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的夏天

　　“当时，我就应该说不。”沈欣自言自语。
　　虽话是这么说，一旦开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想到妈妈要让沈耀搬过来，沈欣心有不甘。
　　她早应该习惯的，只是每一次妈妈对沈耀的袒护就像是一把小刀，在心口上一次次挑开、一遍遍提醒过去的不公和委屈。

　　混杂着不甘心，沈欣也心疼妈妈的不容易：一面要工作，一面忙家里琐事，一辈子就为这个家转悠忙碌。且不说爸爸的不理解和不作为，如果她再不帮妈妈分担一些责任，那么在这个家里，妈妈也落得孤单了。
　　如果沈耀搬过来，可以让妈妈稍有放心，她可以答应。况且在他乡，父母不在身边，她做姐姐的，理应要照顾弟弟。

　　沈欣已然发觉这是她最大的矛盾，在一种既爱又恨的情感里撕裂、愈合、再撕开。
　　如果哪一天没有了愈合能力，是不是会偏向极端：要么爱，要么恨？

　　不同于其他感情，亲情是她唯一无法选择的，且从出生贯穿到坟墓的关系。
　　少昀说，人的存在是众多关系的总和。
　　这大概不假。

　　与人交往就是关系联结的开始，密密麻麻，筛选出几根牢固的关系线织成自己的网。
　　但是如果某种联系破裂了，整个关系网会不会因此断裂？一个人存在的合理性会不会因此动摇？
　　如果没有各种角色职责赋予我们身份，那“我”又是谁呢？

　　沈欣想入非非，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如果真的脱离了众多关系，那自我价值的证明还有意义吗？
　　或者说，自己真的需要这样的关系网么？

　　沈欣打了个颤，责怪自己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背叛父母的养育之恩。
　　她两侧太阳穴开始阵阵搏动，隐隐发痛，随即熟悉的无力感围裹，层层叠叠层层。
　　窒息的痛苦带来扭曲的快感，也坚定逃离的决心。
　　而考上大学便是寄予了这样的希望。

　　每次一浮现这念头，脑中两种声音又僵持不下：一方是逃离的坚决，一方是不舍离开。
　　她冷笑一声，嘲笑自己的优柔寡断。

　　沈耀搬进来后，客厅划作他的卧室。
　　幸好，还有一处她的秘密地——卧室，沈欣已觉得足够。

　　周末这天，少昀提着两盆多肉植物，还有一些其他绿植盆栽。他在来的路上经过了一家花店，瞥到橱窗里的小盆栽，想着可以装饰阳台。
　　他没有和沈欣说今天要来，按响门铃，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冲啊！冲啊！”沈耀正在手机上大展身手。
　　“小心后面，注意掩护，掩护！”

　　听到门铃，沈耀站起身要去开门，但眼不离手机，手不停操作，嘴上应着：“来了！”手指迅速切换，已经临近终场了。“走！走！掩护我！”

　　不一会儿，笑颜挂脸，显然游戏又赢了一局。“哈哈哈，好兄弟，又赢了，还是这么强！”

　　叮咚～难道不在家？少昀猜想。

　　“来了来了！”沈耀退出游戏，一边穿上拖鞋，一边嘴里嘀咕：“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买什么好吃了？”沈耀随口一说，却看见面前站着个陌生男人。

　　两人神情同步，目目相觑，对彼此一脸疑惑。

　　少昀看着眼前穿睡衣的男生，以为是自己敲错门了。
　　他又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啊！是当初他和沈欣一起来看的这间房子。

　　“你是？”沈耀站在门口，先开口询问。

　　“沈欣是在这里吗？”

　　“对，她出去了。有什么事吗？”沈耀一双眼睛里填满了好奇。

　　“哦，没事，就是拿点东西过来。”少昀提了提手里的小绿植。

　　该不会这就是姐口中那个喜欢的男生吧？沈耀好像嗅到了一丝秘密气息。
　　沈耀笑嘻嘻地说：“要不进来坐吧，她可能等会儿就回来了。”

　　“嗯，好。”少昀走进客厅，发现客厅里多了一张床。

　　“随便坐吧，家里有点乱。”沈耀麻利地把床上的衣服收一收，用被子盖住。

　　“嗯。”少昀把盆栽整齐摆放在阳台上。
　　他注意到阳台上除了沈欣的衣物，还挂着一些男士衣裤。

　　“你住在这里吗？”少昀走回客厅里，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看着阳台上的绿植。

　　“对啊，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生活 ……”沈耀掰着指头列举。

　　少昀转头看向眼前的男孩，瘦瘦高高，几分清秀。看着他认真细数和沈欣在一起的点滴，让少昀好妒忌！
　　他说我们一起？少昀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眉毛微皱。无数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闪现。“你们是同事吗？”

　　“……算是吧。你是沈欣的朋友吗？”沈耀问。

　　“我是她男朋友。”少昀明说，却在眼前男生脸上看到一丝兴奋，反问道：“你是？”

　　听到少昀的承认，沈耀上翘的嘴角根本压不住。
　　他没想到姐姐真的谈恋爱了！真被妈妈说中了！

　　没等沈耀回答，敲门声响起，这下应该是姐姐回来了！
　　沈耀大步走去开门，接过沈欣手上的菜。
　　“有人找你。”沈耀一脸坏笑，手指了指客厅。

　　“嗯？”沈欣换上拖鞋，脑中闪过少昀的念想，但是少昀并没有提前说要来。

　　“那你把这些东西放进冰箱吧。”沈欣对沈耀说。

　　沈欣走到客厅，见少昀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他们两人见过面了？沈耀都知道了？

　　她的慌张少昀看在眼里。
　　“你出去了？”

　　“嗯，我刚刚去买了点东西。”沈欣语气有些紧张。“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

　　“我拿了几个盆花过来。”少昀往阳台上一指。

　　沈欣顺势看过去，有多肉，还有一些不识名的绿植。一排青绿装点光秃的护栏。
　　“真好看！谢谢你啊。”

　　沈耀收拾好后，也进来客厅。少昀的眼光落在他身上，又看看沈欣。
　　空气凝结，窗外树上的蝉鸣格外刺耳。

　　“嗯，那我先走了。”少昀往门口走去。

　　沈欣跟了出来，虚掩着门。

　　“少昀。”沈欣在楼道里叫住少昀。

　　少昀停下脚步，转过头，往回爬上几步台阶，刚好与沈欣平视。

　　“那个……你跟他没说什么吧？”沈欣小声问道。

　　“没说什么。”少昀心不在焉。“但是我说了我们在交往。”

　　沈欣一怔。“你怎么跟他说这个了？”
　　沈欣害怕沈耀口风不严，让家里人知道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可以吗？”少昀脸色难堪。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还没……”

　　“你是觉得，我这么说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说我们这段感情见不得人？”

　　沈欣从来没有这么想，只是家人那边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半咬下唇摇头否认。“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只是……”
　　沈欣越是急于解释，越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急得一串泪没有憋住，夺眶滑落。

　　沈欣一掉泪，少昀整颗心就像被人紧紧攥着，狠狠疼！他意识到自己言重了，任心里酸酸的冲动让他说出了这些重话。

　　少昀上前一步，温热的嘴唇吻落在眼角。沈欣瞪圆了双眼。泪水滚落处吻至，咸咸甜甜。
　　她闭上眼睛。软绵绵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衔着泪珠，一点一点落在面颊，呼吸打在沈欣脸上，酥酥痒痒。
　　吻止于嘴角，她心里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扩散，扩散，红了面容。

　　“对不起。”少昀搂过沈欣。

　　好一会儿，沈欣回过神，才意识到她正依偎在少昀怀里。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少昀的温度还残留在嘴边。

　　她面颊绯红，解释道：“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嗯，不急，慢慢来。等等？”少昀犯糊涂了。“你说家人？”

　　沈欣点头。“你不是都告诉他了吗？”

　　“谁啊？”

　　“我弟啊。”沈欣忽闪一双疑惑的大眼睛。

　　“你是说，家里那个男生是你弟弟？”少昀一边说一边手指屋里，一丝笑从嘴边偷溜出来。

　　“对啊。不然呢？”沈欣挠头。“我们说的难道不是一件事情吗？”

　　“哦。”少昀恍然明白。“是，是同一件事。没事，没事了。”

　　“你该不会……”沈欣脑筋也转过来了。“以为他是我的……”

　　“抱歉，是我误会了。”少昀脸色微红，尴尬一笑。

　　沈欣把少昀拉回家里，却在门口碰上沈耀鬼鬼祟祟在偷听。

　　“姐。”沈耀嘿嘿一笑。

　　既然沈耀已经知道了少昀的存在，沈欣也不打算遮遮掩掩。
　　“少昀，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沈耀，我弟弟。”

　　沈耀看了看沈欣，向少昀点头道：“你好，我是沈耀。”

　　少昀点头回应。

　　“你怎么不介绍自己呢？”沈欣问沈耀。

　　沈耀当然不敢说自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才故意不说的。
　　他想起沈欣之前的叮嘱，理直气壮又带一丝委屈。
　　“不是你说的，让我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姐嘛。”

　　沈欣哭笑不得，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我的意思是，在工作上，你不用和同事说。”

　　“你又不说清楚。”沈耀耸了下肩。

　　“没事了，说清楚就好了。”少昀一手绕到沈欣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还有，今天的事替我保密，以后我会跟爸妈说的。”沈欣警告他。

　　“知道了。”沈耀原本也没打算要告诉谁。虽说有任务在身，但他也不想出卖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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