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影交错

　　等到令止终于把今天约好的所有事情都谈完，太阳也下山了。

　　婉拒了对方盛情准备的宴席，他自己驱车，缓缓开向自家老宅。

　　快十一年了，父母双亡后，他再没有回来过。

　　物换星移几度秋，这一路，风景早已换了几番。

　　老宅作为当年稀少的高档住宅区，原本坐落于那时的郊区。而今天，曾经的郊区，已经成为滨海市新增的行政区。市中心到老宅所在的行政区之间，发展出了很多个繁华的商业区，一路都很热闹，光影闪烁，老宅就坐落在这片新行政区的中心黄金地段。

　　这片区域的地价，早已水涨船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繁盛集团主做商业地产和投资，令止就将老宅全权委托给樊鸿铭处理和销售。多年来，前来询价的人和机构极多。只要肯出手，能瞬间进账非常可观的金额。可是樊鸿铭一直下不了决心出售。

　　他怕令止有一天会后悔。

　　令止当然明白，他没有催促，却也从没松口反悔。

　　樊鸿铭的这份体贴，他越理解就越难回应，索性躲着。

　　几年了，他始终不肯面对。

　　他没回来，樊鸿铭就只好电话沟通，可每次樊叔刚开了个话头，就被他岔开去。

　　他明白，樊叔与父亲的兄弟情谊情重如山，不舍得出售这栋他父母住过的房子；也知道，樊叔对他父母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深压心底；更知道，樊叔是想给他留一些空间和念想。

　　但，那是他最不能触及的部分，所以樊叔也不强求。今天试探着在他面前提一句，估计樊叔也做好了再次被他拒绝的准备。

　　可他，也许是在泰国的经历，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让他觉得，今天的他，或许已经可以面对一些深埋内心许久的，一直不敢回忆的过往了。

　　那栋已经十一年没再踏进的老宅，也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那毕竟是他整个青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一旦卖了，那些过往就再也没有了。哪怕只是重建，也代表过去的一切彻底掩埋了。

　　他人生那么多的幸福瞬间都在那栋老宅里发生，那里记录着他与父母那么多的回忆和快乐，还有他成长的所有点滴印迹。

　　哪怕最终是那么痛苦不堪，但那些痛苦，真的可以抹煞曾经幸福的一切吗？

　　那个连回头看一眼都痛彻心扉的地方，今天，他想回去看看了。

　　往老宅开去的一路，令止内心一片晦暗，路上所有的繁华和闪耀都照不进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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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清澄这天在公司工作到很晚。

　　中午老板真的请了公司员工吃饭，虽然说是请客，其实也就是比较丰盛一点的工作餐，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大家兴奋了。

　　下午她把汇报的数据重新思考和整理了一番，又找出了一些之前自己忽略的点，同时主动联系了工厂那边，准备明天去厂里蹲最新研发进度和数据。

　　忙着忙着，不知不觉快8点。

　　任诗槐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江清澄还在工位上忙碌，就走过来：“小江，还没忙完吗？”

　　江清澄抬头看任诗槐，乖巧地点头：“是啊，我想着明天去厂里让他们再测试几个新的需求模块，正在查询国外同类产品的数据，明天好做个对比，看看我们跟人家的差距。同时，我也查一下还有没有一些新的需求方向可以给他们参考一下。”

　　任诗槐作为老板，听完反而有点心疼起来，赶紧问道：“还没吃饭呢吧？”

　　“嗯，不饿，今天的下午茶挺扛饿的。谢谢任总！”江清澄笑道。奶茶加蛋糕，她好久没吃这些东西了，偶尔吃一下，幸福感是不少，甜度也有点爆表。

　　“谢什么啊！我跟你说，你还年轻，又瘦，可别学人家节食减肥什么的。能吃就吃，想吃就敞开了吃。到我这年纪，新陈代谢慢下来，想吃也吃不动了。”任诗槐摸摸自己现在瘦不下去的小肚腩，颇为真心地建议着。

　　她今天下午本来跟着员工一起点了奶茶，结果喝了半杯就不敢继续了。想到当年熬夜加班吃宵夜还能两三天就瘦回去，实在是不得不承认年龄还是有些影响的。

　　只有两人的时候，任诗槐也不在江清澄面前端着领导的架子，偶尔会有这些人到中年的感慨和抱怨。江清澄也习惯了，笑呵呵地说：“好。”

　　任诗槐宠溺地点了一下江清澄额头，觉得这些话，年轻人只会当耳旁风，索性说道：“走吧，吃饭去。工作是干不完的，加什么班，走走走！”

　　江清澄哭笑不得，忍不住说：“您可是老板啊，让主动加班的员工不加班，这合适吗？”

　　“啧，谁是老板，里面姓方的那个工作狂才是呢！”任诗槐冲着总裁办公室努了努嘴，“走吧，带你吃好料去！”

　　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江清澄当然没二话。把已经打印好的材料装进自己的公事包，准备明天一早直接去工厂。

　　之后把电脑一关，跟着任诗槐一起走。

　　任诗槐经过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推门跟自家老公交代一句：“我带小江去吃饭，给你打包一份？”

　　方子期闻言抬头冲她点了点头，还对江清澄说：“小江今天表现不错，想吃什么让任总带你去吃，别客气。”

　　“行啦，用得着你说。”任诗槐亲昵地挽着江清澄，拉着她一起走出办公室。

　　这半年来，自从跟在任诗槐身边做事，这样的下班场景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方子期任诗槐夫妻俩是丁克，并没要孩子。两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理想，年轻时忙着在各自领域冲锋陷阵，一路靠着自己奋斗上来的，既没有靠山，也没有背景。

　　现在开了自己的公司，更是全力以赴。

　　这份投入，精神世界是很富足的。也因为这种成长经历，他们不像那些圆滑和世故的企业经营者，反而身上带有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天真。

　　这使得他们相处起来不像老板，有时更像是大学里的师兄师姐，或跟自己一起工作一起加班的同事。

　　江清澄很庆幸自己来到Gofor，这里环境简单，老板们亲和。只要自己肯学，人家就愿意教。她也很羡慕老板夫妻俩的这种感情，彼此间互相理解，相互支持，生活过得平稳踏实，事业做得红红火火。

　　公司里虽然也有牛姐那样的人，有些小心思小算盘小恶意，到底都是些无伤大雅的闲话，不难应对。生活里，总会遇到那么一两个那样的人，不足挂齿。

　　任诗槐把她带到一家日料店，点完单，等菜的间隙，对江清澄说道：“我怕你要说被今天那点下午茶甜齁到，晚上吃不下。来吃点刺身寿司什么的，清淡点。”

　　江清澄故意没大没小：“任总，您自己想吃，就别找借口赖上我吧。”这家日料店装潢很是考究，又位于奢侈品牌集中的一条街，价格便宜不了。老板夫妇创业期间不敢挥霍，平常少有这么奢侈的。

　　任诗槐瞪了一眼江清澄：“年轻人，看破不说破，懂？”

　　“懂懂懂！我错了。”江清澄认错认得很干脆。

　　“哼，都怪老方，人到中年，创什么业啊！搞得我还得陪着节衣缩食的。这点东西，以前我还嫌弃不够档次呢。”任诗槐自嘲地叹了口气，说道自家老公，埋怨间难掩纵容。

　　江清澄也忍不住问出自己的困惑：“平常您都很少来这边吃饭，为什么今天要这么破费啊？”

　　“高兴呗！要奖励奖励自己，你运气好，今天让你顺便沾点光。”任诗槐假装拿话挤兑，脸上却笑得一脸孩子气。

　　“那这光得沾够，我待会要加菜！”江清澄岂会介意。

　　“加吧，想吃什么吃什么！有本事把我吃破产，我今天都允了！”任诗槐豪气许诺。

　　两人笑作一团，江清澄还是问出心中不解：“任总，我觉得今天令总一直在嫌弃我们，我听着都生气，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更没承诺什么，为什么你和方总这么开心啊？”

　　任诗槐才知道江清澄还没想明白呢，无奈地摇了摇头：“傻丫头，还纠结着呢？”

　　江清澄点了点头，一脸求知若渴的天真，大眼睛盯着任诗槐，迫切地等待她的解答。

　　“你知道以前手机是小屏幕配机械按键的吗？”谁知道任诗槐不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江清澄愣愣地点头：“知道啊，怎么了？”

　　“当时如果有个人来挑剔手机屏幕不够大，像素不够高清，而且没有触摸功能，或者触摸功能不够灵敏，你会怎么想？”任诗槐反问，没等江清澄回答，又加了个问题，“今天用惯了大屏智能手机的你，如果穿越到那个年代，你又会怎么看待这个挑剔的人？”

　　江清澄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您是说，令止，呃，就是令总，他要把方总的技术用到更加先进的产品上？”

　　孺子可教，任诗槐点了点头：“老方的技术，上限很高，但是我们这个小公司和我们俩的资源，能够做的产品，也就是现在这样了。但是令总不同，他能够撬动的资源比我们大得多，他的视野更加比我们广阔。

　　“他这样的人，和我们之间，是有信息差的。

　　“他知道未来会往哪个方向走，而今天他跟老方的对话，就是在问老方，如果要带着我们一起跑，老方的技术跑不跑得动，追不追得上？”

　　看江清澄有些明白，又还有些困惑，任诗槐继续解释：“他懂技术，他问的好几个性能方向，老方都能做，只是缺时间和资金。只要时间和资金到位，那些都不是问题。

　　“他后面让我讲目前的销售思路，主要是要评估我们如果销售目前的产品，对公司是促进还是拖后腿？”

　　“为什么销售会有促进和拖后腿两个截然相反的评估？”江清澄没明白。

　　“卖得好，我们现金流充裕，研发资金就多一些。卖得不好，还要投入成本生产，就会占用我们的研发资金，那就是拖后腿了。”其实是很浅显的道理。

　　原来如此，可是：“但他最后并没有承诺要追投我们啊，今晚就来吃好料庆功，会不会高兴得太早？”江清澄想起令止那个被绑架还能看三步的谈判路数，他可是奸商，她担心任诗槐太天真了。

　　菜品开始上了，任诗槐准备大快朵颐。开吃前，她纠正江清澄：“首先，今晚不是庆功，是奖励我们今天顶住了资方的临考，交出了不错的答卷。其次，你展示的样品运行数据，让我看到，销售前景不错。不管他目前追不追投，我们都能靠自己活得很好。”

　　望着江清澄，任诗槐也笑得很得意：“既然我有技术，目前也不缺钱，产品一旦开售，还能有个盈利。那谈判的主动性，就在我们这边了！”

　　简言之，令霸总如果要追投Gofor，这个金额得往上提一提了。

　　江清澄决定好好吃饭。

　　无商不奸，眼前的老板，也没比那位简单多少，还是少操心他们这些人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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