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

作者:牡丹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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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竹醉


      这一处荒僻的宫宇,长着丛丛翠竹,不是那种长在山野间粗悍的罗汉竹,而是更小巧的,细长的叶片遇风飒飒。

      不是,她为什么要回头看竹子?

      沈玉宁站在门口,瞥见倒地的酒壶,以及酒壶主人均匀散落后背的鸦黑长发,他用一只手执壶,正往杯中倒酒,日影拓出熟悉的侧脸。

      随后那侧脸微微一倾,变成一副闲闲打量她的美人面:“是你啊。”

      沈玉宁没有接话,他的神情不大对。

      独自坐在大殿的司空真转回眸子,一心一意落在面前酒杯上,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他喝酒,她不知道他会喝酒。

      她既不走,也不进来,只靠在门边站着,像个巴巴祈求施舍的乞丐。

      司空真道:“有什么事吗?”他的侧脸,大约因为鼻挺眉骨高,不笑的时候显得孤傲。

      沈玉宁模糊想起两年前,这人笑意盈盈拱手,说着小弟子司空真,刚入道门。

      她垂下目光,顿了顿道:“我的……我,世子有没有看见一只猫?”

      才想到,这本就是他的猫。

      司空真干脆道:“没有。”

      话到这儿,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了。

      “哦。那我……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沈玉宁没发觉自己点了好几下头,转身打算走。

      下雨了,还是瓢泼大雨。

      对潇潇朝雨洒宫闱,一番洗清秋,雨丝如针,打得庭院里小青竹尽折腰,沈玉宁唤月牙,却不知狸奴跑哪躲雨去了。

      说起来,雨仿佛跟他们俩有缘似的。

      她忽觉得一股热气自脑后而来,转头,是一副放大的五官,司空真提着壶,紫菂的薄春衫往半边歪了一点,露出纤而长的脖颈。

      他抬头看雨,凤眸拢着蒙蒙的雾气:“既然老天留客,却之不恭。”那双眸转向沈玉宁:“会喝酒吗?”

      望向她的眼,充满陌生与打量。

      当她是风雨间驻足一过客。

      沈玉宁垂颈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一道喝一杯。”唇弯弯似轻笑,他转身走回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仿佛在等她,挑了挑眉。

      沈玉宁又看了一圈四周,没有月牙的影子,雨还是那样大,他……他好像喝醉不认识她了,这样、这样正好。

      沈玉宁有些局促地跟进去,他才满意地点点头,摇头晃脑的模样,像个故作沉稳的少年。

      殿宇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破败,反而清理得很空,只剩一张桌子,几张圆凳,一张床,一方躺椅,灰青的垂幔一层层地绑在柱子上,微微晃动。

      她与司空真各坐一边。

      他开始执袖倒酒,沈玉宁小心地观察他的颜色,慢吞吞地问:“……我是谁?你认得吗?”

      他挑眉抬眼看了她一下,脸颊晕开薄红,使那张脸更加漂亮,他道:“你是胡姬?”

      沈玉宁一下抿紧唇。

      “胡姬的酒量应该很好。”长指推着杯子过来,大梁人惯喝米酿酒,因此那杯中液体泛着浑浊,沈玉宁慢慢伸手,握住那杯子,对面人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沈玉宁抬头看他:“不是说……一道喝吗?”

      他先是愣,然后那唇一点点变弯,除了脸红些,眼睛微迷,与平时仿佛没什么两样。

      “倒是个聪明的小胡姬。”

      小……胡姬?

      他真的醉了。

      沈玉宁感觉耳根微烧,陡然无言。

      司空真道:“你在想什么?”一双眸觑她,仿佛十分好奇。

      反正他喝醉了,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沈玉宁顿了又顿,才慢吞吞地道:“别叫我胡姬。”

      “为什么?”

      “因为……不是好话。”

      他漫不经心地挑眉,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酒,真不讲究,门外是泠泠的雨,丛丛的青竹,疏狂的模样像个古时名士。

      他歪着脑袋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是啊,该叫什么呢。

      沈玉宁想了想,想起自己的封号:“阿朝。”

      “嗯?”

      “我叫阿朝。”

      沈玉宁不敢面对司空真,杜撰出来的阿朝却可以。

      “阿朝。”司空真把这名字含在嘴里咂了咂,咂不出什么味道:“阿朝。”脸上是淡漠的一缕笑,酒鹏诗侣,天地过客,谁管共饮的是阿朝还是阿早。

      他笑嘻嘻地道:“那我叫阿晚。”

      对面仿佛被噎到了,她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又被呛着,咳嗽不止。

      司空真看得哈哈大笑。

      这种时候他特别像昔年的那个少年,带着一点点无伤大雅的恶意,看她咳得厉害,便起身,探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吧?”

      ——没事吧?这位姐姐。

      这是他跟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一向懂得恰到好处地照顾人,她有时候甚至能忘记自己比他大了好几岁。

      沈玉宁摇摇手,表示没事。

      喉头顺畅了,她看着仍坐回对面的他,默了默道:“你……为什么要在这喝酒?这是……什么地方?”

      司空真呷了一口酒,仰头时那液体从嘴角流下滑落至脖颈,他扯袖擦了擦,笑道:“你猜为什么?”

      她当然猜不到。

      沈玉宁正想摇头,却见他长睫垂落,凝视桌面:“喝酒就喝酒,痛痛快快喝便罢了。”

      震国公世子一贯好涵养,平日笑,连骂人也笑,处处都有礼,人人慕他姿仪,实则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很深,每每含混着模糊着过去。

      沈玉宁心想,他今天果然不开心。

      这座宫宇对司空真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她其实不应再问,可是对不住了,她是为求一个答案才进来的,一个他清醒时她永远无法对他开口的答案。

      或许该等他醉得更厉害些。

      他突然道:“阿朝。”

      “啊?啊。”沈玉宁一下没反应过来,呆住了,又把对面人逗笑:“不是你让我叫你阿朝的吗?”

      “哦。”她点点头,很乖的模样:“你说。”

      他半阖着眼,托着腮:“今天是清明,你知道吗?你怎么不去过清明?”

      沈玉宁:“……”

      一言难尽啊,她看着他,突然牵了牵唇。

      我不是正跟你一起过吗。

      司空真晃着手中酒壶,对上她的目光:“你笑什么?”

      沈玉宁摇摇头,又很快加上一句:“没有笑你。”

      他略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沈玉宁道:“都喝完了?”

      司空真把酒壶悬空倒放,眯起一只眼往上看:“应该还有点。”

      他这个姿势特别孩子气,特别可爱。

      沈玉宁一点一点地看,看得很认真。

      司空真喝完最后一口,扔掉酒壶,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

      沈玉宁小心地前往凑了凑:“你是不是困了?”

      他随意地点点头。

      她的手心出了很多汗,再不问就没机会了,沈玉宁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伸出一根手指,也是小心翼翼的。

      司空真不仅脸色红,甚至连唇和眼尾都泛着红,仿佛被凤尾花的汁子浸染透了。

      这个人真可怕啊。

      她不敢再看那张脸,听到他断续的声音:“什么、问题?”

      沈玉宁顿了顿,缓缓道:“……两年前,你救过一个人。”

      司空真神色醺醺然,跟着重复她的话:“我救过一个人,然后呢?”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救了她,弄伤了腿,那个人,她很不好受,她很想知道,你……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你是不是怪她、怨她?”

      她说完,殿中一片沉寂,唯有窗外绵密雨丝轻柔地作响,那是青翠欲滴的一联春景。

      沈玉宁把酒喝完了,低着头,小心地把杯子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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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青竹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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