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善其身

　　顾爵问“去哪儿啊。”
　　唐白拿出手机扫码：“六相寺。”
　　六相寺位于S市南郊，是本地历史最悠久的一座古刹，‘六’取自《法华经》‘以是功德，庄严六根，皆令清静’，‘相’则取自《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主殿供的是弥勒佛，殿外两颗古树，据说已有千年历史，许愿非常灵验，唐白这次就是奔着它们来的。
　　只是这祈福的路实在不好走，从公交站点到山脚下两人就走了20分钟，爬山上寺庙又得一个小时，路程才过三分之一，唐白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顾爵站在石阶上看着气喘吁吁的唐白，皱眉道：“要不咱们还是坐缆车上去吧。”
　　唐白一手抱着脱下来的羽绒服，一手扶着山路护栏，摇摇头：“缆车一次35。”
　　顾爵后悔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答应唐白昨天的提议。
　　什么50元过一天。
　　自己当时肯定昏头了才会同意。
　　约会就应该高高兴兴的，带他去吃最好的，玩最好的，买最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几十块钱，这个不能做，那个不敢买。
　　唐白想要什么顾爵都可以满足，但他看不得唐白折腾自己。
　　“不去了·······”他几步跑下石阶，拉着唐白就要下山 。
　　唐白拦住他：“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顾爵擦掉他鼻尖上的汗珠：“我累了，不行吗。”
　　唐白明显不信：“少骗我。”
　　顾爵有健身的习惯，这点消耗还不到他平时运动量的一半呢。
　　顾爵说：“都是我的错，我收回昨天的话，我们不打赌了，你不想约会，那就不约，不要再想着那个‘五十元计划’了，好不好？”
　　唐白好像有点明白他情绪突变的原因了，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我来这里是有事要做的，六象寺外头有两颗树，听别人说许愿特别灵验，再过两个星期我妈妈就要动手术了，我特地来给她祈福的。”
　　顾爵一愣：“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放自己身上他的确是不信的，但为了家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白说：“心诚则灵嘛。”
　　顾爵帮他抹掉额头上的汗：“那我背你上去。”
　　话刚说完，石阶下方就传来了奶声奶气的童音
　　“妈妈，这个大哥哥可以让人背，年年为什么不可以？”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对小男孩说：“年年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路当然也要自己走啦，妈妈答应你，你要是能自己爬到山顶，妈妈就给你买你一直想要的汽车模型，好不好呀！”
　　小男孩的注意力果然被诱人的奖励转移了，立马兴奋的喊起来“好耶！妈妈说话要算话哦，年年要那个可以变形的！”
　　“好···”
　　母子两渐渐走远。
　　唐白说：“我可不想被小孩子比下去，再说了，向菩萨祈福，当然要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才能显出诚心啊。”
　　“那好吧，”顾爵有些不高兴道：“···原来跟我约会只是顺便。”
　　唐白被他逗笑了，知道他是故意的，便说“那你要先回去吗？”
　　顾爵挑眉：“干嘛要回去，我们两个人，双倍诚心，祈福的力量也会更大。”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不过说好，拜完菩萨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
　　唐白把自己的羽绒服塞给他：“爬上去再说吧。”
　　顾爵说：“要不然比比？”
　　唐白假装考虑，随后趁顾爵不备，抢先一步往上跑，喊道
　　“比就比！”
　　“好啊你！”顾爵反应过来，追上去“等等我！”
　　“木牌10块一个，绸带5块一条，香囊25块一只，香10块钱一份···”
　　摊主问唐白：“你要什么？”
　　唐白挑了两束香，两根绸带和一个木牌，问“能便宜点吗。”
　　摊主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卖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你去庙里看看，比我这贵两倍不止呢。”
　　唐白犹豫了一下，把绸带和木牌放了回去：“那我就要这个吧。”
　　摊主说：“20块。”
　　“等等。”
　　顾爵走上去，揽着老板的肩说，“兄弟，借一步说话？”
　　老板瞅他：“你谁啊。”
　　顾爵说：“哎···我是谁不重要，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两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那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呐！”
　　摊主的年纪瞧着起码比顾爵大一轮，但他体型瘦小，身高只勉强到顾爵胸口，被卡着脖子强行拖到了后头。
　　“喂喂···你干嘛，救命···救命啊····”
　　“你看你在佛祖跟前摆摊，平时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受了那么多熏陶，个人思想境界肯定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摊主：“···你谁啊，你要干嘛！放开我！”
　　唐白：···········
　　五分钟后
　　摊主和顾爵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兄弟，今天能认识你老哥真是值了···改天老哥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啊！”
　　顾爵夹着烟，不赞同道“那怎么能让您破费呢，这顿一定我来请，地方您随便挑啊，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啊···”
　　摊主抽了口烟：“你看你这，太客气了不是，我还得谢谢你给介绍这么大一笔生意呢！”
　　顾爵：“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啊！”
　　摊主脸上的褶子笑成了花儿“好，兄弟是爽快人！老哥我也没别的东西，今儿这摊子上的东西你们随便挑，算是我一点心意。”
　　唐白：·····
　　这五分钟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突然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摊主一转头，开始热情地给唐白推销：“小兄弟，香囊要不，手串要不，这手串可是佛祖香案上供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市场价起码八百八一串···那这玉牌呢？这玉牌可是好东西啊，什么，也不要？那就这本经书，这本经书市面上都找不到···”
　　半小时后
　　唐白抱着摊主硬塞给他的香囊手串和经书站在六象寺大门前，门前两颗参天古树一左一右伫立着，左边菩提求健康，右侧榕树求姻缘，
　　满树平安丝带在风中飘动，形成了一道非常别致吉祥的风景。
　　顾爵看向唐白，说“我听说挂得越高越灵验，是吧。”
　　唐白点头：“是有这个说法。”
　　但是这两棵树足足有两层楼高，不借助梯子怎么够得着树梢啊。
　　可佛祖门前你架个梯子也太冒犯了。
　　顾爵建议道：“要不，你踩着我肩膀上去挂？”
　　唐白也看他：“这算不算犯规？”
　　顾爵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算吧，我是人，又不是工具，属于‘人力’范围内啊。”
　　唐白：“···那就试试吧。”
　　顾爵从一对情侣那借了只笔，在第一条红绸上写：愿苏芸眉女士手术顺利早日康复，第二条红绸上写：愿苏芸眉女士身体康健福寿永存。
　　顾爵问：“还要写吗？”
　　唐白说：“不写了吧，许一大堆愿望，菩萨要是怪我们太贪心就不好了。”
　　“你把菩萨想得太小气，”
　　顾爵说着，落笔写道
　　——愿吾心上之人平安喜乐，安康顺遂。
　　他的字跟他这个人一样，张扬飘逸，甚是潇洒。
　　唐白下意识脱口：“我不用···”
　　顾爵看他，桃花眼里要笑不笑的：“哦，原来你知道我心上人是你啊。”
　　唐白心下懊恼，找补道“我想说的是，等会不用你帮忙，我自己挂更诚心。”
　　顾爵站起来，拿笔轻轻一点他鼻尖“那我们来比一比，看谁挂得更高。”
　　唐白抢过笔，“我才没那么幼稚。”
　　六象寺香火鼎盛，每年来进香的游客数以百万计，稍低的树枝早都系满了飘带，唐白找了一圈连个空都没找着，最后不得不向现实屈服，接受了顾爵的帮助。
　　“再过去点，右边一点，再过去点···好，停停停！”
　　唐白骑在顾爵肩头，使劲伸手想够到高处的树枝，奈何始终差那么几公分，他拍拍顾爵的头，“你把脚踮起来···再高点···”
　　“祖宗，”顾爵真是没脾气了，“我就差把自己的脚趾立起来了···系好了没？”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往上抬了抬。
　　唐白总算是抓到那根自己中意的枝桠了，他快速系好祈福带，双手合十闭上眼拜了拜，说“好了好了，放我下去吧。”
　　顾爵在树池前蹲下，唐白踩着石头落地，拍拍手说：“大功告成。”
　　顾爵活动了一下脖子，笑问：“老佛爷，老奴这伺候地还称心不？”
　　唐白也笑了：“还成吧。”
　　顾爵望着高处飞舞的三条丝带：“我们是最高的。”
　　唐白抬头，跟他一起并肩望向树梢：“那根枝条是新的，我们是第一个。”
　　“再老的树都会长新枝，这是自然规律，”顾爵转头看他 “人也一样，总要迈出这一步，才会有新开始。”
　　唐白错开视线，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音：“我去里面上香。”
　　顾爵目送他走进寺门，却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唐白在躲他，但是没关系，他抬头，榕树树冠遮天蔽日，有无数情侣夫妻来这里祈求神灵保佑，希望收获美满姻缘，许愿爱人永远忠诚。
　　可顾爵不信神佛，他只信自己。
　　挂祈福带也好，进许愿香也罢，他做这一切都是为着讨唐白高兴。
　　真正能决定唐妈生死的，是他从国外请回来的医疗团队。
　　真正能保唐白余生欢喜平安的，是他，顾爵。
　　他跨进寺门，站在院内，殿内唐白虔诚闭眼，殿外顾爵双手合十。
　　诸佛慈悲垂目，梵钟余音绵长。
　　两人在万千诵经声中同时下拜。
　　前者求佛，后者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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