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的婚姻鸡零狗碎

　　陆昭熙并不知道洞房花烛夜的前七天里，他的妻子早已准备向死而生，只是在千头万绪的筹备过程中，他对躁动的婚礼另一承办人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会照顾好她。你放心。”
　　——
　　“恭喜大人”
　　“……嗯”
　　一路上撒扫的宫人见到萧宁急匆匆而过时都要赶紧对她说上一句‘恭喜’。
　　萧宁内心强大，就算是每个人都在明里暗里讽刺她被罚了俸，她……也会把账算在陆昭熙头上的。
　　狗东西，这也要抓住机会讽刺挖苦她一下吗？她不相信没他的嘱咐，能有人上赶着找她的不痛快。
　　思绪回到了现实，萧宁笑吟吟地与他们对视，后者们有些微怔愣，在萧宁背过身的时候挠挠头。
　　“嗯”
　　“嗯嗯，同喜同喜”
　　……萧大人，他真的不给点赏钱吗？
　　萧宁在一路上的巴望眼神中越来越撑不住，她抓住一个太监，盘问了会儿。
　　“萧大人，他们是在像您讨赏钱呢！不懂事的东西们，咱家回头是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
　　萧宁皱了皱眉，她知道宫里刑罚手段的，
　　“那倒也不用了”
　　虽然他们没有个眼色还见风使舵吧。
　　“这让咱们王总管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个说法呢！您是心善，出手又阔绰得不得了，他们才越发胆子大起来，”
　　那个红衣太监转头啐了一口，
　　“宫里的风气都叫他们给搞坏啦！”
　　看到萧宁脸色变得微妙，
　　他忙躬了躬身，宽大袖子往脑门蹭了蹭，声音急促起来，
　　“奴才不是说您，您哪都好，就是心太善了……”
　　“行了，忙去吧。”
　　望着前往养心殿的单薄背影，搭在手臂上的拂尘微微散开。
　　啧，自己怎么也跟着不懂事的小东西们学坏了，……在萧大人面前说话也没个把门了。
　　宫墙一道一道，砖明瓦亮，红金为主色调，琉璃瓦下还有几寸灰漆。
　　极少数的地方，人才稀疏起来。空气里蔓延着诡异的喜庆气氛。
　　今朝真的是如此值得高兴的日子？
　　那怎么她不高兴。萧宁撇撇嘴，每次心态爆炸的时候，陆昭熙总能让她重振旗鼓来。
　　可恶啊！想到最后她要死在他手上，就不爽。
　　宫里有生气的东西不多，只有没人注意到的小墙角，才有白色小野花迎风开着。
　　转弯，萧宁走到不算宽、只容得下三人并肩走过都略微勉强的小道。
　　明丽张扬的粉色衫裙映入眼帘。后面是跟随着的仪仗队。
　　华盖铺陈，它的主人心急这段路走得慢，干脆自行撇下身后的奴仆，自行走了起来。
　　容貌昳丽，眉眼间是掩盖不了的养尊处优。雍容华贵尽显，周身气势汹汹的上位者的气质。
　　她明显是气极，拖曳在地的裙尾被身旁跟着的奴才踩住，让她拌了下。
　　转身毫不犹豫就甩了犯错的人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她身边的婢女不用她开口，就骂起来，“不长眼的东西，公主的仪容也是你能冒犯的。”
　　她哼了声，一直找不到出气口的她打的这一下并不轻，被打的人被她的力道带得身体与粗砺的青砖滑蹭起来，
　　听着声响就知道那个人大半个身体已经都是淤青。
　　柔嘉公主气不顺，抬步就要继续走了，并不理会与她自己的心情无关的所有。
　　她的婢女从身后传来冷冰的声音，“按规矩去领板子。你们真是都不想活了！”
　　柔嘉走了几步，在用从天上放下来的眼睛看前方时，就看到了绯色官服金鹤纹的人，萧宁躬了躬身，向皇亲国戚行了行礼。
　　“那位是哪位大人？是陆大人吗？”
　　她离得远并不能看清，便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这个品阶的官服不多，金鹤是一品官的专属。
　　萧宁没待人回答，就稳步走近了来，
　　“问公主您的安。”
　　眼前人的眼睛向自己身后看了看，
　　“萧大人，今儿见到您这位大忙人，是柔嘉我的幸事了。怎么也不带个人来侍候着？”
　　艳丽的人用帕子掩住了嘴，笑得温婉。
　　萧宁应付了几句，就问起刚才的事，
　　“您心情看来很不好呢”
　　“嗯哼……护花使者的魂儿又上了您的身了？罢了罢了。”
　　她挥了挥手，让婢女放人。
　　然后她神色郁郁，“本殿乏了，就不耽误您午憩了”
　　错身而过的时候，萧宁轻声说了句，
　　“自昨日起，您没得到关于驸马的任何宽慰与解释……”
　　本来温婉的人儿撕下假面狠狠剜了萧宁一眼。
　　“微臣是心疼您啊……”幽幽的声音传进柔嘉而朵，她的耳廓神经跳了跳。

　　僻静的河亭边。
　　不时有人在雕花石桌上晶莹剔透的瓜果，还有醇香的果酒。
　　柔嘉举杯一饮而尽，红晕在脸上铺陈开，煞是好看。
　　她疑惑的目光看向漫不经心剥着果皮的萧宁，
　　“你邀我来的，怎么不喝？是果酒不和心意？”
　　说完，她招招白嫩的手，想给萧宁上白酒。
　　“萧某还有公事，不宜饮酒”
　　赔上一个歉意的笑。她确实是一杯就倒的量，之后还有事要清醒着干呢。怪可惜的，再也不能像在江南那样说醉就醉了。
　　微微摇头，没有形象地啃了口果子。
　　柔嘉发出了‘切’的声音，继续斟满，饮尽。
　　“公主你也注意点，喝多伤身呐。”
　　年轻姑娘的双眼瞬间盈满了泪，不过在眼眶里转了转，没掉。
　　她侧脸对着萧宁，美丽的侧颜在午后阳光中黯然神伤，
　　“……其实我觉得你有时候还是蛮好的。比姓陆的好多了，比皇兄也好。他们都无情到刻薄！”
　　清丽的声线带上怨气，满是少女心事。
　　不过萧宁知道眼前的人自有她的考量。只是四周无人，她卸下了防备。
　　“我也是这么认为我自己的。您的用词还是太委婉了，明明是每时每刻。”茶杯碰了碰柔嘉搁置在桌面上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叮’声。
　　对面的人嘴角抽了抽，头一次见别人这么夸自己的。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这号有意思的人呢？都怪所谓的阵营。
　　“你都不知道，他们，私下里啊，都让你‘滚’呢”
　　闲谈的调调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昳丽的脸转过来，盯着萧宁看，
　　“谁？！”
　　狠意在醉意加持下毫无顾忌地展示出来，
　　“还能是谁呢？倒底是他人薄情，辜负了殿下你的一颗真心。”
　　摇头叹息，饮了一大口茶。
　　提到真心，玉做的人就趴在桌上，不让人看清她的仪态有失。
　　钗环步摇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狠狠摇晃。
　　“说到真心，你们这些官场上的人，是一群人都凑不到一整颗。……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你挑拨离间的样子也……很可爱，但我——柔嘉，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早就看透你们了！”
　　她说到这猛得抬起头，盯着萧宁的眼睛看，
　　“刚议亲就病重，怎么？我是克夫吗？这让我堂堂公主的脸往哪放！我不辞辛劳日日夜夜请神医，寻方子，为他的身体担忧。结果他连面都不见我……”
　　好听的声音带上哭腔，
　　萧宁礼节性的拍拍她的肩，待要说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你也和他是同类人！昨个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陆妹妹，让她没脸，皇兄都说了，陆清妹妹，她‘对你有情’。你是跨过千难万难也要把这亲拒了。怎么，她也是‘克’你吗？”
　　她直直盯着萧宁，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
　　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摸了摸鼻子，眼睛错开，
　　“陆清……她不一样……是我考虑的不周，代我向她道声抱歉吧。我这次遇到你也是抱了这样一层请求的。”
　　承认这个对于士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绯色从萧宁脖子处慢慢蔓延到耳朵，
　　柔嘉原本严肃的神情慢慢需要故意维持，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
　　“不过她确实克我。”
　　正要夸赞她的柔嘉：……
　　陆清那性子，遇上那么一个人，才真真是受苦了。
　　她原先不能理解她，数一数二的条件和家世，哪家好儿郎会不愿意欢欢喜喜娶她回家供着啊，偏偏要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现在她有点懂了。
　　和她看上陆大人的眼光一样毒辣呀。
　　柔嘉公主语气硬生生转了个弯，嗤笑了声，“本宫原先在满朝才俊中，没选最年轻有为的你，除了政治利益的因素，还有你那能轻易勾走人的七魂八魄的性子……”
　　剩下的话很小声，像是自言自语，“光是那破利益还不至于让堂堂公主我受了委屈，不能寻自己真正心爱之人。只是你若有若无地透露出隐秘的阴郁……那是令人感到可怕的。”
　　萧宁皱了皱眉，她说的这么小声谁能听见？
　　“你真醉啦？”
　　柔嘉面颊透着淡淡的粉，音量也加大了，
　　“我是说，我可不敢动陆妹妹的人”
　　萧宁气性上来了，这话题怎么绕到陆清身上，不应该和她一起针对陆昭熙吗？商量好惩治他的措施，自己如何适当补刀，最后达到让他失去激进的保守派信任的程度……
　　“我和那个丫头，没关系！我！也不是她的人！”
　　她沉下声音一字一顿，刻意强调。企图把话题扳回正轨。
　　对面的人放下酒杯，理了理并不散乱的云鬓，把发丝慢慢捋到耳后，不紧不慢开口，
　　“萧宁——”
　　萧宁除了在昨天赐婚时听到这个名字，其余时间都没人提的，乍一听自己的名字在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默默吓了一跳。
　　面上不显，还颇有修养地停下来喝茶的动作，视线回望过去，表明自己洗耳恭听。
　　“——她之后有好日子过了。”
　　呼——
　　一口气吐出来，内心默默腹诽她说话大喘气没礼貌。
　　慢慢回过味来，
　　啧。
　　“你就没想着报复报复你的驸马？”
　　“为什么？让‘陆夫人’过得好不就行了，本宫不那么急”
　　理所当然的语气传到耳朵里。
　　萧宁都要气笑了，
　　“她哥哥还在你对面坐着呢！你是怎么敢的？！”
　　这话说出口就没什么意思了。
　　萧宁觉得这次闲谈没必要继续了，对她们那些阴私手段也没那么有兴趣了解，也对眼前的殿下会有什么回答不再有耐心听下去。
　　只是原来的想法又被勾出来：
　　男人是什么很矜贵的东西吗？女人又何苦只为难女人。
　　“萧某还有公事要忙，先移步了。改日再叙。”
　　衣料摩擦，凉风习习，把酒香侵染在袍子上。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对面的丽人显然很惊讶，她还没开始谈心呢，怎么就要走了，
　　“午憩的时辰早过了，怎么就开始急起来了？你不想听听陆清会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吗？”
　　哼，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呢，萧宁只当没听到她放软的话，净了手就奔着养心殿而去。
　　日头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柔嘉目光紧盯着她，在转角过后再也看不到时，‘切’了一声。
　　真以为自己是位好兄长了，对妹妹真有那么上心的话，‘萧宁’这二字在京城存在感会有那么低么？
　　又是一位和当今圣上一样的——好哥哥。
　　本来还要提醒贵妃娘娘也在养心殿，且皇兄今日心情差得要死的。
　　看着丝毫不留恋的背影，
　　“活该”，柔嘉心想。
　　把银丝鎏酒壶彻底倒过来，没有一滴多余的酒液了，她闭上干涩的眼睛，掩住面容，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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