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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条
“你沿着那个集市走,到最里面就能看到界门。”电话那边叶青野的声音含糊不清,周围似乎人声吵嚷,时不时还能听见他忍着不耐烦和人应酬。
本答应了加完班去找鸢白的某人,正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头戴鸭舌帽,步履匆匆地走在荒凉野道上,远方是叶青野口中的“集市”,其中生物看起来人形不多。听见叶青野那边的人声,赭桐问:“你这是在……?”
“之前在海上乱跑被家里发现了。”叶青野掩饰地轻咳两声,“天川被罚只能待在家里,我被抓来当吉祥物,无聊啊。”
在这种时候赭桐打来电话无异于天籁之音,少爷很满意,似乎随口一问:“不过,你怎么会忘了界门在哪?”
“二十几年没去了。”赭桐答得随意。
“那你小心点。”叶青野轻松提醒,“据说最近有东西在界门口抓人……”
信号消失,赭桐正好挂断电话,走入集市,古旧告示拦上挂着几张风吹日晒的悬赏,其中一张在赭桐面前被一只黑硕的中年鼠妖撕了下来,上面画着个熟悉的不着调妖异青年,宿十三。
“哟,老舒啊。”来往妖物皆稀奇地看着他,“有公干呢?怎么人没带回来啊。”
“死了,死了!”那鼠妖烦躁地嘶哑道,挥手让看热闹的滚开,把那团悬赏令嚼两口吃了,“被神仙抓去了!”
“神仙啊,怎么又有神仙了……”
“你在地下睡太久了吧?他们都回来两百年了。”
“那最大也就两百来岁,听起来很嫩啊,要不要去抓几只吃吃?”
“不好吃,不好吃!”有个年轻的声音从河里传出来,“我老家有个兄弟被骗过去了,只剩尸体回来!”
“小水妖懂什么。”那些妖不以为意。
“那些神仙手下,有好多修者,成群结队的,很可怕……”那小水妖急得恨不能上岸,“他们还把我们抓起来问问题,问完了才给走!”
众妖大笑起来:“这小玩意儿做梦呢?不把你们炼了就不错了,还抓起来放走?就算真是这样,你还觉得他们可怕?”
“……”那水妖埋回水下吐泡泡,因年纪太小,讲不清内心的想法,它只知道,它很害怕,很害怕……那些穿着统一服装、连神色都一样的“修者”。
赭桐越过重重妖物,看了一眼那只水妖,略微一顿,随后,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往集市最深处去了。
走到后半段,那鼠妖发现她与它一直同路,警惕地转头看了过来。
“见矿主。”赭桐帽檐下眼也不抬,淡道。
“没见过你。”鼠妖微微放松了一些,放慢了步速,与赭桐交谈道,但手还是扶在腰间大刀上,这鼠妖浑身都是肌肉,一动压迫感就很明显。
赭桐含糊的嗯了一声,“挺久没回了。”
“也是外派?你这人味太浓了,混了多久?”
不多,几千年吧……赭桐想着。
“去的地方人多。”
“都在哪儿?”
赭桐说了几个地方,那鼠妖的戒心淡了下去,感叹道:“那边的混蛋多啊,都欠债不还。你这是没收到‘货’吧?”
赭桐沉默了两秒。
“鼠爷不也没抓到?”
她这么一叫,那鼠妖明显带笑了:“你妖话都说不标准了,舒爷,别喊错了。”
“是,舒爷。”赭桐从善如流。
“我见过很多,就是怕砸了矿山的招牌,抓不到人不敢回来。”鼠妖道,“其实没关系,矿主没以前严格。”
“真的?”赭桐对此事有点感兴趣。
鼠妖不露声色地瞥向她帽下的脸,然而看清了却发现没什么记忆点,也不是一张榜上有名的脸,应当不是什么危险。于是放心大胆地聊了下去。
“当然,从前是抓不到人就自己全抵,现在只用抵一半了。像这种死外面了还一分钱没还的,就不计较了。”鼠妖拍拍空荡荡的口袋,“要我说,矿主搞那么神秘干嘛,早点跟神仙合作好了,他们动手可太快太狠了,我连魂都没召到。”
“矿主身体还好?”
“不好。小老头天天抽烟,打牌,诶,不提了。”鼠妖提起就烦,因为他们这些矿山员工除了干活,还有个工作就是陪老上司打牌,每次上完桌工资能剩一半就算不错的了,天下老板都抠门,但他们的最抠,“可能因为这样,他就只想躲着,缩着,反正也没人打得进来不是?特别是最近,呵,有群家伙动作可大了——你听见那小水妖说的了?”
赭桐面色未变,点了点头。
“你可离他们远一点。”鼠妖啧啧道,“谁知道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是什么。”
原来矿山的妖都知道宿家不对劲?
然而六合里却没有任何风声。
赭桐抿了抿嘴,没有多问。
“别紧张。”鼠妖以为她是因为没办好事回来交差紧张,“我还能骗你不成?你知道规矩为何没以前严了么?”
赭桐看了他一眼。
鼠妖神秘道:“那时候我还小……咳咳,年纪轻,矿里的老油条跟我说,咱们这的招牌早就被打破了,所以矿主干脆放下了没用的坚持。”
赭桐没想起这还有什么招牌。
“就是那句话啊。”鼠妖惊讶,“难道你们这辈都不这样说了?欠债不还,无人生还——沦落到在这里做工还债的没谁能从矿山逃走,也没谁能活着出去。”
“……”
赭桐看了看自己。
鼠妖娓娓道来:“据说那时候就有成功的跑掉啦,不知道是哪个种族,现在还没抓回来呢。哦,你应该听说过那个悬赏上最高价位的那个没名字的家伙,只要付得起代价、万事皆知的老矿主都不知道名字,就是逃跑的那个。”
“行了,到了。”
鼠妖话音一落,眼前豁然开阔,两人行至悬崖,向下俯瞰,黑红色大地一半凹陷,是一片蜿蜒的废墟,如死去的长足虫,另一半是完整的矿山,浊气环绕,哀嚎不断,传来浓烈的气味。
“你往那边走吧,矿主这时候正在那边监督呢。”鼠妖好心地指路。
然而赭桐只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便收回视线,自顾自向另一个方位走了。
“诶,你去哪儿啊?那是矿奴的地方。”鼠妖远远地喊。
赭桐双手揣兜,头也不回:“拿东西。”
“哈啊?”
“之前走的时候,忘了拿。”
“???”那鼠妖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
“喂,这边不准进!喂,听到了没,你谁啊?”
守卫妖们逐渐往这边靠过来,赭桐被拦在矿奴住所——一些露天草席前。
她终于取下了帽子,眼神平淡无波:“让我去拿东西。”
“你谁……不是,你要去拿什么?”那护卫妖莫名其妙,仔细嗅嗅,“等等,你是人?!不对……你是?!”
“拿完东西,我去见矿主……”赭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年代久远的纸条。
这是张欠条。
矿山的欠条。
众妖盯着那张纸眼睛都直了。
“——还钱。”
赭桐好不容易说完了话、以为自己说清了。
谁知下一秒,就遭到了前后左右各个方位的攻击。
“快抓住她!!是那个人!!”
“那个最贵的家伙——抓住了我就解脱了哈哈哈!!”
“……”
“你看,当初我就告诉你,没必要这样。”一个老者的声音道。
古怪香料在洞穴里燃烧,然而冲散不了这里常年累积的刺鼻气味。
血粘稠得弄湿了地毯,但是没关系,因为这里的地毯早就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赭桐抹了把鼻腔里流出的血,随口擦在衣服上,左右两个妖拿武器压着她的后背,让她只能单膝跪地。
其中一个是刚刚的鼠妖,该鼠妖难掩激动:“矿主!此子乃是我先遇见,一手抓拿的!”
“不,明明是我!”另外一个押着她的守卫妖叫嚷着。
“我击中她的后腰,我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我打折她的右手!”
“是我!是我!”
“吵死了。”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然而看过去,那里华贵的木雕座位上空无一人。
“谁让你们离开岗位的?都回去!”
随着那个声音,洞穴石壁上一个个走出活动的盔甲石人,把众妖往外面赶,包括那两个押着赭桐的妖。
“不,矿主!”
“矿主大人——”
“不要……”
等到闲妖离尽,赭桐缓缓活动自己的肩膀,她的后腰还在流血,然而却仿佛没有痛觉般站起来。
“我是来还钱的。”事已至此,她语气仍然平和。
“哼。”谁会信你!
赭桐用因受伤而不太灵活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物件,然后尊敬地把它放在了面前空荡的桌上。
“这是我带给您的礼物。”
“什么?!”
终于,一个很小的身影从茶杯后出现了,他头发花白,头戴古旧的冕旒,如同小人国的君王,然而却非常趾高气昂,不甚稳重地跑到那个“礼物”面前,左右端详:“锻造精巧,然而玉质不好!”
也就是不满意了?
赭桐撇嘴:“我只有这个了。”
那小人手一挥:“想用这个抵债?做梦!”
赭桐:“矿主误会了,只是请您给我个机会。”
“哦?”小老头吹胡瞪眼。
“请您让我上桌打牌,我会用赢的钱还清债务。”
矿主笑得快从桌上掉下去,抱着茶盏原地乐得转了半圈,被巨大的石人及时且妥帖地稳稳接在了手心里。
“哈哈哈哈哈……就你?!”他坐在石人手心喝完茶,狂笑不止,“别忘了你当初怎么欠下这么多钱的!难道六千多年一过,你就忘记了么?”
赭桐面色如常:“当初技艺不精。”
“现在就行了么?你太小瞧……算了,正好缺人。”矿主已经在心里安排好了眼前这个老矿山存在至今唯一一个逃出去的矿奴日后的生活,满不在乎,“就给你这个机会!”
……
“你、你……”
矿主看着赭桐面前高高堆起的筹码哑口无言,要不是知道自己的手下不可能有胆子和这人同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矿山是不是被渗透成筛子了!
“矿主,您看这么多,连本带利,够还清了吗?”赭桐把那些推过来,老实问。
“不可能!!”矿主大叫,“你一定用了什么手段!”
赭桐摸摸鼻子:“运气好罢了。”
“你之前怎么‘运气’不好?”
“哦,没沾过仙气吧。”赭桐低头看自己的手,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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