少在周茹心里，顾钦一家从未离开。

　　见此景，周茹垂眸，直愣愣立在原地，未曾言语，眼神里还有悲伤。

　　陆祈走近，她才长吁一口气，想起初次见到顾愉。少女背负仇恨，却一次次让周茹向前看，让周茹振作一点。

　　是啊，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在山上，她朝向上京的方向，长跪于地。

　　“愿还顾氏满门一世清誉！”

　　“为苍生！”

　　周茹用尽力气，对天地大喊，撕心裂肺，哪怕扯破嗓子，也希望这声音能让他们听到。

　　陆祈也跪下来，“陆祈此生，愿与周茹携手，为冤案昭雪，惩奸除恶，只为人间无恶。”

　　他们对视，眼神坚定，这条路，他们定会走下去。

　　他们回到宁州，刚好赶上回上京的车马。不少宁州百姓四处张望，见他们二人回来高呼一声。

　　“陆大人与周女侠回来了！”

　　须臾后，宁州百姓蜂拥而至，“周女侠，你没事了？”

　　周茹笑着颔首，虽说还有些难受，但大体无碍。

　　忽而，有一年幼女孩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木棍，她抬眼，真诚地问周茹：“大姐姐，女孩子也可以上阵杀敌吗？”

　　周茹一愣，旋即俯身，轻轻摸了女孩的头，目光柔和：“会可以的，一定会可以的。”

　　女孩眉眼弯弯，咧嘴笑：“那我要成为大姐姐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周茹湿了眼眶，蹲下来抱住女孩：“那我等你。”

　　马车要赶上好天气着急走，周茹与陆祈不便久留，匆匆告别，便上了马车。见宁州慢慢变好，百姓也更有了动力。周茹难免为他们的幸福而落喜悦之泪。

　　周茹坐在马车里，拂去眼角的泪水，“倒有些舍不得宁州。”

　　“因为你保护了他们。”陆祈浅笑。

　　“可若是不因为我们在这里，赵恒或许还不会那么早攻打宁州。”周茹生怕是因为他们在此地，才白白让宁州遭殃。

　　“并不是因为我们，凉州的人早就虎视眈眈宁州，连宁州百姓都知道，只是朝廷还未做出决策，我们在这里，还能护一下宁州。”陆祈解释道，“况且，顾愉之所以以此激怒赵恒，也是想让他因失去玉满阁，或因失去青玉，而一时冲动。”

　　周茹心想确实如此，顾愉此番定是早已谋划好，否则不会轻易赴死。

　　以周茹在宁州说出死讯来激怒赵恒，让他预判失误，冲动攻城。

　　况且周茹还在此地，他既然恨周茹，就更会想要对她赶尽杀绝。

　　之前或许是因为在上京不好动手，如今身份明了，便无所畏惧。

　　谁料陆祈早已安排好对策，援军恰好赶到，守住了宁州。

　　周茹看向窗外，近些日子确实晴了些，应该会稍稍回暖一些。

　　一路前行，终是到了上京，陆祈第一件事便是寻来肖时，为周茹把脉看病，虽说她已然清醒，但时不时还会痛苦难熬，陆祈实在心疼。

　　“周姑娘，你受了太重的伤，加之服用太多迷离散，能够清醒已是奇迹，若按时吃我给的药，应是三月后便能好。”

　　陆祈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但一想到周茹要连连吃那么久的药，就难免生出心疼。

　　周茹笑着安慰他：“无碍。”

　　面前两人的眼神实在爱意融融，肖时轻咳两声，他们二人才稍微收敛了些。

　　“见你们这么多月还如胶似漆，也是挺好。”肖时背上自己的药匣子，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陆府了。

　　“下次定多给他些银两。”陆祈笑道。

　　忽而，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下人们纷纷跪地。陆祈与周茹也赶忙走到门口，见是宫里来的太监，手拿圣旨，于是赶紧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陆榄之子陆祈与其妻在宁州赈灾事宜安排极好，守住城门，保家卫国，乃忠良英勇之辈，故，升陆祈为府诸县尉。”

　　陆祈一愣，显然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事情，哪怕已然接过圣旨，他都还是有些出神。

　　“恭喜你啊，陆大人。”回到屋，周茹眯眼笑道，嘴里塞了一颗蜜枣。

　　陆祈也跟着一起笑，俯身行礼，“托周姑娘的福。”

　　“还有模有样的。”周茹眉眼弯弯，笑着坐下来，见那圣旨，垂眸沉思片刻。

　　陆祈自然明白周茹的心思，于是在心里暗暗立誓，定要圆周茹的愿望。

　　往后日子，陆祈愈发忙了，他本就聪颖，只是从前藏了些天赋，如今上了官场，他便彻底成为了他自己。

　　初到朝堂一年，后起之秀陆祈锋芒毕露，愈来愈坚韧果敢。

　　虽是言官，但能做到纵观朝政，能识大局，破奇案，每每陆祈进言献策，定能被圣上赏识。

　　由于发展太快，不少的人使尽各种手段参他，竟说出此前他在刑部为顾钦求情。

　　等的就是今天。

　　陆祈罗列出此前参与顾钦案所有官员的罪证，桩桩件件，无一落下，这些天周茹也未闲着，早已收集好所有那年的证据，只等时机成熟。

　　“如此袒护罪臣顾钦，你就不怕朕贬你或灭你满门？”天子威严，若是换了他人，定被吓得结舌。

　　陆祈虽跪于地上，但不肯放弃：“卑职只知顾将军实乃忠良之辈，只是被人诬陷，如今陛下且莫听进小人谗言，要为大夏江山着想。”

　　“你的意思是说，我之前做的决定是做的？”天子震怒，众人胆颤心惊。

　　“卑职从未如此觉得，只是臣此前在宁州见证他们贪图赈灾银两而罔顾人命，便觉陛下若想巩固江山，定要护住百姓的心。”陆祈保持清醒，一句一句回答道。

　　他知圣上虽忌惮顾钦，但也要民心。

　　经陆祈一说，皇上也觉得有些道理，况且陆祈在民间名声极好，若要巩固民心，确实不能害了陆祈，便依了陆祈。

　　为顾钦翻案。

　　那日，周茹一夜未眠，大清早匆忙出门，守在昭示牌面前。

　　终于，等到了顾钦无罪，一身清白的告示。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周茹站在人群里，一直望着那张纸，身旁的人来来往往，她都未曾离开。

　　她环顾四周，此情此景，倒是像极了自己携家书初到上京那日，可是如今她身旁再也没有顾愉了。

　　但是周茹一直都记着顾愉的话。

　　“向前看。”

　　所以，那就向前看吧，因为陆祈不仅做到了翻旧案，也始终力荐周茹为将。

　　新政初下，开女子为官的先河，为此他被追着参了好多次，但每每有人不服气，都能被陆祈噎回去。如今，陆祈已连升几品，如今已是尚书令。

　　打又打不赢周茹，说又说不赢陆祈。

　　陆祈上任期间，周茹不仅收集完所有证据，也坚持行侠仗义，号称“民间第一女侠”。加之周茹在宁州的一番功绩，让她为将，倒也行得通。

　　周茹为将一日，就说明女子亦可入仕。

　　谁都知道会生出不少流言蜚语，这有何妨？

　　她只笑这残月，照不尽这世间恶。既然如此，周茹的剑便不会停下。

　　周茹与陆祈会一直走下去。

　　为苍生，为大义。

　　她曾告诉陆祈：“这残月照不到的黑暗之处，便是我剑所指的方向。”

　　于周茹而言，陆祈此人，是天上星，为她祈福。

　　“你只管往前走，我在你身后，为你驱恶鬼。你的方向，便是我的路。”陆祈望向周茹，像是看到了他的明灯，为他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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