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狂想

　　司机师傅一路风驰电掣，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唰一下停在一片空地前，轮毂飞速旋转扬起灰蒙的尘土。

　　“噶嘛欸素介里啦？”司机从车窗探头看了眼四周，神情疑惑地核对了一遍目的地。

　　冒牌货在云桥镇上设立的厂子坐落在小归山的背阴面，与山南树木葱郁有所不同，这里杂草丛生，薄雾弥漫。

　　远处的烂尾楼和近处的棕灰厂房颜色相近，外墙掉了一层漆，斑驳陈旧。

　　放眼望过去，荒无人烟，如若不是厂房内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橙黄灯光，司机几乎要以为自己开错了地方。

　　“地方没错。”姜韫宜推门下车，顺手把猫放出来。

　　安保公司还有五分钟到，她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驾驶座边，敲了敲半开的车窗：“师傅，麻烦您在这儿等我十分钟。”

　　司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姜韫宜没等他拒绝，五指张开比划道：“十分钟，五百。”

　　司机立马拉了手刹：“好嘞老板。”

　　他坐在车里，目送行走的五百块领着那只胖乎乎的猫朝几米外的厂房大门走去。

　　“我们不等等帮手嘛？”贺旻章问。

　　姜韫宜表示法治社会不用太担心，况且有司机在后头看着呢。

　　“我打算先混进去看看他们加工厂究竟多么三无小作坊。”她随手从口袋摸出一个小黑球，挂在发财脖子上，“走吧发财，让我们一同为打假事业贡献绵薄之力。”

　　“......好哦。”贺旻章低头拽了拽那根绳子，发现这是之前姜韫宜扔在绣球花里的监控。

　　暹罗猫直觉不太妙，小跑着跟上，扯了扯她的裤脚：“情况不对就赶紧跑。”

　　姜韫宜微偏过头，两指并拢，在额侧轻点一下：“收到，瑞池长官。”

　　贺旻章险些被她眸底狡黠的笑意晃花了眼，定了定心神才想起来还有几句话没来得及嘱托。

　　但姜韫宜又的确不属于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他脑海中闪过黎津十五中校外的暗巷，把临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几步开外的厂房虽然破旧，但安保亭却锃亮如新。

　　姜韫宜不出意外地被保安拦了下来。

　　“找谁？”身材魁梧的保安往一人一猫面前一站，小山包似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姜韫宜不着急进去，双臂环抱在胸前，淡声道：“找张铁河。”

　　张铁河就是那天来店里的貂皮大衣男，这间厂房挂靠在他名下，但姜韫宜猜测，姓张的并不是ZHIJIANG背后真正的老板。

　　她不打算为难保安，因此报了名字后就静静等着对方放行。

　　保安看起来却不太领这个情。

　　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姜韫宜，问：“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姜韫宜当然不会傻到自报家门，四处宣扬“我是姜家布坊的老板，你们抄袭之姜的货被我发现了，现在我上门讨个说法”，因为她合理怀疑自己在冒牌货的黑名单上。

　　思忖几秒，她将嘴角向下一压，睨了他一眼，淡眸中隐隐浮出几分愠怒。

　　贺旻章为她捏了把汗，不由竖起耳朵，却听见她问：“张铁河没告诉你我是谁？不如你去问问，他的老板是谁？”

　　姜韫宜在赌保安没见过大老板。

　　还能这样？！没见过世面的贺发财惊讶得将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在心里小海豹式为姜韫宜鼓掌。

　　然而，小姜总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话音刚落，保安拧着眉，用一种“你好像有那个大病”的眼神看她。

　　“是谁都不是你，装什么装。”他慢慢失去耐心，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有什么事？”

　　啊哦，姜韫宜挑眉，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我呢，就是对你们老板的货特别好奇，应邀过来看一看。”她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继续胡扯，“张铁河竟然没有向你们提起过这件事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姜韫宜话里真假掺半，说得煞有其事，以至原本斩钉截铁认为她居心叵测的保安也有些动摇。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贺旻章抬爪挡在眼前，很想说他们真的不认识。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老板。”保安大哥掌心朝向姜韫宜，做了一个禁止向前的手势，另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姜韫宜已经清楚预料到将要被揭穿身份的下场，幸而五分钟的倒计时将近尾声，帮手马上就到。

　　想到这里，她底气不由足了几分。

　　法治社会，对方顶多是不让她进去而已，总不至于真的破防到对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动手吧。

　　不同于姜韫宜的感觉良好，贺旻章眉心一跳，来自猫的第六感使他陡然绷紧了肩背。

　　暹罗猫四肢紧紧扒住地面，身体略微前倾。

　　那是一个极其典型的防御姿势，仿佛一旦对方做出什么不利于姜韫宜的举动，他就会立刻冲上去，用锋利的爪子划烂那人的脸，用一口整齐的牙齿撕咬那人的皮肉。

　　这通电话没有维持很久，保安拢共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问：“老板，这里有位客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要来参观工厂。”

　　他说完这话后，空气静默片刻，过了几秒，姜韫宜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略带审视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身上。

　　腿边的暹罗猫则炸了毛，龇牙咧嘴地磨了磨爪子。

　　贺旻章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粗粝沙哑的男声，问保安来人长什么样。

　　保安收回视线，第二句答：“女的，高高瘦瘦，身边带了只猫。”

　　对面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不是朋友。”

　　保安了然，说：“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极具威慑力的身影自斜上方笼罩住姜韫宜，并向前几步，更直截了当地拦在大门前。

　　“老板不认识你，你走吧。”保安将手往身后一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姜韫宜还想再挣扎一下，迎着他凛凛眸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保安见她不走，遂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再三催促，甚至打算上手将她推离厂房的范围。

　　然而，正是这一举动，令他多年后仍耿耿于怀，薅秃了头发也没想明白事情是怎样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赶紧走。”保安凶巴巴地催她。

　　他微微抬起的手甚至都没碰到姜韫宜，便被斜刺冲出来的一团黑影扰乱了视线。

　　紧接着胳膊一沉，有什么东西缀在他小臂上。

　　保安定睛一看，是那只张牙舞爪的暹罗猫，它自以为恶狠狠地盯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睛，扬起猫爪冲他亮了亮锋利的指甲。

　　“发财！”姜韫宜心头一紧。

　　护主心切的小猫并未听见，一爪拍在男人手背，没有破皮，但接近手腕的地方泛起一阵刺痛。

　　保安下意识用另一手捏住暹罗猫的后脖颈，大力将它从小臂上撕下来，而后撒手把小猫丢了出去。

　　姜韫宜阻止的话卡在嘴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财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沿着抛物线的轨迹坠落，哐地落到地面上。

　　小猫滚了几圈，后背撞到出租车的前轮，才晃悠悠地停下。

　　保安高高举起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下一秒就被人抓住手腕，用劲扯过，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猝不及防被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砸在了地上。

　　重物落地的动静惊得不远处目睹全程的司机按住了车门，他惦记着那单五百的生意，大着胆子探头问：“老板，走吗？”

　　姜韫宜撂倒保安，闻言快速跑向出租车，她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顺势捞起地上的猫，小心翼翼裹进怀里。

　　“快，师傅，西林路宠物医院。”

　　司机惊魂未定，揉了揉眼睛迅速发动油门，边打方向盘边说：“老板，这还没到十分钟呢。”

　　姜韫宜淡声：“二十分钟内到医院，我再多给你五百。”

　　司机登时噤声，全神贯注地观察起路况。他们回程时，恰与安保公司的车子擦肩而过。

　　姜韫宜只顾着没了声儿的猫，全然将二十个帮手抛之脑后。

　　十八分钟后，司机师傅以一个炫酷的漂移收尾，将车稳稳停在裴桢的宠物医院门前。

　　姜韫宜抱着猫匆匆下车。

　　司机缓了口气，瞧见马路对面，医院大门一开一合，几秒后，手机响起车费到账的提示音，同时到账的，还有整整一千块的打赏。

　　他倒抽一口凉气，表情十分虔诚地捧着手机，衷心祝愿这位老板的猫平安无事。

　　宠物医院内，裴桢正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摸鱼。

　　前台慌慌张张地敲门进来，她抱着薯片疑惑地望过去，看见对方身后气喘吁吁的姜韫宜。

　　“怎么了这是？”裴桢赶忙起身。

　　姜韫宜不敢乱动发财，等到她走近，才语速极快地复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末了她有些无措地问：“怎么办啊裴桢？”

　　裴医生忽然间成了主心骨，边戴好手套，边保证道：“只要有一口气，就都能治。”

　　她粗略检查了一下姜韫宜怀里的暹罗猫，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可以移动。”

　　姜韫宜于是很小心地在裴桢的指挥下，把猫放进治疗室。

　　“出去吧，好了叫你。”裴医生支使前台把实习生喊进来，又亲自把姜韫宜推出去。

　　姜韫宜一步三回头还想说点什么，但实习生已经到了，她只好挪到门外，盯着治疗室外侧的百叶窗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将将过了一个小时，那扇紧闭的门才重新打开。

　　裴桢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地宣布好消息：“活着，没缺胳膊少腿，但要静养，我的建议是放在医院，这边有专人照看，肯定比你自己照顾要更细致专业。”

　　姜韫宜表示没问题。

　　“行，那你回去吗？要看猫的话，就站在外面看，别进去，你身上灰多细菌也多。”

　　姜韫宜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裴桢。”

　　裴医生摆手：“小事。”

　　说完，她就回办公室休息去了。

　　姜韫宜松了口气，回到治疗室外，视线隔着玻璃落在虚弱的小猫身上，素白而隽秀的面容上闪过几分自责。

　　要是当时她不那么自信就好了，发财也是担心她受伤害，才冲上去和保安对峙。

　　他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姜韫宜抬手捂住双眼，少见地感到茫然和挫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拨通了梁越秋的电话。

　　“梁助，张铁河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

　　“好，可以动手了。”

　　“另外，冤有头债有主，冒牌货倒了不要紧，记得安顿好厂里的员工。尤其是那个保安，说起来还是发财先动的手，他不过是给人办事。”

　　“这样吧，你看看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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