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

　　尽兴归尽兴，该写的作业还是逃不掉。
　　魏鸣奕顶着一头湿发坐在书桌前走神，与他紧挨着的吴璟安则低头奋笔疾书，专注的神态全然不似喝了两杯白酒的人。
　　高一的课业沉重且繁杂，全科9门课加起来都厚厚一摞。
　　啧，魏鸣奕压根不想动，握笔的手指有些发麻。
　　忽地，吴璟安动作有些大，手肘无意狠狠拐了他一下，魏鸣奕单手撑头侧过脸看去。
　　“题很难吗想这么久？”某人心虚地凑过去，看看有没有在他课本上留下不该留的笔划。
　　同款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刚沁入鼻间，吴璟安就顿住，“合着这么久你一个字没动啊？”
　　魏鸣奕捏了捏眉心，“头疼。”
　　“让你吹冷风。”吴璟安给了他一栗子就起身出去。
　　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温水，“多喝水排排酒精，头痛粉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吃。”
　　魏鸣奕接过水杯，“嗯。”
　　“喝了去睡吧。”吴璟安向上摊开手掌，“明天要交哪些？记录本给我看看。”
　　魏鸣奕维持仰头的姿势，没动。
　　“啧，反应迟钝。”吴璟安直接上手翻他书桌，捡起作业记录本浏览了一遍，“行了，快去睡。”
　　“字迹不一样。”魏鸣奕喝水润嗓。
　　“看看就能仿，再说老师也不一定会细看。”吴璟安倒是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魏鸣奕的字迹龙飞凤舞、笔锋刚劲，乍看和吴璟安张扬不羁的‘草书’颇为相似，仿起来应该不算难。
　　话都这么说了，魏鸣奕没再坚持，反正继续在这儿干杵着估计明天也是空着交不上。
　　他放下杯子起身凑到吴璟安颈侧，吐息还带着淡淡酒香，“辛苦媳妇儿。”
　　“快滚，梦里找去。”吴璟安笑着给他一拳。
　　“写不完就算了。”魏鸣奕向来有恃无恐，平时不想写的时候也索□□空本儿上去，反正看在他成绩好的份上老师不会揪着不放，顶多在教室门口罚站。
　　“您就别操心了。”吴璟安直接把人赶去床上，耳机一戴沉进茫茫题海。

　　魏鸣奕躺在床上偏头就能看见狗崽儿专注的背影，这人看起来瘦，但其实有一身紧实的肌肉。别看他平时好吃懒做，一旦认真起来却又挺靠谱。
　　回味鼻间令人安心的气味，魏鸣奕的思绪飘回两年前的雨夜。
　　红蓝灯光映射下，魏鸣奕遇到此生最好看的一双眼睛，那里有他从不曾拥有的鲜活，有他渴望的担忧与柔情，还有他羡慕的单纯美好。
　　那人身上有好闻的柠檬草清香，温热的吐息如同破云而出的丁达尔光束。他忘了伤痛，不顾一切伸手想要索取更多。
　　直到医护人员将两人分开，他才不得已松开手，任那抹艳阳转瞬即逝。
　　他知道那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可是那人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还手？
　　任谁面对手持利刃忽然变性的亲生母亲，恐怕第一反应都是错愕吧。
　　为什么他身上有陈年旧伤？
　　他当初决定跟着回鹤元，就已经料到自己将会承受本不该承受的一切。菱美云把魏家人使的绊子赖到他头上，将生活中所有不幸都尽数归结于他，谁让他是她的亲生骨肉呢？谁让他身体里流着魏家的血液呢？
　　为了菱美云，他曾公然出面和魏家人对峙，却不想生母突然发狂，扯下发簪不分敌我的攻击，差点儿让他成了瞎子。
　　纱布之下的世界破烂不堪，一并封锁了死去的灵魂和期盼。
　　虎毒尚且不食子，菱美云竟然能冷血到如此地步。
　　被送上救护车前，他再次看向素昧相识的那人，那人脸颊落却下一抹晶莹，他早已死去的灵魂随之震颤。
　　为什么亲近之人尚且无情，而陌生人之间却能感同身受？
　　孤寂凄凉如漩涡般席卷，将他卷入深渊。

　　写完魏鸣奕那份作业，悄然夜深。
　　吴璟安放下笔活动僵硬的肩颈，就着魏鸣奕的杯子，抿了口水准备上床。
　　还没走到床边，吴璟安就看见大狮子眉头紧蹙，双手死死攥着被角。
　　“唉......这是还在头疼？还是做噩梦了？”吴璟安蹑手蹑脚蹲在床前，力度适中地给他按摩穴位。
　　猝不及防地，手腕被大力攥紧。
　　吓得吴璟安不敢乱动，死死盯住魏鸣奕紧闭的双眸，心中早已设想了一万个借口。
　　虚惊一场，魏鸣奕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吴璟安就任他握着手腕，轻揉对方紧蹙的眉间，“梦里都这么警惕，你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魏鸣奕没动静，但掌心力道未减。
　　“关门，放狗。”吴璟安自行脑补魏鸣奕的梦境，故作凶狠地低语，“爸爸帮你咬死那些人。”
　　想完自己捂着嘴乐开，还真是听他喊狗崽儿听惯了，吴璟安都能心安理得给自己安排如此奇葩的人设了。
　　直到魏鸣奕的睡颜不再紧绷，吴璟安才把腕间冰凉的手放进被窝，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安心睡吧，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脚步声往上铺移动，吴璟安没看见黑暗中缓缓睁开暗含笑意的眼眸。

　　第二天，险些双双迟到。
　　好在吴妈今天醒得比较早，遛完狗回来见还没人洗漱，直接破门而入把人从床上逮起来。当然，逮捕的对象仅限吴璟安，魏鸣奕听见门响的瞬间就翻身坐起。
　　“妈，商量件事儿呗。”吴璟安捂着被拧红的耳朵，委委屈屈开口。
　　“没得商量，给我穿衣服上学。”霍女士怎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小算盘。
　　“不是这个。”吴璟安更委屈了。
　　“怎么？”吴妈迟疑地仰头看着他。
　　吴璟安没皮没脸地趴在上铺护栏边，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能给你儿子留点儿脸么？多大人了还被揪耳朵呢。”
　　“多大人了还赖床？你还有脸说。”吴妈把校服往他头上一呼就转身热早饭去了。
　　“她怎么光骂我？”吴璟安幽怨地探出头，盯着下铺气定神闲换衣服的人。
　　魏鸣奕思索片刻开口：“因为你好看。”
　　得，这人铁定还没醒酒。
　　饭桌上，吴璟安软磨硬泡让霍女士下午给老师打电话请假，不为别的，他打算陪魏鸣奕去送送家里人，哪怕只是远远看看也好。
　　毕竟此次告别，很长时间都见不上面。
　　怨恨再深，毕竟还是血亲。
　　霍榕秀得知魏鸣奕家要搬去海市，再联系起他当年发生的事，反倒劝魏鸣奕去送送，不要留遗憾。
　　所以昨天韩熙辰代表家里又送礼物又给钱的，合着还有这么层含义。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吴璟安去找班主任批了假条后，就在班门口等魏鸣奕。
　　“还不去吃饭么班长？”祁雅帮生活委员收拾了教室后，挽着她一块儿出教室。
　　“等人呢，你们先去。”吴璟安点头算是和她们打招呼。
　　“等隔壁魏鸣奕啊？”祁雅坏笑。
　　不知为何，生活委员安然忽地抬眼看着吴璟安。
　　“知道还问。”吴璟安一扫而过，对安然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
　　“啧啧啧，你俩最近连上学都一块儿了。”祁雅压根没注意安然有些变味的眼神，只顾磕糖。
　　“我俩现在住一块儿呢。”吴璟安如实答道。
　　先前吴璟安就询问过魏鸣奕的意愿，毕竟今后两人朝出晚归都一块儿，明眼人看破不说破倒还好，就烦有心之人在身后胡乱嚼舌根。
　　与其让流言漫天飞舞，不如索性实话实说。
　　魏鸣奕对此倒是毫不在意，随吴璟安怎么说都行。
　　“住......一块儿？”安然的震惊不似作伪。
　　“住~一块儿啊。”祁雅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笑得更加放肆。
　　“有意见？”
　　身后传来略带不满的低沉嗓音，魏鸣奕直接伸手将吴璟安拽到跟前。
　　“没......不是。”安然慌得莫名其妙。
　　“哪儿能呢？”祁雅一脸磕到的表情，露出姨母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吴璟安：“？”
　　（你开心个什么劲儿？）
　　“走了。”魏鸣奕拽着狗崽儿书包带就潇洒离去。
　　两人在食堂吃了午饭后，在校门口打了辆出租去机场。

　　车里。
　　魏鸣奕凑过去，“听什么？”
　　吴璟安大方分了一边耳机给他，“你今天有点黏糊。”
　　某·黏糊·狮子装没听见。
　　...
　　当你沉浸
　　天空那条冰冷的银河
　　粼粼的波光够不够暖活你
　　当你想起
　　那道源自于我的光芒
　　我依然愿意为你来歌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像你的身体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
　　还是找得到你
　　挂在天上放光明
　　反射我的孤寂
　　提醒我
　　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
　　浩瀚的世界里
　　更迭的人海里
　　和你互相辉映
　　让我们延续
　　用尽所有思念
　　唱一首歌给你
　　...
　　反射我的过去
　　提醒我
　　我不再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阴云压得很低，像要把人按进地里似的，吴璟安最不喜欢这种天气。
　　出太阳就好好出，要下雨就疯狂下，哪样都比现在舒畅。
　　今天机场人不算多，两人找了椅子坐下。
　　“没话要跟菱姨说么？”吴璟安环视四周。
　　两人的位置原本不太起眼，但今天没有人群的遮掩，进门就能看见。
　　“没有。”魏鸣奕有些冷漠。
　　吴璟安不清楚菱姨究竟因为什么才变成今天这模样，所以也不好随口安慰，万一踩中雷区，狮子炸毛可不好哄。
　　“吃么？”吴璟安从包里掏出棒棒糖。
　　“你是小孩么？”魏鸣奕有些嫌弃。
　　“不吃我吃。”吴璟安反手撕开糖纸塞进嘴里，某人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当心蛀......”话还没说完，魏鸣奕就被甜腻的糖果堵住嘴。
　　可乐味在舌尖蔓延。
　　“难得不用上课，不想听废话。”吴璟安靠在椅子上，神色悠闲。
　　衣料摩挲，魏鸣奕挨着他靠了过来。
　　自小到大，吴璟安没和家人长时间分开过，分离的心情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
　　此刻魏鸣奕波澜不惊，仿佛即将离开的不过是寻常相识。
　　沉默没有带来尴尬的氛围。
　　吴璟安索性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人们步履匆匆或是交谈甚欢。
　　魏鸣奕干脆掏出手机上线打发时间，主打一个置身世外。
　　昨天睡得晚，吴璟安坐着坐着就困意上头，手撑在书包上眼皮打起架。
　　“困了？”魏鸣奕注意到身边小鸡啄米似的脑袋，掀起眼皮看去。
　　“离起飞只有一个半小时，他们能赶上么？”吴璟安呵欠，眼睛泛起水气。
　　“回吧。”魏鸣奕直接退出打了半程的游戏。
　　“再等等。”吴璟安抬手压住他。
　　“见不见都无所谓。”魏鸣奕担心他在这儿睡了着凉。
　　“魏鸣奕。”吴璟安大大伸了个懒腰，顺手落在他肩头。
　　“好好和过去道别。”
　　“然后我们回家。”
　　放眼望去，心中荒地里纵横交错的沟壑已基本被雨水湿润过的土壤填补，埋在梅花脚印中的种子悄然冒出翠绿的嫩芽，在微风中微微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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