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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诘问
快到九月,暑气依然笼罩着小镇,夏天好像并没有在实际意义上过去。
记着刘老师那句请人家吃饭,今晚特意挽着俞思宁去了新开的日料店。
价格摆在那里,餐点味道还行,可惜吃完两人都没饱。沿着彤河散步消食,不知不觉又拐进了汐岸的清吧。
柜台没熟人,也好。我点了几样小食和两杯花茶,和俞思宁坐到了老位置。
熟悉的环境总让人想起上次在这里的意外,此刻看着她小口啜饮果茶的模样,心莫名一跳。
“怎么不点酒?”她放下玻璃杯,随口问。
“我哪敢让你喝酒。”
吸管在她指间轻轻转动:“为什么?”
“你喝酒会乱亲人。”
她动作顿了顿,叉了块蜜瓜递到我唇边:“真的?”
张嘴咬了:“还能有假?”亲眼所见,还尝过。
“好吧,”她颔首,闷闷笑了:“那你不是该让我多喝点才对?”
“……”
好像真的是这样。
会撩的俞思宁简直让我毫无抵抗力。
氛围使然,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薰和暖黄的灯光恰到好处,我换了位置,坐到俞思宁身边,陪她看街景。
后来还是点了杯莫吉托,度数很低。俞思宁小心地抿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喝果汁般慢慢饮了大半杯。胃里垫了食物的缘故,她坐姿依然端正,只有眼尾泛红。灯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侧脸线条,碎发垂在颊边,轻轻摆动。
我看得有些出神。她吐了口气,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忽然问:“好久没见你写稿子,还和这边联系吗?”
“暂时搁笔了。”
前些天晚上和汐岸聊了我的打算。她早年成绩不好,家里并不管,很小就辍学出去打工,攒了钱回临山开店。曾经走过不少弯路,现在也算小有成就,因而很是鄙夷学校教育,但却支持我。
“她没说什么?”
“就让好好读书。”
俞思宁问我和汐岸怎么熟起来的。我说她比我大几岁,以前住得近,彼此混个脸熟,初中时打过照面。真正熟悉是去年夏天。
去年,从医院出来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跃不振。周围的同学出成绩、填志愿、录取,与我无关,我丢了书,成天瘫倒。除了俞媛也没有人会来看我,哭了笑笑了哭,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不想听有关高考的任何消息,不愿见到生人的脸。挨到八月,俞媛好说歹说把我带出去玩。
她当了十几年乖乖女,一朝解放,对这一带的酒吧向往已久,自己不敢一个人去,终于逮着了机会,拉我过去玩。
我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进了店,半小时后我们在五颜六色的灯光和闹哄哄乱糟糟的人群中找了个卡座坐下,相顾无言。
俞媛大失所望,大概没想到心心念念的社会场所能土成这样。
酒都没点,一人一杯汽水,在震耳欲聋的土嗨音乐和晃得人眼晕的灯光下面面相觑。俞媛用吸管狠狠戳着杯底的柠檬片:“什么啊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只觉得吵,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逃也似的离开那家喧闹的酒吧,夏夜的凉风一吹,一肚子憋闷才散掉。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坐会,我们拐进一条岔路,恰好就进了汐岸新开的分店。
我很惊讶遇到熟人,更惊讶汐岸还记得我,听说我的近况后,特意留我们坐。当时刚开业几天,宣传不佳,也没什么业绩,她干脆叫来几个朋友,关了店门陪我们玩桌游解闷。
后来就常去坐坐,有时我一个人也去。
若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汐岸非要给我留个闲职。直到有天下午我去店里,她正和人对着钱款,皱着眉。
我一早看出是什么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缺钱周转。犹豫再三,还是做了个决定,找到发愁的她,说我可以借她钱。
大概七八万。汐岸不可置信,上前紧紧抱住了我。
这举动对正常人来说很傻非常傻,当时的我思维不是正常人,完全不考虑自己。我甚至没指望她能还钱,单纯是想给失控的生活再添把乱:以前再小心翼翼,钱不也被乌蔷一家拿了一堆?不如任性一回。
结果出乎意料。两个月后,我收到转账通知,钱回来了,利息来了,紧接着汐岸的电话也来了,危机解除,她喜气洋洋拉我去庆祝。从此似乎真正把我看作自己人,见我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环境,撇开一群人带我回了她的新店,看我颓废失意,又主动给我找了个文案活赚点外快。
这事后来被俞媛知道,挨了好一顿骂。听说钱还回来后,她又说:“看吧,低谷过去了接下来怎么走都是好事。”
我省去一些内容告诉俞思宁。这么无所谓且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当然也引来了她的不赞同,只是相比于俞媛,俞思宁更温和,提了两句便不再多说。
没一会,梁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晃到我们桌边,手肘撑在椅背上,看看我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耳语,勾唇笑:“哟——”
俞思宁和她打招呼,我赶紧恢复正坐,不自在地轻咳:“汐岸呢?今天没见她。”
“在王姐那儿帮忙面试兼职。”
王姐听说是汐岸的朋友,一个圈子的,都在酒场混。
梁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头发,“要不跟我过去玩玩?这时候刚开门,热闹。”
想着今天没怎么让俞思宁尽兴,我看向俞思宁,她没拒绝。
“行啊。”我站起身。
这家酒吧在街心,规模很大,半地下结构装修得挺有格调。刚到门口就感受到与汐岸小店截然不同的氛围,音乐震耳人群躁动。我迟疑片刻,梁琪却已熟门熟路地走进去了。
乱七八糟点了些酒水,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梁琪陪着我们,瘫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见我们安安分分地纯聊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她坐直身子:“干坐着没劲,跟我找汐姐去?”
没说好和不好,梁琪已经先拐进后台。
我们对视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后台。
穿过走廊,七八个年轻男女挤在房间里,女孩居多,有的脸上的妆化的还很生涩。汐岸正坐在折叠椅上,抬头看见我们,扬唇笑了:“跑这来了?”
梁琪懒懒地问候她。
“随便坐,等我面完这几个。”
屋里一堆人,冷气开的再足也热,加之各色人物混杂,我都不太自在,何况俞思宁,奈何不好直接说什么,在一边坐下。
也有员工过来搭讪,见我们淡淡的就不理了。俞思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面试者身上,微微蹙眉。
梁琪从善如流,倚在墙边,跟身边的人咬耳朵,说几句笑几声。
汐岸挨个问他们的年纪,能不能喝酒,性格怎么样,会不会给客人提供情绪价值。问着问着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女孩懵了,犹豫着问:“是要陪酒吗?“
汐岸她朋友,一个穿着亮片吊带的女人,应该就是王姐了,她摆摆手:“不用你唱歌跳舞,这是酒吧不是那种KTV,和些姐妹串串台玩玩、陪客人聊聊天就行,活也轻松。”
女孩坚持:“可,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
“这就是服务员。”王姐不以为然,“你说的那叫保洁,赚不到几个钱,也不是一般累,你们小孩子受不得了的。先跟着姐做一下,慢慢就习惯了。”
梁琪啧声说:“连这都不懂,来什么酒吧。”
女孩还是继续问,汐岸听着听着不太耐烦,起身靠着墙点根烟。剩下的人都准备留下来,被员工带去隔间教学去了。我听了一会,这工资确实高,每天工作六小时底薪八千起还包吃住。
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俞思宁却走了过去,拍了拍女孩,耳语几句。
女孩惊诧,抬头看她,嘴唇动了动,随即起身告辞,小步快速地拎着包走了。
这下不光是我,好些人目光集中在俞思宁身上,她没事人一样走回来,坐下。
看出我的疑问,俞思宁直截了当地说:“我让她趁早走,这兼职不是纯绿的,进去就得会陪酒,陪着陪着人也要搭进去。”
她说:“时雨,我们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好人。”
梁琪倚在墙边,听完这话顿了顿,轻笑一声:“啧,这么正派。”
“不想看人受骗。”俞思宁平静地说。
“骗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码标价的事。这行就这样。”
“那个走掉的女生,根本没成年。”俞思宁侧脸去看梁琪,加重语气,“她底衫还是件校服,一个高中生,能懂这些?”
“不是高中生,最多职校。”梁琪的同伴插嘴。
梁琪掸了掸身上沾的粉尘:“职校生来这做的就更多了,满十六了,有什么做不得。底薪又不是白给的。保洁能拿这个数?”
梁琪旁边的人拱她:“行了行了。”
再往下就不能细说了,梁琪收嘴。
突如其来的纷争打的我措手不及,急忙打圆场:“思宁,梁琪她说的有点极端,可能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能是什么样?”俞思宁问我,慢慢地带了点不可思议:“你、你不会觉得这些可以辩解吧?”
“……”
“或者觉得正常?”
“没有。”我赶紧说:“汐姐她们我信得过,总不至于……做得太过分。也许、理解有偏差……”一边是思宁纯粹的道德观,一边是汐岸梁琪这么久以来的照顾,我语塞了。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磕磕碰碰吐出好几句不着调的话,脸慢慢涨红。
俞思宁叹了一句,说:“你…是这么想的?你就是和这些人来往的?”
很轻很小声的诘问。
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汐岸不是这样的,想说我也不知道梁琪会这样说——
话到嘴边又卡住。
俞思宁突然闭眼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
梁琪和她同伴因为思宁把话头转向了我,斜眼看着,不好再插嘴,争执声不大,房间里其余人依旧各玩各的,即便听见了也不关心。
我轻轻握住俞思宁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有些颤抖。
我说:“对不起。”
“……”
“我、我们出去说。”
“……”
心底七上八下的,我牵着俞思宁起身,想起还没结账,便让她在走廊等我。
梁琪的同伴后脚找上我,拍拍我的肩膀:“……梁姐刚才话说刺了点,托我跟你朋友说一声,叫她别过意不去。”
我望着不远处倚墙而立的俞思宁,她站得笔直,右手抚弄着挎包带子,看不清神色。
敷衍了眼前人几句,我快步向那个身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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