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梦绕梨园

作者:沧玥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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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半春休】38.一半春休


      姚棠下意识惊疑质问:“什么!?”

      喻清璱也猛地站起,失神地重复:“全军覆没?”

      小顺子趾高气扬地肯定:“是啊!片甲不留!”

      “当真?”喻清璱头脑发昏,又脱力跌回座椅。

      “你是在怀疑我说瞎话?”小顺子砸吧砸吧嘴,朝天翻了个白眼回自己屋里去了。

      喻清璱身体瘫软,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想要伸手去摸头上的木梨花簪,想要替自己寻半分安稳与慰藉,可是任她把简单半挽的发髻她揉得散乱开来,她都没能成功摘下发簪。

      姚棠木僵在原地没动,她看着自家小姐的失魂落魄,自己也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她在心里默念:“假的、都是假的。”

      可小顺子的母亲就是被人传谣污蔑至死,他因从小长在这宫中,才养成爱打听各种小道消息又人情冷漠的性格。

      毕竟要在这地方活下来,太不容易了。故而没有把握的事,小顺子绝对不会听信,祸从口出,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姚棠跑到小顺子房前,使劲拍着门:“小顺子,你去告诉陛下,我家小姐要见陛下!”她不得已自作主张,实在是喻清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甚至已经无法思考。她必须振作,必须不放弃任何希望。

      小顺子猛得踹开门,砸到了姚棠的额角,姚棠吃痛地叫出声。小顺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斟酌片刻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们这样是为了那个什么丛小姐吗?”

      “陛下必定会生气,你们这样——值得吗?”

      “她死没死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小顺子疑惑不解。

      姚棠认真地抬眸看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重要。”

      “有些东西比生命重要得多。”

      小顺子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以为这消息是我从谁那儿听来的。”

      “又是谁让我把消息告知你们的?”

      只能是洪途。

      中芜战败,洪途居然不想办法挽回,反而还有闲心情来打击喻清璱。

      小顺子其实也并不理解,他自己对这个国家没有多深情,他这种奴仆不管到了哪里都会低人一等。

      天子嘱咐,他照办就是。

      姚棠垂下头,缄默不语,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在地上。

      “陛下很厌恶丛衾澄,也厌恶你们小姐,但又莫名不想让她死掉。她这几日病殃殃的,我已经禀告了陛下,太医估计晚些就会来。”

      “没用的。”姚棠没听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心知肚明,眼下的局面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太医医治喻清璱,无非是用各种手段吊着喻清璱的一条命,太痛苦了。

      喻清璱从小到大都已经受够了,更何况真正能够医治她的悯怀大师也……

      想来就算喻清璱真的撒手人寰,洪途也会命人留存她的尸体,继续寻长生之法。

      “我一定要带小小姐回家、一定。”姚棠含泪下定决心,她宁死也要带喻清璱回家。

      逐渐到了深冬,雪落在地上吞噬了所有的嘈杂。至少在喻清璱耳朵里是这样的,她眼前也全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雪色还是因为视线太过模糊。

      姚棠不忍心喻清璱受苦,拦了好几次太医不许给喻清璱施针。为此,她也挨了很多次板子,但□□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看着喻清璱的生命一点点消逝在眼前的痛心疾首。

      她费劲力气,也不过是让喻清璱少受点疼痛,少吃些没用的苦药。弱小如蜉蝣,她要如何带清璱回家……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饱受折磨,最终凄惨死去。

      深夜里,姚棠一直守在喻清璱床边悉心照顾,她无数次抚摸喻清璱瘦削的脸庞失声痛哭。

      “清璱,熬过冬天,等到春天,院里的梨花一定会开。”

      “都会好的,你相信姊姊,会没事的。”

      可惜来年开春,饶是姚棠使尽浑身解数,那枯梨树也没能发半颗芽——喻清璱也最终没熬过人生的寒冬,没挨到二十岁的生辰。

      意识弥留之际,从前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环绕。

      遗憾太多,还好喻清璱也不会再遗憾了。视线最后清明,她看到姚棠抱着自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想说阿姊不要伤心,想要如同孩提时般,牵起抹笑容来安慰姚棠,可她做不到。

      喻清璱只能放弃,她皓白的睫扑簌簌地抖,雪青色的瞳孔逐渐涣散,她拼命想要睁开眼,还是无能为力。

      喻清璱又好像看到了父母,看到了采薇,看到了两位阿兄,最终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可惜太模糊,可惜她没时间再等,可惜命运多舛不可改。

      可惜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

      最后一滴泪滑落。

      喻清璱在姚棠的嚎啕中离开。

      可惜春天刚刚开始,就匆匆结束。

      一半春未至,便已休。

      听说敌军已经快攻到京都了。再无人在意冷宫中的人,这一切也和她们没有关系。

      姚棠默默整理出很多喻清璱的书信,每看一封,她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一下。

      故人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姊姊,你要开心,要照顾好自己。”

      “我最放心不下你和阿父。”

      “也许衾澄还会回来,姊姊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还能再回清欢园的。”

      “我是不是很恶心。”

      “配不上她。”

      “我好想回清欢园。”

      “我好想念大家。”

      “真想再看一眼梨花。”

      “要是能永远在清欢园里多好。”

      “谢谢阿姊,我很抱歉,我对不起你们。”

      “我真的等不到了。”

      ……

      最后被压在底下的,都是给丛衾澄的。

      其实最后的一两个月,喻清璱已经没力气,也很少清醒地能留下什么字迹。

      有很多字迹歪歪扭扭,几乎要辨别不出是什么,写的内容也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可是姚棠清清楚楚看见。

      那张薄纸上的字迹工整,线条稍有些颤抖,但看得出是人竭尽全力一笔一划写下的。

      喻清璱写道:“我不后悔。”

      “丛衾澄。”

      “你下一世,要记得来娶我。”

      “好不好?”

      ……

      姚棠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地跪倒在地,她全身颤抖,眼泪早就流干。

      她爬向塌上了无生息的喻清璱,大口大口地喘息。姚棠紧紧拥住少女,哭喊着许诺:“姊姊带你回家……”

      “我们回清欢园。”

      ……

      次日,天气阴沉。姚棠深深看了眼塌上苍白的少女,瘦的不成样子,身体薄弱,叫人下意识联想到绢人娃娃。

      比绢人娃娃还要苍白,喻清璱从前皓白的美丽头发和它的主人一同失去了生命,她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破碎的、没有烧制过的瓷器,变得死气沉沉。

      “但还是很漂亮。”姚棠惨淡地冲喻清璱笑笑,就像是幼时安慰她时一般,姚棠轻手轻脚地抱起她,坚定地朝屋外走去。

      小顺子想拦,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两人僵持许久,小顺子转身摆摆手:“你们走吧,宫里侍卫全被调走了。”

      “兵临城下,洪途也无暇顾及你们。”

      “吴嫔娘娘托我传话,让你逃去琼华殿,她宫里有几个得瘟疫死了的宫女,刚好要送出去……”

      不用小顺子点明,姚棠也明了了,吴嫔也就是从前的吴贵人。虽然不知吴嫔帮助她们的缘由,但对于姚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能做的,只有拼一把。

      “宫门处检查极为严格,只能靠你们运气,以前的喻丞相应该会来接应你们……”

      姚棠抱着喻清璱,微微欠身表达谢意。

      小顺子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但他细若蚊声地开口,“你记好,我不叫小顺子。我阿娘给我起了个好名字,叫王幸为。”

      姚棠勉强听到,但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时间刻不容缓,她应了声就赶忙往外走。

      小顺子看着她们离开,心中五味杂陈,莫名期待她们能顺利离开皇宫,这地方,总得有人能逃出去才行。

      他苦笑着问:“值得吗?”

      无人回应。

      也或许他心里早有了答案。

      喻忠霖沧桑地站在宫门口,偶尔有几个官员路过,也不正眼瞧他,只是嗤笑几声就离开了。

      他其实是不信女儿病故的,自他被革除官位,绝大多数同僚就对他避之不及,朝堂上的事情他也鲜少能得知。

      但东离的军队要攻进京都,这是普通百姓皆家喻户晓的。宫门外围起来圈圈百姓,皆惶恐不安地想要求天家庇护。

      洪途心狠,命侍卫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了几个闹事的大汉,那些百姓也都不敢来了。城门亦紧闭,京都鸡犬不宁、人人自危,俨然已经乱套。

      宫门还未关闭,姚棠随几个太监带着棺椁出宫。守门的侍卫很严格,挨个搜活人的身,掀死人的棺材,根本不敢嫌晦气。

      京都隐隐有要被攻破之势,洪途疑神疑鬼,生怕宫里有细作,命人严防死守,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姚棠一眼便看见站在宫门外不远处的喻忠霖,发须尽白、面孔瘦削,没了当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半点影子。

      侍卫仔细打量了姚棠片刻,疑虑地问:“怎么派你一个宫女送棺椁?”

      姚棠讪讪笑笑,讨好道:“侍卫大哥,这次瘟疫害得吴嫔娘娘的贴身侍女也遭难了。娘娘重情心善,放心不下,便派我跟着。”

      侍卫挑不出端倪,又把目光转向最后一个棺椁。

      那棺椁里躺着的正是喻清璱。姚棠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她伸手去拦,被那侍卫的剑鞘狠狠打了一下。

      “这不是冷宫里的白妖弃妃吗?”

      “我可没听陛下说许她出宫。”

      几个侍卫步步紧逼,姚棠挡在棺椁前不许他们靠近。他们的佩剑闪着森然的寒光,看得人心惊肉跳。

      “慢着。”喻忠霖趁几个侍卫注意力分散,从宫门缝隙里走了进来。

      为首的侍卫头头儿本不屑对一个弱女子拔刀相见,于是就站在最后头。等他发觉喻忠霖进来,即刻拔出佩剑朝向喻忠霖。

      “丞相大人?”

      “不,现在你已经不是丞相了。”

      “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闯宫门可是大不敬。”

      喻忠霖没有理会,他踉跄着走向喻清璱的棺椁。他看见女儿安静地躺在里面,瘦得都有些脱相,眼眶顿时就红了。

      他这时才切切实实地意识到,女儿真的离他而去,真的回不来家了。

      这世上,只剩下他孤苦无依。

      “各位行个好,让我带我家小女回家。”他忍住哭腔,泪光闪闪、卑微地祈求几个侍卫。

      “皇宫宫规森严,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侍卫头头儿举着剑逼他就范。

      喻忠霖失望地环顾四周。半晌,他垂头轻轻开口:“中芜王朝,必会倾颓。”

      “大胆!”侍卫头头儿怒斥。

      喻忠霖苦笑一声,最后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郑重地抽出腰间尘封已久的佩剑,转头对姚棠道:“小棠,带清璱回家。”

      “不必管我。”

      姚棠震惊地和他对视:“大人?”

      “你们快回家!”

      喻忠霖大吼一声,持剑冲向那几个侍卫。

      姚棠紧紧咬唇,抱着喻清璱趁乱冲了出去。门口还有侍卫拦两人,姚棠的后背被刺伤,千钧一发之际,几个眼熟的男人拖住了他们。

      那是喻府曾经的府兵。

      喻家待他们如何,他们心知肚明,无论外界怎么诋毁喻忠霖,怎么谩骂喻清璱,他们都愿意用生命回报丞相多年的恩情。

      姚棠拼命向前跑,坐上喻忠霖来时不起眼的小马车,车夫奋力挥鞭,热泪盈眶地叮嘱姚棠:“小棠,坐稳了!”

      “大人让我带你们回家!”

      姚棠使劲点头,看宫门处血肉横飞,把怀里少女抱得更加紧。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以自持地哽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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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一半春休】38.一半春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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