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暗恋不成一气之下脱离师门

　　“审罪司”的门开了，谢蓁弯下腰，重新端起托盘，走进了铁门。他没有关门，只是用脚轻轻带上，留下了一丝细小的缝。
　　门缝里火光若隐若现。竹子轻手轻脚凑近了一瞧，只见里头又是一排排的铁门，一直延伸至远方，直到隐没在烛火未及的暗影中。谢蓁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停了下来，又将火红毒气贴在门上。门再一次开了，他顺着台阶降入牢房。
　　竹子心知须用毒气方能开启铁门，无奈自己干净得很，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毒质——除了那蛊毒——于是悻悻然在一旁等待。他盘算着是否可以找谢蓁“要”一点，毕竟，不是天天都能碰到实力不强之人，这机会千载难逢。想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虚掩着的“审罪司”铁门，静候在一旁，落尘带着剑鞘，握在手中，时刻准备着。
　　不一会儿，谢蓁端着托盘向甬道走来。瓷碗空了，想是那罪囚喝完了汤药。
　　竹子手心里不觉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剑鞘有些滑。
　　谢蓁的脚步近了。他一只手推开了门，转身出来，复又侧身关上门。他右手掌心迸出了火红毒气，红芒撩动，诡谲神秘。正要将毒气按在铁门上，竹子抢先一步，挥起落尘，低声道：“得罪！”
　　落尘无声，划过潮湿的空气，砰的一声，如银瓶乍破，似半空炸雷，响彻空荡荡的甬道，烛火也似乎为之翕动。谢蓁一脸惊讶，掌中毒气未及收回，便脸孔朝下直挺挺跌向冰冷的石砖地。竹子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他下落的身躯。谢蓁早已昏了过去，两眼翻白，面无血色。竹子探入心灵感知力，察觉他并无大碍，遂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他已加入炎燚宗，但毕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加之旧时情谊，竹子不忍加害。于是，可怜虫谢蓁被封住了穴道，撂在了甬道的角落。
　　竹子运作灵流，制住急于逃脱的毒气。托于掌中。
　　他朝着“兵司”　走去，以掌贴门，嘶嘶声不绝。
　　门开了，吱呀一声，让竹子想起了翠院青霜武库老态龙钟的门轴。他嘴角晕起一丝淡淡的笑，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有些惨兮兮的。
　　转身，关门，面朝门内。放眼望去，里面是鳞次栉比的铁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草味，竹子猜测那是驱虫用的。架子上排满了泛黄的书籍纸张，码的很整齐，仿佛豆腐块一般。
　　竹子走近细观。只见两排架子上标着“地图”，另两排上写“阵图”，还有“韬略”、“功法”等等。
　　联盟所需应当是炎燚宗的行军地图以及阵图，故竹子略作思索，首先走向了“地图”架子。
　　今日他特意带了纸笔用以誊抄机密信息。犄角旮旯里，纸张铺开，笔墨晕香，奋笔疾书，一道道黑色墨线自笔尖流淌，涓涓汇成地图。
　　约么过了两个时辰，门外传来了一丝动静。有人来了。
　　“谢蓁，你怎么回事？”
　　声音冷冷，是谢大人。
　　片刻后。
　　“大、大人！”
　　咚咚两声，谢蓁跪了下来。
　　“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他声音里透出一丝颤抖，仿佛很是害怕。
　　“谁来了？”
　　“属、属下不知……”
　　与此同时，竹子已疯狂地收拾起了笔墨纸砚。他将所取地图小心翼翼塞回铁架，把誊抄的副本揣入怀中，躲在了阴影中。他压低呼吸之声，竖起耳朵仔细探听。
　　“你真的不知道？”
　　“不……不知道。”谢蓁的声音似乎有片刻的迟疑。
　　“他功夫如何?”
　　谢蓁说道：“他一击下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属下本领低微……”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耳语。
　　“他用的点穴手法多派杂糅，但主要偏向密临派风格。”谢大人自言自语道，“密临派……不是几十年前就灭了吗？除了禾翰和周谦和，其余全死光了，我知道的……白泽先生元气大伤，退居山林，关门弟子是薛悌，那小子早就死了。”他嘀咕了半晌，忽然冷哼了一声，问道：“汤药送了吗？”
　　“送、“送完了。”谢蓁呼吸急促，哑声说道。
　　“你的彼岸冥灵呢？”
　　这“彼岸冥灵”大概是那火红的毒气了。
　　“……被偷袭之人夺走了。”
　　“有何感应?”
　　谢蓁沉默了片刻，似在感知“彼岸冥灵”。
　　竹子掌中的赤红毒气跳了跳，遽然暴虐。他慌忙加大控制力度，将心灵感知力催动到极致，才勉勉强强稳住几乎跳出掌心的毒气。
　　半晌，谢蓁沮丧道：“没有感应。那人实力应该到了蓝级，虽说能隐藏住毒气的暴动，但灵魂力量应该不甚强大，只是用实力暂且弥补罢了。”
　　“所以说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谢大人话音冷若冰霜。
　　“是。”
　　然而谢大人忽地语气一转，轻叹一声道：“唉！虽然你是族中血脉至纯之人，但不可因此减免罪责。午时，去谢三爷那里领一百板子。”
　　竹子听见谢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答道：“是，大人。”
　　“但愿你以后能谨慎些，好好看着有没有偷偷潜入之人。近来咱们这儿怪客可不少呢。”谢大人话音又冷似利剑起来，不过这次剑锋指向的不是谢蓁，而是另有其人。
　　竹子打了个寒战。他有种感觉谢大人指的那“怪客”是他。
　　“你走吧。我去造访一下那不请自来的。”谢大人舌尖卷过“造访”二字，语气颇重，声音略缓，仿佛要把那不请自来之人碎尸万段。
　　谢蓁慌忙溜了。
　　谢大人不疾不徐地走近“兵司”铁门，伸手将自己的幽蓝色毒气贴在门上。
　　竹子心跳加速，血液在耳畔隆隆作响，甚至压过了他的呼吸声。肚子里翻江倒海，胃似乎抽搐了，有什么东西缓缓爬过，留下一串麻酥酥的痕迹。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开始盘算起了该怎样逃脱。
　　像对付谢蓁那样一剑给他砸晕？
　　不行，谢大人比他厉害不下十倍。
　　用影遁悄悄溜走？
　　不行，那老毒物会察觉到灵气波动。
　　那……走出来说他自己不小心梦游到此处?
　　绝对不行！这理由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竹子想得脑子都要炸了，却依旧无果。
　　谢大人走进了“兵司”。他站在“地图”架前，眸若寒冰。
　　而躲在“地图”架后端的竹子似受惊的西瓜虫一般缩紧了身子，几乎瑟瑟发抖。
　　谢大人刚欲开口，却听门外传来了谢蓁的尖叫：“大人——啊——”
　　谢大人一怔，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门。身影带风，刮得烛火摇曳乱舞，烛花微爆，打破了古井似的静谧。
　　竹子松了口气。他心知自己必定不能从来时之路出去，但别无他径，只能往“案宗司”与“审罪司”中躲藏。谢大人知道他是为了炎燚宗的军机而来，故大概率会先查“兵司”和“案宗司”，最后再粗略看一眼“审罪司”。所以，他只要先躲在“审罪司”，等谢大人查完“兵司”，进入“案宗司”后，悄悄再躲回“兵司”即可。
　　只要他们不严守甬道，他便有生机。
　　如果炎燚宗的士兵已经开始封锁搜查……呵呵，他就成死得不能再透的死狗了。
　　他转出门，进入烛火飘忽的甬道。
　　谢大人在拐角后，土墙很有眼力见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竹子将门恢复到初始状态，溜进了廊道尽头的“审罪司”，悄然无声地关上了门。
　　“审罪司”里头萦绕着汤药的异味，落针可闻。他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正要往里头走，却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他靠近门，耳贴于门上。
　　“大人！我刚才看见了一个黑影，往那边跑了！”是谢蓁。
　　“你怎么不去追？”谢大人话音微愠。
　　“我、我被他推倒了。”
　　“还不快追！”
　　脚步声渐渐远去。
　　竹子心疑。难道这里还有别人?是不是那个留下脚印的梁上君子?
　　他正欲开门瞄一眼，冷不防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竹子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紧了铁门。落尘出鞘，剑刃露微光。
　　落尘在他心里说道：“竹竹啊，你终于把我拔出来了。这个剑鞘太闷了，你下次给我换个透气点的。透明的最好。”
　　竹子心里对落尘说道：“落尘，你先别说话！”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说句话，你又不搭理我！我告诉你，你想找我时我还不一定理睬呢！好好珍惜吧，过了这村没这店！”落尘气鼓鼓的，但不再说话。
　　“你不是他。”那声音自一扇铁门中传出，因门的阻隔略显沉闷，不过听得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不是很老，却也不年轻。
　　“你大概是偷了他的彼岸冥灵吧。进来干啥？想蹲牢房？”
　　竹子仍是不语，脚尖轻点，无声无息潜到了牢门旁。
　　“你光明正大地来就好了，何必蹑手蹑脚。”
　　那人似乎很是厉害，光凭听觉就可知他行动。
　　“来，陪我说会儿话，你那小朋友闷葫芦似的，无聊死了。”
　　竹子开口轻声问道：“前辈贵姓？为何在此?”
　　牢房中的女子轻叹了口气，不做声。
　　“改日再谈吧。我今天心情不好。”
　　竹子愣了愣。她刚才还巴望着人跟他说话呢，怎么一转眼便没了兴致?难道是他这两个问题惹的祸不成?
　　烛芯又爆了，细碎的金光四溅。
　　约么已过四更天，东方大概泛上了珍珠般的光泽。竹子辞道：“那就不打搅前辈了，小生告辞。”
　　牢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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