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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敬重”一词甚妙。
敬之畏也，重之爱也。
这不再是一种简单的、能用“怕与不怕”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欲退不愿，欲近不敢。
倒是很符合她平日见他和待他的疏离之态，也很像许广、石涛乃至蒲南他们这些人初识他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巫连心中暗暗哼笑，抿紧的唇线不自觉松开，撅着林晚晚的双目亦松缓下来，视线开始放大至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
她进屋时没有脱大氅，后来急急送那什么咸奶茶上来，也没来得及将那厚重衣物除去。
眼下，殿门已闭，寒风全被阻挡在外，烧烫的地龙便闷得她鼻尖冷意全褪，双颊由冻住的粉红变作酡红，额头上也起了层薄薄的汗，甚至连衣内都起了股潮热。
黏黏腻腻的。
巫连正欺着她，手也正攥着她的手腕，甚至整个小臂都被裹在她的大氅里面。
男子与女子的体热不同。
他如烙铁，刚硬滚烫。
她却如烤热的棉花糖，绵绵软软，且一经触碰好似就会融化了一般。
巫连本能松了五指怕伤了她，然下一息又觉不该放了她而下意识地重新握紧五指，再然后又警觉自己的古怪而猝然松开手，甚至迅疾往后抬起一只脚退开半步。
像是疑惑，像是犹豫，还像倔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心绪。
巫连眸色微暗，旋即将手背到身后，五指抵了抵发烫的掌心，并将另一条腿往后撤了半步，与林晚晚拉开半臂距离。
这是一个他认为可以叫自己冷静思考的距离。
霎时，充斥两人之间的凌迫退去，清凉空气挤入，两人都松了口气。
林晚晚这边，绷直的脚背、挺值的腰杆、耿直的脖子都一瞬松下来，完全一副死里逃生了的模样。
然下一刻，她又似惊蛰般，猛地重又屏起息，急急侧开半步，和巫连拉开一臂距离。
这是一个她认为可以让自己安全冷静的距离。
谁人一不高兴就跟人动手动脚？
谁人一动手动脚就要欺身压人，还贴得老近？
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要强迫人做点什么事情。
这怎么能叫人不害怕？
林晚晚后怕中，一边又庆幸自己再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险险抚平了某人暴怒的褶皱。
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巫连的脸色还不是很好看。
他从放开她之后，便笔挺挺地立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眸色也晦暗不明，且没拿正眼看人，一道冷光就从他眼角斜斜睨出，不轻不重地瞥过来。
林晚晚眉眼半低不敢高，嗫嚅几下终究还没想出后话，毕竟方才她已经回答了巫连的问题，现在应是到了他说白的时候。
但巫连就是没说话，只斜睨着她，睨着她那身厚实的大氅，疑惑其竟能将她算不上十分娇小的身躯全部盖章住，甚至能把那一身的潮热全部拢在里头？
......好似也未必，空气中的青草甜香似染了霜露，夹着些雨后的淡淡湿气。
巫连耿着脖子，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旋即别开视线，错一步坐回椅上。
“装模作样，油嘴滑舌。”他口中带过这么一句话，便将茶盏抄起，把林晚晚给他倒的那杯咸奶茶一饮而尽。
林晚晚还没回味出巫连那话是个什么意思，便见他已将空茶盏重新放回桌上，又敲了敲台面。
她会意且不敢耽搁，当即就近提起茶壶为他续杯。
大氅开了缝隙，原本浅浅淡淡的湿露青草气息变浓，充斥人鼻息。
巫连猛地侧挑起眉头。
粉白掩映下的水蓝泄出，还有半截玉白的手腕，上面一圈粉红色握痕。
他方才下手是忒重了些......但若还有下次，他仍不会手软。
巫连收回余光，“你身上那股怕人的劲儿，给孤学着收一收，哪里有胆子这么小的人？”
竟连近他的身都不敢？
前头折腾了一.大番，林晚晚当然听得出巫连言外之意。
她将奶茶壶放回桌面，双手垂下交叉，“殿下说的是，奴婢......”
奴婢谨记。
“以后，也不要再自称‘奴婢’。”巫连抢白，打断了林晚晚的话。
林晚晚愕住，忙不迭疑惑抬眼。
这会儿，巫连恰抬头，待她视线一转过来，他便看进她的眼里，算是解释，“虽说你的长公主身份未见恢复，但毕竟已经在秋日祭见了天光，你若还是整日战战兢兢，叫人瞧见，便显得好像孤故意欺负你一个公主似的。”
况且，他什么时候欺负过她？
巫连毫无自知之明，只命令道：“往后在孤面前，你便以公主自居，更应端起皇家风度，莫要总是唯唯诺诺。”
说完，也不管林晚晚面上如何惊愕，他便自收回了视线，端起第二杯咸奶茶，又是一饮而尽，囫囵吞枣得好似在喝一杯妹子没味儿的冷开水。
林晚晚是彻底愣住了。
首先，她不知道巫连近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譬如被朝臣把住了命脉或是别的什么缘由，以至于他不得不对她表现出友好态度，而又由于她是他杀父夺母仇人的女儿，所以他并不想待她友好，以至于他现在阴晴不定，人格分.裂。
其次，她还不太能理解他叫她以公主自居且不要怕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毕竟现在她是鱼肉，他是砧板，她是很难不怕他的。
难道他还想利用她，却又怕她把他得了癔症那事说出去，故意向她示好，顺便暗示他得癔症并非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
巫连不知林晚晚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倒是终于从口齿余香中识得那咸奶茶原是幽州特有的风味。
不过，他常年行军打仗，吃食粗糙，像咸奶茶这种用料较多的饮品实在少喝，且如林晚晚做的这一壶，馨香四溢，丝滑浓稠，更是精品中的精品，他又哪里能一品即识？
但他仍有些好奇林晚晚为何忽然做这么一道算得上简单的宫廷饮料，便问：“为何想着熬咸奶茶？”
林晚晚被唤住神思，打眼望去。
巫连没看她，只盯着那茶盏，像在思考着什么。
林晚晚心中一搐，笑意从心底漾开，漫上嘴角。
方才她瞧着巫连囫囵这奶茶的样儿，便以为自己早起两个时辰的辛劳已经要白费给了狗，谁知他竟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幽州风味自然是林晚晚为唤起巫连温情.人性的重要道具，也是她以此筹谋下一步计划的开端。
她霎时将前一刻的疑惑全部抛开，一边又强压抑心中狂喜，微微抬头，看向巫连，唇角眉眼又都弯成了线。
“奴婢......”
眼见巫连凝视杯盏的视线一斜，长眉蓦地挑起看来，林晚晚临急改口：“是我是我。”
“我想着近段时日给殿下做的吃食无非山珍佳肴，以精雕细琢之宫廷风味为主。”
“但普天之下，美味佳肴又何其之多？北幽南岭，东海西域，各处借有自己的特色。若总是叫殿下吃中原风味，未免太过单调。”
“我又念着殿下生在幽州，长在幽州，当念地方小吃风味，所以专程做了这咸奶茶，叫殿下即便身在中原却同样能坐拥幽州美食罢。”
这是林晚晚一早想好的全套说辞，可谓无可挑剔，入微至极，是只等着巫连开口夸她的。
而巫连对于林晚晚在为他做膳食上的用心，以及由此引申的许多哄人好话，都已习以为常。
但既见她满面期待，默了半晌，终是称赞了句：“倒是有心了。”
可不是嘛。
这可是她想了一.夜的谋划。
林晚晚见巫连眉色比先前不止和缓了十分，连忙顺杆上，道：“昨日，大监允我协助为殿下准备除夕宴膳食，我想了一宿，觉得此事不可轻慢，既是盛宴，又要与民同庆，那做出来的膳食，当不能枉宫廷膳食之称，又要有贴合天下黎民百姓之势才对。”
她小心观察着巫连无甚起落的神色，深吸了口气，将最重要一事提出：“所以我想请殿下允我到民间寻访美食。”
这话音一落，巫连眉色陡暗，且马上挑眉瞪来。
此一如林晚晚先前所想。
巫连本就很芥蒂宫中人与外臣通信企图搅浑朝权争斗，而林晚晚身份又十分特殊，更发生了如秋日祭那样的事情。
若将她放出宫去，好人坏人可以做的想象都会很多。
但林晚晚对此也早想好说辞。
在巫连牙缝里挤出驳斥之言前，林晚晚先抢白，“我知自己身份特殊，出宫实在晃眼，但若侨办男装微服，只在京城些闹市长街转几日，估计也不容易叫人发现的。”
她没打算走远，就在京城几个热闹街区转转就是。
人多冗杂，想来，只要不提前被人知晓，也不会轻易叫人发现的？
至于安全问题......
林晚晚道：“不过，我亦怕遇上歹人坏事，所以这三五日里，还想向殿下借三五个高手相护。”
如此，他便可时刻监视于她，甚至随时将她押解回宫，又哪里怕她私通外人或是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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