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鹿鸣

　　闻岐霖洗完澡回到房间，抬头就看到，之前睡得呼呼的人，此刻正傻愣愣地坐在床上，一脸呆样，像是做了噩梦一时醒不过神来。
　　他垂了眼，背着身开始穿衣服。
　　“哥，我昨天……做了一个很色的梦。”
　　闻岐霖抿了抿唇角，依旧没回头，穿上外套，从来懒得拉校服拉链的人，这次却把拉链拉到头为止。
　　“哦……”他含糊着应了一声。
　　鹿兮却一下兴奋了，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嘿嘿笑着说：“你都不知道，我在梦里多少厉害，一边大战各方妖兽，一边大收各方美女，简直是种马小说的绝对男主。哇，我的人生巅峰啊，现在想想都回味无穷。那么多美女啊，比我喜欢的那些女明星还漂亮还妖艳……嘿嘿，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继续做这个梦？”
　　闻岐霖低头，皱着眉，嫌拉链没拉直，又重新拉了一遍，手上带着力，像在跟谁生气似的。
　　“你发烧还没好吗？”他转过身，硬梆梆地问。
　　鹿兮愣了愣，摸了摸自己额头，疑惑反问：“我吗？我发烧了？”
　　“嗯，现在不已经烧成傻子了吗？”
　　“啊，难怪喉咙有点痛，原来是感冒了。哥，你不会是照顾了我一晚上吧？”
　　闻岐霖站着，稳如苍松地穿上袜子，斜了他一眼说：“是，所以你要以身相许吗？”
　　鹿兮嘻嘻笑道：“给，都给你，随便你尽情蹂躏。”
　　闻岐霖直起身，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那人却依旧耍赖似地笑着。他咬了咬牙，低嗤一声，什么都没说，拎着两人的书包先下了楼。
　　傻成这样……难怪元梦泽暗恋了那么多年，这人屁点风吹草动都没发现，还能一门心思地当人兄弟。
　　大写的蠢。
　　啧，真烦。
　　等闻岐霖都吃完早饭了，鹿兮才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干嘛不喝牛奶？别挑食。”
　　鹿兮皱着眉把面前的牛奶推开，一副牙疼的模样挑着桌上的早餐。
　　“没挑……我舌头破了，嘴唇里面好像也磕破了，刚才刷牙都疼……也不知道怎么弄得？我也没梦到我在梦里吃肉啊，奇怪了……”
　　鹿兮蔫蔫地挑了两个奶黄包，撕成小片，避着嘴里的几处伤口，小心地嚼一嚼就吞了。
　　闻岐霖默然看了他三秒，然后垂下眼，不说话。
　　接个吻都能破皮，你还能更酥一点吗？
　　……有那么用力吗？好吧，可能是有点疯了。
　　感冒加嘴巴痛，鹿兮没吃什么就说饱了。闻岐霖无奈，拿了餐盒给他带了几样备着，才一起出了院门。
　　这天，他们是坐闻家的车去学校的，毕竟早上温度低，而且某个宝宝还在感冒中。
　　“药呢？”闻岐霖拿着掺好的温水问他同桌。
　　鹿兮愣愣地看他哥，忽然有点怕他，弱着声说：“忘在玄关了……吧？”
　　吧你个脑袋。
　　闻岐霖冷冷一笑：“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不带来？”
　　之前在家就提醒过他一遍，他非得说自己胃不舒服，也就没勉强他立时吃，只说让他带上。结果现在给他来这一出？
　　“你几岁了？还是只能吃甜，不能吃苦的小孩吗？那是胶囊，和着水一口吞就行了，又不是冲剂，还能把你苦死啊？”
　　这人要真是他亲弟，他直接削掉他半个脑袋。放屁，这要是他亲弟，他死不死，管自己屁事。
　　鹿兮不高兴了，低声嘟囔：“胶囊也有味道，而且它老粘我喉咙……”
　　闻岐霖像个血压瞬间飙破表的家长，悠悠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默念这不是亲生的，然后压着气说：“就你这矫情的样，别说战争年代，随便来个小灾情，你都活不过第一天。”
　　说完，他掏了手机，给家里的保镖发了信息过去。
　　鹿兮不服气，说：“你别瞧不起人，我要是去当兵了，不管是生吃虫子，还是啃生牛肉，我肯定眼都不眨就咽下去。”
　　闻岐霖抬眼，哼笑：“你还当兵？现在的文艺兵都是远能千米狙敌，近能空手夺刃，你能干什么？给人当人肉移动靶子吗？”
　　鹿兮气得脸都红了，抓过他哥的手就是一口，牙印深红，可见是真的气着了。
　　闻岐霖面不改色，随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背，嗤笑：“就这牙口，军犬都当不了。”
　　之后一整个上午，鹿兮连看他哥一眼都没有。
　　直到，他又收到赵亚东的信息。
　　鹿兮低着头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脸绷得越紧。
　　闻岐霖等了等，见他又是没打算跟自己说的样子，直接伸手拿过了他的手机。
　　‘鹿兮，爸爸昨天情绪没控制好，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你能不能原谅爸爸？我现在就在你学校门口，如果你原谅爸爸了，那你就出来，爸爸带你去吃顿好的。如果还是生气，那我把礼物给你送到六朝弄去，好不好？’
　　这哪是道歉，这不是明晃晃的威逼吗？
　　“你对他还有父子感情吗？”
　　鹿兮摇头：“六岁那年就彻底没了。如果还有，那不是在打我外公外婆和我妈妈的脸吗？”
　　闻岐霖勾唇一笑，说：“那我有办法摆脱他了，等会我跟你一起去见他。你什么都不用做，本色出演就行。”
　　“本色出演什么？”
　　“就现在这样，傻乎乎地坐着就行。”
　　鹿兮刚软化的态度，瞬间又给绷得铁硬了。
　　这人，真烦。
　　中午放学，闻岐霖和鹿兮就一起去了校门口，果然看见赵亚东等在外面。
　　闻岐霖淡漠地打量了一眼，难怪鹿兮长得这么好看。别说，这对夫妻品行是个顶个的差劲，但各自的长相也是实打实地能打。
　　“这是你朋友啊？”赵亚东笑着说。
　　鹿兮避开他伸来拍肩的手，贴着他哥说：“他叫闻岐霖，是闻叔的儿子。哥，他就是我十年没见的爸爸。”
　　这一声脆亮的‘哥’，扎得赵亚东顿时僵住了笑容，比听到‘闻叔的儿子’，还让他难以接受。而那声‘十年没见的爸爸’，又让闻岐霖像听了笑话似的勾唇一笑，看人的眼神也故意变得极为轻慢。
　　“哦，赵叔叔好，我是鹿兮的哥哥，闻岐霖。”
　　一个比一个会恶心人。
　　“啊，你好……那那一起吃饭吧。”
　　闻岐霖揽着鹿兮的肩，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今天换了更高级的一家店，相当的有‘诚意’。
　　“我来点吧。鹿兮感冒了，他又挑食，别人点的菜，肯定不合他胃口。”
　　‘别人’再次失去表演‘父慈子孝’的机会，保持着笑容将菜单递给了，那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男生。
　　闻岐霖翻了翻，然后报了七八个菜名给鹿兮，鹿兮一听就点头，一点异议和犹豫都没有，似乎那每一道菜，道道皆是他的最爱。
　　一来一回，俩人显得那么熟稔和亲昵。
　　鹿栩然的儿子和闻冉的儿子……感情已经这么好了？怎么看着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啊？
　　“行，那我们俩就这样了，赵叔叔，您自己再看看。”闻岐霖又把菜单递了回去。
　　赵亚东又随便点了两个，他已没什么心思在这些事上了。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笑着问鹿兮，自己的儿子软弱又天真，向来是鹿家的软肋，从小就最好拿捏。
　　闻岐霖学着琅城人在外用餐的习惯，用热水烫了一遍餐具，给鹿兮倒了半杯水后，略挑着眉说：“夏天的时候，我就住在鹿兮家了，夏秋冬，也有三季了。”
　　“哦，那你们相处得还挺好。”
　　“还行，主要是鹿兮人好，像我这种脾气超级坏的人，对他也是一见如故。鹿家外公外婆对我也极好，把我当亲孙子一样的疼。我奶奶也住在六朝弄，就住鹿兮家隔壁，她可喜欢鹿兮了，天天夸他，把我这亲孙子都夸嫉妒了。”
　　“这样啊……”赵亚东再是能装，听到这些也有点挂不住脸了。没办法，鹿闻两家交好，就是在断他的后路。
　　闻岐霖忽然伸手夺下鹿兮手里偷拿的两颗奶糖，重新扔回装糖果的小碟里，然后用指背点了点那杯白开水，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喉咙痛的人，还想吃什么糖？
　　鹿兮扁了扁嘴，乖乖地捧了那杯水暖手。
　　赵亚东将他们俩的小动作和小表情都看了个遍，这种互动感觉都超过一般的兄弟情了……
　　他们的感情已经这般亲厚了吗？
　　“哦，我爸和鹿阿姨年底就要结婚了，我们家可能很快就会迎来新生命了，到时候一家五口，可比一家四口要稳固多了。”
　　鹿兮没忍住，眼里含着笑看了他哥一眼。大尾巴狼，真能装。
　　闻岐霖淡淡地瞅了他一记，看完唇角也抿起了笑意。小狐狸精，瞎勾什么？
　　等菜上了三道，赵亚东很是慈爱地给鹿兮夹菜，劝着他多吃。
　　鹿兮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抿了抿唇角，不说话，但显然很介意。
　　闻岐霖眼一斜，直接跟他换了碗，一点也不给赵亚东面子，把碗里的菜全部划到了骨碟里，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懒得客套。
　　赵亚东盯了闻岐霖一眼，笑着说：“鹿兮，你哥对你可真好，在家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不怎么讲究……规矩啊？”
　　这停顿可真有意思，像是让人自我填空似的，‘规矩’两字也是故作客气，其实是想让人联想到礼貌、教养这些字眼吧？
　　呵呵。
　　鹿兮抬头想维护他哥，可嘴都还没张，闻岐霖已懒洋洋道：“这呀，分人。像我这种家里只有臭钱的人啊，向来不怎么在乎什么规矩，毕竟所有的规矩，都是上层用来控制下层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上层阶级，所以从来不跟下层人讲什么规矩。”
　　果然是闻冉的儿子，一样的目中无人。
　　“和谐社会，什么上层下层的，这种话说出来，未免也太刺耳了。”
　　“只有自我认知是下层的人，才会觉得刺耳。弟，你觉得刺耳吗？”
　　“不会啊，我一直都当自己是祖国的花朵，社会的接班人，国家的主人，妥妥的上层栋梁之材。”鹿兮抬头挺胸地说。
　　闻岐霖笑了，赵亚东哑了。
　　一个鹿兮，他动个小手指都能搞定，多了一个姓闻的，不仅油盐不进，反而还被溅了满身的泥。
　　这顿饭，就其中两人来说，勉强还行，所以他们吃完直接走人，多一句废话都懒得留。
　　闻岐霖把鹿兮送到校门口，然后说要去买点东西，让他先一个人回去了。
　　等闻岐霖木着脸，晃回到与一中隔着一条街的一条小巷时，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赵亚东，已经很狼狈地被人堵在了一个角落里。
　　“你……你敢？这附近到处都是监控，我只要出事，警察一定能查到你头上，到时你们闻家再有钱有势，你照样得完蛋……”
　　赵亚东也是真没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胆子竟这么大？敢光天化日让人绑他？他才离开饭店，都没走七八步路，就被两个男人用硬物抵着腰，给拖到巷子里来了。
　　他还以为是遇抢劫了，还在想琅城又不是国外那些治安很差的城市，别说大白天，深更半夜都未必会遇到这样的事。又想这些人胆子是得多大，脑子又得多蠢，才敢在琅城犯事？
　　可一看到闻岐霖，他觉得这事不仅不奇怪，而且还变得麻烦了。
　　闻岐霖漫不经心地站着，脸上毫无情绪，只略仰了仰下巴说：“打怕了再说。”
　　两个保镖直接就一通拳打脚踢，直接打得赵亚东连惨叫声都不敢发出来为止。
　　赵亚东被扯着跪在了地上，发乱衣歪，哆嗦不止，弯腰躬背，满脸痛苦。但所有裸露在外的肢体上，却毫无伤痕。
　　“别……别打了……我是鹿兮的爸爸，你不能……这样对我……”
　　闻岐霖歪着头，慢慢走过去，却又嫌恶地离着两步距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眼底一片漠然冷酷。
　　“以后，你只要喊一声‘鹿兮’，看一眼鹿兮，我就让你痛一回。只要你敢再来找他，我就能让你的骨头，痛到后悔为止。放心，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而且……我也喜欢跟你这样的人玩，就怕你胆子小了，不敢再来，让我没了乐趣。”
　　“你……你知不知道……是鹿兮的妈妈破坏了你的家庭，如果不是她，你父母会离婚吗？你就真的不恨你爸吗？”
　　闻岐霖猛得抬脚，冲着赵亚东的心窝就是狠狠一脚，在他倒地后，又在他腰上重踹了一记。
　　他踩着赵亚东的背，略弯着腰，冷森森道：“你又喊了他两次名字，一次一脚，绝对公平。”
　　赵亚东趴在地上，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红着眼惊惧地看着那个森冷的少年，竟觉得这人比闻冉要可怕多了。
　　对，真的比闻冉可怕，至少闻冉不会这么疯。
　　“我不喊了，不喊了……”他痛苦求饶道。
　　闻岐霖抬了脚，退后两步，那眼神无情无绪似在看一只臭虫。
　　“怪姓鹿的，怪姓闻的，怎么就不怪你自己呢？你要是真有本事，会让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别的男人？一条狗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嵬子，你倒好，斗不过狼，就作践自己的儿子，真他妈没种。”
　　他忽笑了一下，又说：“听说，你怀疑鹿兮不是你的种，是闻冉的？呵，我也觉得你不可能生出鹿兮那样的儿子来。”
　　那么好的一个人，不管是眼前这条狗，还是闻冉那狗东西，都不配当鹿兮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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