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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师傅对您说敬语
英道知道,陛下是圣骨,才能成王。但是,同为圣骨,长在乡野的陛下,却做到了长在王宫的真智王、真平王乃至天明公主都无法做到的事。那么,圣骨于陛下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
即便没有受到王族的教育和优待,陛下依然能够做到旁人所不能及的事。
她又有什么不能?
想到这里,英道心中涨满了自信,由衷感叹道:“陛下,您真厉害。”
她对德曼的过去燃起了好奇,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总不如听陛下亲口讲述,只是这问题不太好问,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把选择交给德曼,问:“陛下,能给我讲讲您的故事吗?”
德曼有些恍惚。
“陛下?”英道唤了一声。
德曼回神,微笑道:“好啊。”
她偶尔回想起过去,但从不曾像今天这样仔细地回忆往昔。这么一想,才惊觉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是经历了多少磨难。
一切从十五岁时那改变命运的一天开始。
追杀她们母女十五年的柒宿来到沙漠,迷路时与她萍水相逢,她带着柒宿来到沙漠中的交易场,柒宿却认出了她的娘。
那之后,她们居住十几年的家被大火烧成废墟,她们再度逃难,娘却身陷流沙。她误以为娘已死去,带着娘留下的遗物,带着小叶刀和写着文弩名字的信,决定回到新罗,寻找她的父亲。
踏上新罗的第一天,她与竹方、高岛相识。他们装作知道文弩的下落,骗走了她的金钱,却引她来到乱徒村。竹方曾以祈雨为名,骗走乱徒村百姓们的全部家当,而雨依然没有落下,干旱仍在持续,愤怒又走投无路的百姓们,见到竹方拐来的德曼,毫不怜惜地要将她卖到远方。
那时,天明为了得到文弩的支持,同样靠着找到的线索来到这里,与她相逢,却一同沦落到乱徒村,面临着被卖的结局。她们被关在破旧的小屋,企望着得到一丝生机。可天明毫无办法。
是她,大喊着说有祈雨的能力,为自己赢得了三天时间。
那场祈雨仪式持续了三天三夜,她数不清磕了多少头、许了多少愿,只知道,尽管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尽管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尽管一切动作都变得麻木,可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她要祈雨,她要活下去。
雪地给她的三天时间已经结束,雨依然没有落下,她们即将面临自己的结局,可是,她不甘心。
她跑到田地里奋力地挖着,在所有乱徒们震惊的目光中,用双手去挖着泥土,流着泪,冲他们嘶吼着,一定要挖出水来,一定要活下去。
她没能求到雨水,但她活了下来。那些为了生存而暴动的百姓们,为她求生的欲望而震撼,为她让出了离开的路。
可天明却不能离开。天明询问原因时,雪地质问:“你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
天明又来找她,试图劝说她带她一起离开。
那时她说了什么?
她说:“这么想活着,那为什么要坐以待毙?如果做了,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三天上天会下金钱雨,也说不定会被路过的公主救走,如果都没有,也说不定真的会下雨。”
后来,当真下了雨。
她祈雨三天,没有成功。但在她走后,上天却落了雨。
天明活了下来,也记住了她的那句话。
后来,寻找文弩的途中,她曾坠落悬崖,是天明拉住绳索将她吊住,哪怕勒得掌心血肉模糊,脚下的泥土不断松动,似乎下一刻就将一同坠落,天明仍没有松手,哭喊着说:“不可以,我也想,哪怕是帮你一次,我也想要救你!我要做!我能做到!”
天明做到了。那一次,天明救了她。
之后,天明决定直面美室。面对父亲真平王担忧的询问,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坚定地说:“无论事情可不可为,至少我要全力以赴地试试。谁知道呢,或许我就是美室的宿敌,如果不是,或许会得到路过的美室宿敌的帮助,如果还不是,或许某一天美室得了不治之症,先我们死掉。”
她们就这样一路同行,直到天明为她而死。
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决定颠覆新罗,战胜美室。于是她从美室的神权下手,抢走了曾帮助美室演算月食的月天大师,从他口中得到了日食的时间,却欺骗毗昙、庾信、阏川说“日食不会发生”,然后将“日食将会发生”的预言交给美室。
失去了月天的美室,只能从虚实的较量中,测探预言的真伪。为此,德曼令毗昙伪装成神棍散播会发生日食的谣言,而美室则亲自审问毗昙。毗昙捉摸不定,令美室无法推测真相,她又找到庾信,从庾信的表现中寻找蛛丝马迹。
而庾信,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即使德曼告诉他如何撒谎才能不为美室察觉,在说出“日食将会发生”时,他仍然被美室看透。美室猜到他在说谎,便坚定了“日食不会发生”的念头。又故意将消息放给牢狱中的毗昙。
毗昙得知美室看出“真相”,他将受火刑,当即选择越狱,却正中美室下怀,无异于告诉她“没错,日食不会发生”。
这一场较量尘埃落定。美室综合德曼留下的所有线索,得出了“日食不会发生”的结果。
而那一天,毗昙被处以火刑的刑场上,当石品举着火炬将要点燃柴火时,日食发生了。
她成为了公主。
那是她和美室的第一次正面较量。
回到王宫、成为公主,只是为了复仇。然而,她却在和美室的一次次敌对与交流中,找到了自己将要走的路。而这条路,注定孤独。
明明也曾想要放弃想要逃避,却最终总是选择面对,而她也在不断的面对中变得更加坚强。
十几年的故事,很长很长。十几年的过往,历历难忘。
不知不觉,故事中的德曼已经登基,只是在登基前,她失去了昭火。英道想起自己的娘亲,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为什么是这样啊……”
陛下失去了好友天明,失去了亲人昭火,还目睹庾信向美室屈膝,答应娶领毛为妻。
“我还以为……会是个很激动的故事呢……”英道说。
德曼微笑着说:“难道不是吗?”
“嗝,明明很难过啊,嗝,陛下您……”英道不忍出口,哽了又哽,终究说道:“一直都在失去啊……”
旁边的阏川看着德曼,面露不忍。
这些过往,多数他曾共同经历,只是从来不曾回首。如今听到陛下以如此平静的口吻述说着,仿佛将自己的情绪剥离,只是理性地审视着曾经走过的每一步,不禁为她感到伤痛。
德曼却笑着,说:“如果只看到失去,那确实是痛苦的经历。但是,我也在得到啊。”
英道懵懂地问:“您得到了什么?”
德曼注视着她,目光坚定:“找到了梦想,找到了希望,找到了庾信公、毗昙公、阏川公等等愿和我一路同行的人,然后,成为了王,又能够为天下人寻找梦想、希望和同行的人。”
英道怔怔地看她。
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德曼微笑着说:“原本,这就是一条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路啊。”
英道仍然看着她。
德曼目光坦诚。
英道立刻擦干眼泪,轻咳几声,小声道:“那,您真的不介意吗?”
德曼耐心地问:“介意什么?”
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英道小心地问:“庾信公娶妻生子……”
德曼不禁失笑。
无论如何,她是王,而英道只是个孩子,当然不能什么都说,稍作省略的同时,她也抽离了情绪,只是阐述事实,没想到英道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问题。
这个曾经令她不堪回首的问题。
但现在,她只平静地说说:“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爱神国,这就够了。”
英道看着她,觉得心口涨得厉害,却又不知道那是股什么样的情绪。
德曼问她:“你爱神国吗?”
英道触到德曼温和的目光,慌忙垂眸。
她不觉得说谎有什么,可是她不想对陛下说谎,只能沉默。
德曼不以为忤,又问:“你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
这个问题简单。英道抬头:“因为要保护自己。”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新罗有多少人这样度日,又有多少人在受人欺辱时生出那样的念头:想要吃饱穿暖、想要出人头地。
“不主动出手伤人,也不许别人伤害自己。那样爱自己的话,”德曼劝慰似的说:“就很好了。”
英道有些茫然。只需要爱自己吗……她向来是这样做的,可此时却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德曼却陷入自己的思绪,为某个点所触动,轻声地说:“所谓王,就是让百姓能够保护自己的存在吧……如果不是所有,那么,也该让越来越多的百姓能够保护自己。”
“那您呢?”英道忍不住问:“您爱神国吗?”
“我嘛,”德曼回神,顿了顿,说:“虽然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但,是那样吧。因为爱慕,所以付出。”
英道一瞬不瞬地盯着女王,按着心口,怔忡着说:“我好像明白了。”
德曼问:“明白什么?”
“明白……”英道忽地抬眼,目光灼然明亮:“明白为什么师傅会对您说敬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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