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东落于西

　　事实证明，我和姚美伊并没有当间谍的能力，第二天，我们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
　　“你们两个竟然跟踪我？”余浩飞听姚美伊的长篇大论之后，得出这个结论。
　　姚美伊急了，直接挑明：“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一天到晚精神不振，要是挑灯夜战我们倒还可以理解，结果，你怎么混进那么一个黑店打工，余浩飞，你是不想升学了？”
　　余浩飞也急了：“那不是黑店！”
　　“就算不是黑店，你也不能分不清主次！”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你说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
　　到这里，事情的发展其实已经脱离我的预期了，我以为余浩飞有难言之隐，比如，遇到什么困难、变故，才不得不日夜颠倒，而他起初可能不愿吐露，但最后又会因为我们的坚持而娓娓道来。
　　而现在，却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使出绝杀：“老班来了。”
　　这一绝杀果然在任何时候都有震慑力，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都消停了，迅速回各自的座位。
　　他俩算是开启冷战了，但姚美伊想不明白：“你说，他到底有什么事，还需要躲着我们，不告诉我们？他真的太反常了！”
　　余浩飞的确反常，认识他三年，他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很少跟人急眼。
　　“也许他不方便跟我们透露，也有可能，他生气的点是我们跟踪他，指责他。”
　　姚美伊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又不免皱眉：“我们这不是担心他吗？说好一起上岸的，现在倒好，他直接美国作息了！”
　　“声音小一点。”
　　我抬眼扫视周围，教室里吵轰轰，但并非嬉笑聊天的吵闹，人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嘴上念念有词。
　　我往前看，讲台处已没有历史老师的身影，看来是又下来巡视了，连忙背出两句：“汉武帝时出现大一统局面的原因，一，颁布推恩令，削弱王国权力，加强中央对王国的控制……”
　　姚美伊也停止了话题，嘴上也念念有词。
　　“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当一缕略带香味的微风拂过，我知道我们安全了。
　　“我们有时间去向他道个歉吧。”

　　余浩飞也许在躲着我们，以往下课之后，他倒头就睡，现在却不见他的身影；中午也是个好机会，但我们不知道他的动向，他既没有去食堂吃饭，也没有待在教室里；晚自习我们有个测验，放学之时，他早已走了，又错失了一个良机。
　　第二天清早，我们在他的桌上放纸条，希望他看到纸条后能和我们好好谈一谈，但是，这一天他却没来上学。
　　姚美伊不免诧异：“不是吧，为了躲我们，连学都不上了？”
　　“也许他请假了呢？生病了。”
　　“不可能吧，昨天同我吵架还中气十足的。”
　　第三天，却是老班带来了他的信息：“你们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余浩飞？”
　　学生时代总会有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担忧，当班上突然多了一个人，我们会好奇他是背负着一个怎样的故事闯入一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幻境；当班上少了一个人，我们又会好奇他是否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并一去不回。如果无所不知的班主任用询问的口吻提起一个人时，那么，这件事就更加非比寻常。
　　老班私下询问了同余浩飞关系要好的学生，看见一个人进来之后，我们也会凑上去问他，尽管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掌握的信息大差不差，可总会自欺欺人的以为，没准，他的一句话，能让我们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我和姚美伊的心情可能更加沉重，因为，在余浩飞“失踪”之前，我们曾与他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对话。
　　“江婳，你说他会不会想不开？”姚美伊说着，带了点哭腔，“他会不会做傻事啊？”
　　我不是不能理解姚美伊的顾虑，只是，我不愿往这个方面想，“他很阳光……他也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要吓自己……”
　　我和姚美伊等着老班私下里找我们，但没有遂愿，下午，老班似乎就没有再提起关于余浩飞的事情了。
　　晚上放学回家，我拿起手机搜索“失踪”，48小时。
　　我粗略算了时间，到明天清早应该就够时长了，可内心却仍充斥着无力与苦涩，像是锁上了无形的镣铐，而自己又不愿挣脱。
　　48小时过后的清早，姚美伊对我说：“我做了一个梦。”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也瞧见了她微肿的眼睛。
　　“我们先早读好吗？我不敢听。”

　　教室的门一打开就嘎吱响，以前，我们把它当作要装模作样、安分守己的警笛，现在，它在我的心中又多了另一层含义——它是否极泰来、如释重负的掌声，如果，随着“嘎吱”声一同响起的，是一声熟悉的“报告”。
　　我留意“嘎吱”声，从天色灰蒙到霞光万道，再到日薄西山，后来，月明星稀，我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声“嘎吱”。
　　很少有一件事情能在所有人的心中留下烙印，对于更多人来说，只是在某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阵涟漪，而这涟漪总会平复，或者，会出现新的石子。
　　大家不再提余浩飞的事情了，也许是淡忘了，我和姚美伊也没有再提余浩飞的事情了，却不是淡忘了。
　　到了周末，我不用再留意“嘎吱”声，我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只是逛逛，但脚步却有自己的想法，我被它牵引着，有意无意地驻足于此。
　　我抬头就能看到我只用一次便记住的招牌。
　　“你也来这里了？”
　　我听见姚美伊的声音，突然感到眼眶湿润，但我知道我没有哭。
　　我们推开门，这间不大的屋子挤满了电器，新的，旧的，好的，坏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修理一台老式的电视机。
　　男人自顾自的捣鼓了一会儿后，抬起头，看到我们，笑着说：“小妹妹需要什么吗？”
　　他笑得很和善，看着他笑起来满是褶皱的脸，他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穿着一件藏青色毛衣和一条有点褪色的牛仔裤，看起来却瘦巴巴的，像晒过的咸鱼干。
　　“请问，您知道余浩飞吗？”
　　男人没有思考，笑着说：“知道啊，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他的同学。”
　　“哦，原来是小飞的同学啊。”
　　“我们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您知不知道他在哪？现在在做什么？”
　　男人这回思索了片刻，说道：“这我不知道哇，小飞这孩子也不经常来，不过这孩子懂事。”
　　“叔叔，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这我不清楚哇。”

　　走出店后，我们不免有些惆怅，巧合，这仅仅是一个巧合。
　　不，也算不得一个巧合，当一些看似有关的信息放在一起后，一个被修饰润色过的偶然事件被拼凑出来，而当这个偶然事件已经证实是杯弓蛇影之时，藏在内里的谜团却更加令人茫然，这使我们丧失了去继续追寻的勇气，因为我们恐惧，怕那个揉皱的纸团被展开之时，里面写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周一，教室里多了一块空地。
　　后来听人说，余浩飞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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