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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正值工作日,道上车水马龙,路边行人匆匆,早上从宋家离开后,陆庭颂便驱车带着行李回家安置。
好几天没人打扫,家里落了些灰,陆庭颂暂时没空打扫家务,到书房打开电脑,拟了一封辞职信,发送到云城大学校长的电子邮箱。
这一天要比想象中的更早到来,他的罪恶感也凭着宋嘉言说的那句我要跟你一起死而徒然剧增。
他有些无法承受宋嘉言天真浓烈,笨拙诚挚的感情,宋嘉言越是这样可怜,他就越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今天过后,宋嘉言会遭受怎样的打击,陆庭颂不忍细想,如果宋嘉言知道他也参与其中,知晓全貌,助纣为虐,宋嘉言是会绝望寻死,还是会同成蕴涵一样精神崩溃就此疯掉?
他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局。
最初猎奇,明知故犯的悠然心态遭受了阻碍,他变得优柔寡断,愧疚加身,生出很多懊悔与心疼,尽管文清有所苦衷,才这样赶尽杀绝,那宋嘉言就不无辜吗?
他自诩帷幄从容,鬼迷心窍把宋嘉言当成宠物一样对待,以为自己可以对宋嘉言负责。
可宋嘉言是一只有心脏和情感的宠物,他是会恨人的。
宋嘉言最初就不愿意嫁给他,知道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骗局,怕是要恨他入骨的,怎么可能还甘愿待在他的庇护之下,苟且余生?
陆庭颂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左右宋嘉言的感情的。
之前想过冬窗事发,宋嘉言无依无靠,只能乖乖待在他身边,做一只黯然神伤的金丝雀。
但他判断有误,依着宋嘉言如今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愿待在他身边,给他生什么孩子了。
兴许某天就趁他不在家,拿剪子了结了生命。
手机忽然提示来电,陆庭颂胸腔一悸,眼皮一跳,差点以为是宋嘉言打电话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骗他,要寻死觅活,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电人是陆庭蕤。
他吐出一口气,敛神点了接听,那头陆庭蕤压抑着火气的声音便传来:“哥,你和庭枭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此前,陆庭蕤对吞并宋氏集团的计划是全然不知情的,也从不管家里公司的事,因为有官职在身,在陆氏也没有股份,为了怕牵扯到陆庭蕤,兄弟俩就没告知他文清的事,陆庭蕤只知文清是陆庭枭的高中同学,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适才看到了电视台的直播新闻就急匆匆打电话来询问。
陆庭颂直觉出了什么变故:“怎么了?”
陆庭蕤沉声说:“新闻说陆氏涉嫌走私贩毒,恶意勾结□□,怀疑我是幕后主使,上面要求我立即停职接受审查,哥,你和向与期还有没有联系,最近有没有见过乔蕲?”
陆庭颂皱眉打开浏览器,搜索关键词,顿时看到陆氏集团继宋氏集团后成为了舆论焦点,旋即皱眉道:“新闻稿通篇主观臆断,纯属造谣,直接起诉吧,公司要真有什么猫腻,咱爸第一个跑出来举报,至于乔蕲,我只与他在德国见过一面,其他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他同宋宇伦做了毒品交易。”
陆庭蕤声音缓和下来:“那就好,宋家出了这样的事,你和庭枭最好不要插手,避避风头,这几天会有人上访,问什么如实说就是,不要有所隐瞒。”
陆庭颂点开下一条新闻,上面附带着视频,视频里的主角是宋嘉言,正被一群记者围追堵截着,即便面上强装镇定,也遮不住涉世未深的无措,书房里灯未开,屏幕的荧光映射,给陆庭颂温和的侧脸镀上一层冷峻的意味,沉寂几秒后,他道:“已经插手了,文清是宋家的血脉,与宋业德存在血海深仇,此刻正在同宋业德夺权,想要成为宋氏的掌舵人,如果结果不尽人意,庭枭会帮文清收购宋氏集团。”
陆庭蕤惊讶后震怒:“收购宋氏?为什么要收购?你不是刚和嫂子联姻?文清既然要夺权,那不就是站在了嫂子的对立面?哥,你们怎么这样落井下石?嫂子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要和他离婚?”
落井下石……陆庭颂竟找不到理由反驳,手肘撑在桌面,手背抵在额前,垂目道:“我不离婚,但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他,我把他娶回来,给他投资项目,是为了让他和宋宇伦彻底反目,还和文清庭枭他们计划绑架了他,让他吃了很多苦……”陆庭颂闭目,回想起宋嘉言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扑进他怀里后委屈的哭声,心中慢慢涌上一股自责,继而深深叹了口气,说,“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道不清,我待会儿过去当面和你解释吧。”
原来如此,陆庭蕤猜想他哥可能是受陆庭枭所托,在文清夺权的路上推波助澜,又把宋嘉言蒙在鼓里,加害于宋嘉言,才如此凝重而无奈,就说:“你们真是乱来,若庭枭真收购了宋氏集团,文清以后进门,难保嫂子还会继续跟你过下去,你总不能扣着不让人离婚吧。”
“所以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陆庭颂关闭电脑,起身走出书房,到玄关换了另一双干净的皮鞋,顺带把宋嘉言离家出走前甩到角落的棉拖拾起来收进了鞋柜,自嘲道,“替身的问题还没平息,现在又来江山易主这一遭,往后你嫂子指不定得有多折腾,你说以后过年回家可怎么办?会不会跟文清打起来?”
现在全网都知道了陆庭颂把宋嘉言当成替身,激起了不少水花,陆庭蕤早在最初就已知晓,也认为陆庭颂做得不大地道,觉得他哥就是踩在了自己埋下的地雷上,一雷又一雷,有点自作自受的趋势,无语说:“你还想着过年,还是先把嫂子的那份结婚证藏起来吧。”
“他脾气急,藏起来他也能去法院起诉,”陆庭颂摇头,拿起鞋柜上钥匙出门,到院里按下车门开锁键,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网上的新闻尽快封锁吧,不要让事情发酵下去,叫有心人看了热闹,我现在去接庭枭,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待会儿找你碰头。”
“已经派人去处理了,”陆庭蕤深知其中利害,说,“路上小心,避着点记者。”
“嗯。”
陆庭颂挂断电话,驱车前往陆氏集团,中途接到陆父的电话,说他看到了新闻,问起宋嘉言、以及项目的情况,嘱咐他不管怎么样,万事以陆庭蕤为主,需要撇清关系的时候,当断则断,切莫因小失大。
陆庭颂在路边停车,说没到那种地步,记者只是瞎编乱造,宋宇伦一心只想坐总裁的位置,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拿项目做违法的事,一旦项目被查出有问题,整个宋氏集团都会化为齑粉,届时每个宋家人都会恨不得拿枪崩了他,宋宇伦不敢冒这个风险,走私的事,估计也是受了乔蕲的威胁,才不得不这样做,陆氏集团清清白白,上面想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顶多就是项目停滞一段时间,亏损点资金罢了。
陆父便放了心,说花钱消灾,只要刚正廉明,不触及法律,不自损品德就好。
陆庭颂觉得最后一句话里有话,刚要说话,就听那边换了一道声音:“是的啊,老大,刚才的新闻我都看了,那记者就爱捣乱,怎么还把你那些花边新闻给扒出来了,好在嘉言明事理,知道照顾你的面子,你老实跟妈说,嘉言是不是因为这事和你闹脾气了呀,我瞧他头发都剪了,耳朵上还贴着纱布,多可怜啊,他是不是伤透了心和你打起来了?你把他弄伤了?”
花边新闻......一个两个,都很是关心他的品德问题,陆庭颂无奈道:“没有,我哪敢弄伤他,他生我的气,自己戳出来的血窟窿。”
陆母不满道:“你作为他的alpha,怎么能让他这样伤害自己?做错的人是谁你心里没数?就不能好言好语和他认错道歉?”
陆庭颂头疼:“我没做过的事,做什么要道歉?从头到尾解释过很多遍,没有把他当替身,两耳一偏就是不信,他要肯相信我一秒钟,也不至于急得去戳自己耳朵,惹我心疼。”
陆母劝道:“老大,两个人长得像,这都是摆明的事,你怎么就不肯承认呢,把心一诚,态度端正,认认真真道个歉,再哄哄兴许嘉言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要跟你爸一样死鸭子嘴硬,最后闹得嘉言不想跟你过了,得不偿失啊。”
两个人长得像,真的只是巧合,有时会混淆,是因为向与期留给他的记忆实在深刻,让他不禁回首往事,但他扪心自问,绝没有轻贱过嘉言一分,也没有在上床的时候把宋嘉言当做谁的替身,但无论怎么解释,好像谁都不信,只信那两张相似的脸,不信他最真实的感触,不信他有分辨两个不同灵魂的能力,不信他的为人。
陆庭颂略感烦躁,稍稍平息之后,捏着眉头对陆母说:“好,等晚上回家,我就跟他道歉,势必把您儿媳妇给留住了,您别操心了,我还有事忙,先挂了。”
挂掉电话,陆庭颂重新启动车子,没曾想开出去几分钟后,到得红绿灯斑马线处,忽然有一个人从右侧冲到车前,把他激出一身冷汗,连忙死死踩住了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啸响,陆庭颂因惯性撞到方向盘上,接着又被安全带勒回椅背,整个人被汽车冲劲掼得微微眩晕,好在刹车灵敏,挽回了一出即将发生的事故,冲出来的人只吓得跌倒在他车前,没有与车头亲密接触,被他撞得血肉模糊。
前方绿灯通行,四周车辆与行人较少,陆庭颂呼吸微促,定睛看着跌在车前的人,心中腾起一股火气,旋即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那人半趴在地上,一头齐肩黑发遮住了脸,大冬天只着一件白色毛衣,一件浅蓝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极了,明显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急急忙忙地闯红灯,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追他一般。
Omega离车头还有一臂之厘,陆庭颂确认自己没有撞到人,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蹙眉弯下腰,伸手微微碰了碰他的肩头,低声问:“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伏在地上的人身躯隐约一抖,继而扭过头来与陆庭颂打了个照面,猝不及防展露出了一张令陆庭颂记忆深刻且万般熟悉的面孔,以及脸颊几道似乎被凌虐过的淤青。
阔别多年,向与期再次出现,顶着一张与宋嘉言相似的脸。
陆庭颂身躯为之一震,宋嘉言剪短发了,宋嘉言已经去了公司,不会突然出现在马路上,所以这个长头发的人是向与期,是曾经背叛他,爬上他弟弟的床的向与期,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八年未变,仍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泠然沉静,如一弯悬挂夜空的弯月。
他喉咙发紧,霎时间心头拂过万千思绪,伸出去的手握成了拳头,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听见几道刹车声在右前方响起,一看竟是几个带着黑色头盔的摩托党,身后还跟着一辆黑色越野。
“救我,”向与期一看到那些人脸上就失了血色,猛地抓住了陆庭颂的手,踉跄站起来,声音颤抖,“他们是来抓我的,救我,救我,求求你。”
眼看那几辆摩托车就要带头逆行过来,发动机声声轰鸣,像是催命的符咒,直朝他们冲来,杀意侵袭,陆庭颂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动作迅速地扣住向与期的后背,把他推向副驾车门,让他上车,自己也快步上驾驶座,砰的一声关门启动车子,抿唇方向盘朝左一打,油门一踩,乘着人行道转变绿灯之际,横跨斑马线掉头转弯,沿着来时的方向疾驰回去。
身后飞车党穷追不舍,跟着他们一路闯了许多红灯,还带了消音枪,公然在车来车往城市道路上对他们车辆进行射击,把后车玻璃打出好几个洞,呈现出龟裂的纹路。
陆庭颂这一生遵纪守法,今天闯红灯的次数可以载入墓志铭,心跳因子弹重击在玻璃上的声音加速,他暗暗低骂了一句,为了躲避追击不得不接连不断的超车,尽量往车少的地段驶去,避免引起一连串车祸。
路虎飞驰上了天桥,夹在一辆速运车与轿车中间,后面已经不见了飞车党的身影,然而他刚要松一口气,想问向与期话,向与期趴着椅背注意着后面的动向,率先出声:“他们追上来了,快走!”
陆庭颂只得又开始超车,飞速下桥。
两辆摩托车从桥尾见缝插针追了上来,彻底把路虎后车窗的玻璃击裂了,稀碎的玻璃哗啦一声在空中翻飞,随即坠落在下坡的车道上,许多无辜车主被他们超车后直接看傻了,在天桥上纷纷停车,打开手机或报警或录视频。
冷风从后窗破开的大洞灌入,呼啸淹没了车里的暖气,陆庭颂平生就没经历过如此刺激的追杀,生死时速之际忍不住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的人?为什么要抓你?”
向与期估计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为了不被射中,整个人缩回座椅里躲着,周身裹着一股孱弱的气息,他刚流掉了孩子,拼了命才逃回江昙,颤抖道:“是乔蕲的手下,我从澳城逃出来了,我弄死了他的孩子,我不能回去,他会杀了我,你救救我。”
弄死了乔蕲的孩子,是已经出生的,还是未出生的?陆庭颂脑子嗡的一声,不可思议地怒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孩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残害生命?”
砰的一声,是那帮人又朝车尾开了一枪,车身当即形成一处凹陷,子弹洞穿了坚硬的外壳,已是满目疮痍,向与期紧紧扣着车门扶手,说:“他虐待我,孩子生下来不会好过,陆老师,你帮帮我,你帮我摆脱乔蕲,我以后跟着你,可以吗?”
真是疯了。
陆庭颂扭头看向与期一眼,情急间只瞧见他眼睛通红,里面藏着无数的恳求,一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上布满无助与绝望,且伤痕累累,陆庭颂心口随着向与期的神情猛地一堵,头转回去将油门踩到极致,深蓝眼眸盯着前方路况,唇角绷得死紧。
他没有时间做出选择,危险紧逼,若被这帮人抓到,他也不会好过,只好将诸多情绪抛之脑后,拼了命一般操控路虎,车子超速前进,七拐八弯,远离闹市区来到人烟较少的地段,终于一路畅通无阻,只有几辆要上高速的大货车轰隆隆驶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后猛兽步步紧逼,简直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陆庭颂在收费站前极限拐弯变换车道,甩了他们一段距离,往回开十分钟后迅速拐弯进入漆黑的隧道。
那帮人很快追上来,他们手里有枪,来到隧道里更是肆无忌惮,像是喜欢黑夜的恶魔,玩倦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两枪击穿了路虎的后轮胎。
爆胎后陆庭颂心道不好,勉强控着残败的车子一路火花摩擦冲出隧道,来到一座荒无人烟,沉飞土黄的废弃工厂门前后便彻底报废,他们只得弃车寻找地方躲避。
飞车党紧紧追上来把报废的路虎围住,见没了人影之后毫不犹豫地冲进工厂里搜寻。
这里似乎是个荒废已久的油漆场,大门右内侧有一座两层的办公楼,但显然不是躲人的地方,上去后只会下不来,急促地喘息响彻耳际,陆庭颂拉着向与期在层叠垒起的蓝色油桶密林间逃亡穿梭,最后无处可避,只能将向与期塞进能容纳成人的油桶里,自己则充当诱饵引着那群人离开。
只可惜势单力薄,他没有傍身的武器,踩着油桶爬上围墙欲跑时被对方一枪打中了肩膀,直直摔向铁皮油桶后滚落地面,对方冲过来将他抓住殴打了一番,凶神恶煞地询问向与期在何处。
陆庭颂不言语,眉目间染着被触怒的阴狠,负伤奋起反击几个来回,堪堪将五个人扳倒在地,捂着伤口要走时却因伤口过于剧痛没有设防,被人从身后一棍子狠击至后脑勺,颅脑顿时震荡不绝,呼吸在刹那间停滞,高大身躯再支撑不住,猝然倒塌狠狠坠向脏污的地面,肩膀涌出的液体将尘埃碎屑染成一滩暗红。
他苟延残喘地呼吸着,耳后蔓延下温热的血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眼前闪过宋嘉言泫然欲泣的脸庞,不敢想自己死后,宋嘉言该如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AO的标记会伴随终生,alpha死后,Omega会过得极其痛苦,直至生命衰竭。
早上在宋宅门前分开时,他和宋嘉言说了中午会去接他回家,叮嘱宋嘉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乱跑,有事要先给他打电话,他知道宋嘉言接下来会经历一场痛苦的浩劫,所以做了好迎接宋嘉言怒火的准备,可现在半路杀出个向与期,打得他措手不及,还落到了这种亡命的地步。
或许,这就是我欺骗他得到的报应吧?
我终究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亲手把他逼上绝境,还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搭救了他本就耿耿于怀的向与期,明明说好了往后余生,要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是我言而无信,卑鄙可耻,又自以为是可以承担所有。
哪怕我刚才不那么冲动呢?陆庭颂痛苦不甘地闭上眼,后悔地想,如果嘉言因苦难悲泣恸哭,谁能代替我来安慰,谁来吻去嘉言温热委屈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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