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作者:宿念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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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竟如何?”寨主指着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兵,大声问,“把话说清楚!”
      “竟发现此物。”
      那小兵被寨主的声音惊的一定神,反而冷静了,立刻怀里掏出一个看上去黑不溜秋的东西来。
      “拿来!”
      寨主伸出手,斩钉截铁道。

      顺着光线,我看清了寨主的手中之物,那正是一根:
      烧焦以后,仅仅剩下一根僵硬的黑芯的鹅毛。

      军师大惊,不等寨主问话,就自己主动解释道:“此物与我无关,定是有人拿了我的羽毛扇去犯案的!”
      “你的羽扇从不离手,又怎会无故落入他人之手?”寨主嗔怒,“说,你是否去过后山,是否真的如那家伙所说,用了‘烤鱼快熟’的类推之法将厨头杀死后制成干尸,抛之寨下,乱我视线,误我判断,坏我寨归!”
      军师被吓的一颤,却仍旧嘴硬:“羽毛残梗落在窑炉附近一事,我一概不知。”
      “好,那就姑且先等着,看左右护法还能带回些什么证据来。”寨主命令两个大汉将军师的肩膀按住,“厨头之死与你无关就罢,若是接下来别的证据也处处指向你,就休怪本寨主无情,将你按照寨规论处!”
      “我真的是冤枉啊!”
      军师一边抖动肩膀一边大叫,可是如何奈何得了那些大汉的力气?
      “你冤不冤口说无凭,证据所在,就不容你狡辩。”
      高镖头用出了口气般的口吻道。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左右护法终于回到议事堂内。
      左护法将一个有着明显的火烧烟熏痕迹的青铜铸造的管子放在地上,回话道:
      “属下有两件事要回禀寨主,其一:此青铜管子两端,确实是如那青年所言:左边挂着已经变成赤红色的泥土残渣,右边有烟火烧制过后的墨黑色痕迹。其二,窑炉的开口处不见火苗蹿动后留在四周的黑渍,可见炉口是被封住过,的确是只留了正中心的一个眼子聚集火力,好把青铜管子架入,来急输大量的炙热之气来干化相连在另一头的尸体啊!”
      右护法将一些焦黑的棉絮残渣连同帕子一并放在地上,道:
      “属下从尸体之上寻得附着之物,极难扯下,是棉线无疑。再者,属下还从死者附近的一棵树上发现一截银链,乃是军师所掌之物!”
      我上前一步道:“银链,乃是极易引雷之物。我们行镖途中不用银链扣锁镖箱,就是怕雨天招引不测。因此,树上的银链绝非我们放置,请寨主明察。”
      寨主从右护法手中拿过那截银链一看,果不其然,那正是以前自己赏给军师的战利品。
      “此链条是本寨主从那为富不仁的米商家中劫来的,念你献策有功,故而将它赏赐给了你。怎想你竟用这链条来做伤天害理之事,将歹心刺向自己兄弟,真是大大出乎本寨主意料。”
      寨主瞪着眼前人,厉声问道:“军师,你因何要杀厨头?又是如何萌生掩盖其真正死因之念的?都给本寨主招来!”

      “我不喜吃鱼罢了!”
      军师说出了一句令众人吃惊的话。
      “原是你讨厌吃鱼,所以才一口答应给我们吃烤鱼的呀!”张继这才大悟,“我还以为你真心怕我们饿着呢。”
      “山寨之中的鱼食,眼不见心不烦,自然是清理掉最好!”军师的言语带着明显的厌恶,“你等与我无关,我何须为你等的温饱多做考虑?”
      “你——”我难以置信,“仅仅是因为容不下厨头多用活鱼来做菜,就将他杀害吗?”
      “有何不可?”军师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要不是遇见你来坏我大计,那厨头之死,又何须一个真相?”
      “你将自己的饮食好恶如实对厨头相告不就好了?或者少吃跟鱼相关的菜不就好了?为何偏偏走了极端?”
      军师用手中的羽扇指着我,冷冰冰地说出了“伪善者”三个字。
      我被他的动作一震,反思起来:的确,我非这“采风寨”中人,看到的是非善恶只在表面,有什么理由光顾着同情死者、批判凶手呢?

      军师仰头,发出了一阵凄凉的笑声。
      “我弟弟是渔民,为给我凑上京赶考的路费,不顾恶劣天气出海作业,终被风浪葬身海底,尸骨无存。所以我才放弃了功名之路,进山头匪寨,凭谋略得到了一份差事。哪知那厨头得知我的过去以后,不但不哀我痛失亲人之不幸,反而隔三差五就做:鱼汤、鱼糜饼、鱼肉丸子等菜肴出来,叫我过去跟寨中身份地位显著之人同吃。”
      “我越是忍让,他就越得寸进尺,甚至还在堂主面前吹耳旁风,让我随行接下来的出海计划。我对堂主说,我畏惧风浪,无法在船上发挥智慧来引军作战,不想到头来领个办事不力之罪,使得我寨损兵折将,劫金银财宝不成,反被东瀛国海贼所擒。哪想堂主竟然告诉我,何须未出阵就自己丧失了志气?亏得厨头再向寨主举荐,说是军师你出身渔夫之家,最善行船出海与掌舵堪能之事,此番定能再出十全良策,让我方大胜而归。”
      “弟弟死后,我早就发誓不再涉足江河海之事,厨头还敢处处进谗言,我哪里还能容他放肆?就在夜里将他骗出,用银链子将他勒死,再用麻袋装入他的尸首,以棉麻混纺的粗绳缠绕捆绑袋子,抗于后山的窑炉之前。往后,就是如他所推测的那般——”
      军师朝我看了一眼,继续道:
      “将裹尸袋扔进泥潭浸满泥浆,再拖到窑炉的出火之口,架以青铜管子,连接麻绳扎口与炉口的中心风眼,费了两个时辰将其制成干尸!我不解气,觉得制成干尸便宜了那厨头,就将干尸抛于山下,恨不得豺狼虎豹将其啃食,更恨不得蚯蚓白蚁将其蛀烂。”
      “但因厨头‘失踪’一事引得寨主追查,我怕露出破绽,就想了另一个法子:假借‘大树引雷,厨头在下躲雨,中雷火焚而死’之说,来掩盖自己的罪行。既能处理掉凶器银链子,又能掩盖厨头真实死因,岂非一箭双雕?”
      “哪想我假借小喽啰之口,让他向寨主禀告厨头尸首被发现于乱草丛中的那一日,你们正好行镖经过‘采风寨’山头,乱我大计,使得我无法用‘引雷火焚’致死一说来让寨主听信那厨头的死因。真是天意,天意啊……”

      就这么嘶厉地埋怨着上天,那军师竟然一个箭步冲向我,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威胁众人道:“谁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独孤一注,你已经犯下一命,难道还要再犯一命吗?”
      寨主威严一喝。
      我只感觉喉咙处的痛感更深了些,看来那军师并非是个心怀善念之人。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杀了这货是死,杀过厨头是死,我还不如反了寨规拿这货当垫背的、一并死在众弟兄们的大刀之下来的痛快!”
      我已经难以顺畅呼吸,军师的手掌如同一把越来越重、压的越来越紧的枷锁,将我的性命执宰于一瞬间。
      高镖头和张继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恐:多说一句话,陆羽就少一刻存活之机;多踏一步脚,陆羽离鬼门关近一处距离。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眶发痛,脑袋更是像不听使唤了一般,偏差朝向全凭军师的拿捏。
      ——陆羽,你怎会走到这般地步?
      ——师恩未报,圣恩未全,你怎能屈死于这山头营寨之中!
      我以最后的意志做自我暗示。

      军师正要以致命一击将我掐死,忽然天上响起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
      ——上天都觉得我陆羽命不该绝!
      ——雨降,堂中无白虎,间内有青龙,鹰在前狮在后,五阳去一阴,去之不难,决即可。
      天象在上,土地在下,《易术》在心。
      天地人三者,聚合为一,必引转机。

      我忽而清醒:
      我陆羽宿命于此,过山地而必遇此劫。
      决即夬,夬挂,异卦相叠也。上卦为兑,下卦为乾。兑为泽,泽气升而招风雨;乾为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曰;末路有光,自逆而解。

      原是天意让我陆羽自救化劫!
      我庆幸军师只是用右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拼尽全力往左侧一转身,又趁机把身体的重心向下一沉,使得军师的手腕逆力一扭,发出“咯噔”一声,离我的脖颈而去。
      我扑落在地,脚下的痛感与脖颈上的痛感并在,余惊之下,不由得喘息起来。
      高镖头和张继立刻将我左右扶起,护我于中间,免得那军师再有所发作。

      “正法!”
      寨主大喊一声。
      原本站在我们三人身后的提刀大汉即刻上前,将孤身抵抗的军师独孤一注斩杀于刀下。
      血腥味混杂着风雨带来的草枯泥石味一并冲入我的鼻尖,我只感觉胸腔与胃袋像是颠倒了位置一般,翻江倒海,呕感呼之即来。
      在高镖头和张继的搀扶下,我几乎不敢侧头正视地上的死者,只敢把眼角的余光落在近侧的血泊之上。
      我想此刻我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有被掐脖子过后失去的气色感,也有惊悸之下的震慑感:
      寨主不是将军师“拿下”,而是将他“正法”,当场法令了结了其性命,又何尝不是一副贼匪的做派?

      “你——”寨主直接走到我面前,“报上名来。”
      我没想到会被如此询问,只好老实作答:“在下名叫陆羽,字鸿渐,从江南而来,往长安而去,途径庐州,在此山头与众好汉……相逢、遭遇。”
      寨主一把推开高镖头与张继,亲自扶我到前排方座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下,道:“你早说你叫陆羽,本寨主又怎么会生出许多误会来?”
      张继忍不住插嘴:“那你不早问我等身份?”
      寨主竟给了张继面子,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与他又是何人?要往何处去?”
      “我叫张继,有‘狂张’之称,才学杂学样样涉猎,此番要往皇宫去;他叫高天威,是江南名号‘护国镖局’的总镖头,为人讲义气,也与你等一样,是条好汉!”
      高天威脸上闪过一瞬窘迫表情,心中暗道:什么叫做本镖头与山匪一样?张继,你也太低估本镖头的本事了吧!

      “我可是一直管你等叫‘好汉’的,从未喊过你等一句‘山贼’。”张继大胆道,“就是不知道寨主能否叫我们明白:‘自立为王’跟‘独占山头’有何区别?”
      “自立为王是自管一方地盘,自力更生度日;独占山头却是未必能跟朝廷划清关系,不但要服从朝廷管辖,更要纳税交赋,哪来得自有?”
      “但归顺朝廷可保安宁。”我劝道,“当然我的意思并非让‘采风寨’招安于朝廷,而是两桩命案在眼前,怕是迟早为官府所查,与其后续再面不测之风云,莫不如主动抉择,选最上卦为好。”
      寨主绕过军师的尸首,回坐到主位上,问:“你如何敢为‘采风寨’百余号弟兄们的性命做担保?如何敢让我相信,招安于朝廷之后,朝廷不会出尔反尔剿灭于我等?”
      “其实说白了,此刻陆羽这条命还是掌握在寨主你的手里,若陆羽有心骗你,那与本性卑劣的朝廷走狗何异?迟早会遭到报应。陆羽出自一颗凡事求全之心,才向寨主进言于此。”
      一堂主起身道:“寨主,大唐有王法,军师虽恶行招揭,但我等提刀就杀是为违法,只恐难逃《唐律》之罪。再有我寨百号弟兄也非绝对意义上的仁贼,恐吓偷盗,劫财伤人之事常犯,只恐难为朝廷所容。还不如慎重考虑陆羽所言,归安朝廷以自保。”
      一刀头接着道:“天下贼匪何止‘采风寨’一家?若朝廷敢背弃信义,耍弄于我等,日后其余山头的贼匪们必将群起作乱而攻之,本刀头就不信朝廷敢丢这个脸!”
      “说得没错。”高天威道,“朝廷怎么会给自身背负了一个‘言而无信’的骂名呢?朝廷巴不得以‘采风寨’为先例,好一并招安别的山头势力哩!你等就顺应天命又如何?”
      我补充道:“陆羽在来时,看到了山口处的皇榜,说是肯归顺朝廷的山头势力,重重有赏,可免五年税赋;若有自愿参军效命报国者,可编入军营,一切吃穿用度皆有保障。更有立功者,可升为将,领朝廷拨给的俸禄。”
      不少人被我说动,包括寨主在内,也动摇了“自立为王”的长久理念,把心朝向了当今圣上。

      我见之,心中温然而喜。
      若是此事能成,我陆羽也算是为圣上出了一份绵薄之力。
      报国何须分内外?
      身在朝堂之内则尽忠言,处在朝堂之外则尽己力,只要所做的一切事情,不分大小,不论轻重,都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就是在报国啊!

      寨主起身,立起威严,对众人道:
      “我采风寨扎营此采风山多年,众弟兄也追随本寨主多年,披星戴月,出生入死,从未有过大难临头各自飞之时。今本寨主欲顺应时局,归安于朝廷,不让采风寨的日后基业为两条性命所累,不知你等是否有异议?”
      山寨内的众人一并跪下,齐声应道:“我等追随寨主!”
      “好!”寨主决意道,“待到彻底将厨头与军师的尸首处理完毕后,本寨主就下山去揭了那皇榜,前往官府道明归顺朝堂之意。”
      众人又一次齐声道:“寨主英明!”

      见案子已破,采风寨上下归顺朝廷的意向已定,我心中甚是欣慰。
      遂问寨主:“不知我等是否可以离寨?”
      寨主毫不犹豫道:“不可。”
      我一惊,以为寨主又要有所为难,“为何?”
      “陆羽,本寨主知道你是个茶人。”他道,“你在朝廷办的茶试当中拿了榜首,名声传遍大江南北,也传上了我这山头。先前是本寨主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模样,如今知道你的本性和为人之后,自当拿一物相送。”
      “不知是何物?”
      “稍等片刻,待本堂主入屋去拿。”

      出来之时,寨主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圆形茶盒。
      “这是庐州名茶:六安毛尖。”寨主将茶盒放到我手中,“归你了!”
      “此物过于贵重,陆羽留寨品尝一杯即可,不敢全部带走。”
      “不错,六安毛尖的确价值不菲。”寨主大气道,“但是能让它归属于一个真正懂茶之人,就是值得。”
      高天威谨慎问道:“这盒六安茶,该不会是劫镖所得吧?”
      寨主一挑眉,冷道:“是本寨主花真金白银买的,你爱信不信。”
      “高镖头莫要误会。”我指着圆形茶盒解释道,“你看这茶盒之上有六安名庄椿湖庄的朱红印鉴,可见是正规渠道所得。若是地下交易,所卖的要么是抹去印鉴之物,要么是纯粹的茶叶片儿,拿不到如此好物。劫镖所得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六安茶名贵,进出城门必要经过官差检查,私贩者牢,抢茶者死,采风寨怎会为了这半斤好茶而赔上弟兄们的性命呢?”
      寨主赞道:“果然,懂茶懂人者,只有陆羽。”

      我将手中的六安名茶视作珍品。
      所求如愿之感,令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张继问我:“陆兄你哭什么呢?”
      我颤声道:“六安茶,名品。此茶……慢品似仙,温饮清香,凉饮甘爽,凡尘之中不可多得。我原本想进庐州城去借地而尝,只怕自己花不起银子,如今寨主让我一愿成就,怎能不感极而泣?”
      “爱茶之极,爱茶至此,陆羽你算是本寨主眼中的头一个‘茶痴’ !”
      “感谢上天眷顾,感谢寨主成全。”我忍着一身巨痛,起来相谢,“陆羽自当珍惜六安茶与茶盒,一生不忘得此物之机和赠此物之人。”
      我躬身正要拜,寨主赶忙止住了我,道:“我只怕是受不起千古‘茶圣’的大礼啊!”
      我一怔,“茶圣?”
      寨主点头道:“不错,无人能及、无人可比的千古茶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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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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