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

作者:于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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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叠椅


      病房里,钟望星捧着手机坐在床头,不泡在网络世界,反倒看起了旁边床位的热闹。
      那个扎透过自己血管的年轻护士正一手揣兜,愁眉蹙额地立在他不省心的同房病友床边,苦口训劝道:“都说几遍了岑小洋,不能抽烟不能抽烟,你可真会想啊,还找隔壁房的家属要?”

      被抓包的岑小洋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不是没抽到嘛,啰嗦什么呀。”

      岑小洋住院这些天下来,这里的医护人员已经找到了和他相处对话的模式,太硬不行,太软也不行。
      年轻护士坚守立场道:“你不想听我啰嗦就别搞这些小聪明,不然我天天在你耳朵边上念。抽烟会降低你身体对药物的吸收,影响治疗效果,治疗效果不好你还怎么出院,是不是这么个意思?要是……嘿!”

      岑小洋已掀被倒头蒙上,用蛆状姿态漠视掉护士的逆耳忠言。
      “猴精。”岑小洋闷被子里感觉到护士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拍,说:“等会来吃药啊。”

      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岑小洋不敢冒然探头,怕被人守株待兔。
      等了一会,钟望星好心出声道:“她走了。”

      岑小洋对钟望星表现了充分的信任,蹬开被子怨声载道:“这鬼地方,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想家了?”钟望星点着手机问。

      “家。”说起这个犹如港湾的地方,岑小洋毫无眷念:“我不会想一个不需要我的家。”
      钟望星不答地敲输入法,岑小洋扫他一眼问:“你为什么有手机?”
      这个点他们一般还拿不到手机,看钟望星玩,岑小洋也心痒难耐,但面上不显。

      钟望星说:“找护士要的。我朋友中午没来,问一下他。”

      岑小洋唠扯着:“那你没吃中饭?”
      “嗯。”

      “就长得很高的那个吧?他怎么说?”
      “他说有事要晚点到。”钟望星扔下手机起床道:“走吧,去吃药了。”

      在护士站挨个叫了名字,到了钟望星还要核对一遍姓名和腕带上的信息,再依照医生处方将事先分配好的三包药袋交到他手里。

      药袋很小,药粒更小。
      钟望星当着护士的面把写了他名字的药袋撕开,尽数吞下分了半或完整的药片,待护士排除了藏药危机后,才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下一位病人。

      钟望星的病房在经过护士站和电梯间的走廊深处。
      他原路返回,有探病的人拎包自电梯间走出,面对面遇到。

      转角间,钟望星和人难免的目光撞上。
      顷刻面面相觑,钟望星仿佛身体机能罢工,双腿怔在瓷白的地砖上迈不动了。

      背后护士站井井有条的流程式沟通化作高频的耳鸣声,吵得钟望星脑中纷乱不止。
      许愿来了,他怎么上来的?他来看谁?

      我吗?我现在……

      理性全面崩毁,钟望星惊觉自己有多不堪,竟然拔腿转身,往没有他病房的另一边逃了。

      “钟望星!”
      不亲切地叫哥,不玩笑吹捧地叫店长,而是连名带姓,坚定不移得像是一种暗语:我看到你了,我就是冲你来的。

      钟望星不再逃了,自知无意义。

      十分钟后,许愿带着已经过护士检查的生活用品进了病房。
      岑小洋不在,钟望星又不说话,病房里就只有许愿一个人摆放这个归置那个的噪音。
      “衣服我没装多少,都放这个柜子里了,还带了件薄点的外套,这里面空调开太低了,哥要不要披一下?”

      “……”
      钟望星早记不得时间的流速,只觉好久没有见到许愿了,静默地坐在窗边的折叠椅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愣了神。
      以至于当许愿拿着自己的外套突然回过头时,他的眸光像是被烫着了,慌不择路地瞥开。

      钟望星微缩的指尖在椅把手上抠了抠,下一瞬就不设防地被许愿靠近握上。
      触手一片凉感。

      许愿展开臂上搭着的外套,为他披在病号服上,接着说他自己的:“按计划我是能赶上饭点的,但我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想给你烧几个菜差点把自己给烧了,就只好花一份钱保我们两个人的命,请你吃快餐了。”
      “饿吗?现在吃?”
      他歪头垂眼看着钟望星,手中抓着打包袋上未解的活结不动,显然是在等钟望星开口。

      钟望星抬不起眼,盯着桌上袋中米黄色的可降解打包盒:“你……”

      你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会来?
      又知道了多少?
      你……会怎么看我?
      心里想问的太多,能有勇气说出来的就那畏首畏尾的一个字。

      “我什么?”
      是因为太久不见吗?许愿的一言一行里强势和直白的气息都更加浓重了,分明是弯膝处于下方的半跪之姿,可也隐隐给到钟望星一种无处可避的压迫感。

      楼外火热的光照透窗大片撒入,溜过钟望星瘦削的身型,照在矮着身的许愿眼中,专情漂亮的深色眸子变得浅而亮。
      他嗓音轻柔:“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半晌,钟望星低声问道:“你去找过慕川了?”

      “对,他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许愿想过钟望星可能会积习难改地要自己走人,也想过他会装沉默晾话题。
      但独独没想过,钟望星会有这样苍白的神情,如死刑降临,眼眸颤抖地与他相望,嘴角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说:“是吗……对不起啊,我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许愿怎么受得了钟望星这般,积攒一夜的稳重随随便便就被撵得粉碎。
      他埋首,额头抵上钟望星的膝盖,竭力藏回眼泪,小声骂了一句:“就晓得你憋不出什么好话。”

      再扬起头,似是换了个人。
      许愿站起身,却不直腰,挤进钟望星敞开的两腿之间,手撑在他身边的窄窄窗台上,侧下头去,轻轻地,全无经验地,碰上钟望星微张的唇。

      湿润的唇瓣青涩贴下来的那一刻,钟望星就彻底木了。
      茫然睖睁的眼笨拙地跟随着许愿,看他敛回下巴与自己稍稍分离,看他看自己,看他蹲回去,看他边暖着自己带针的手背,边专情地仰视:“懂怎么拒绝我这样亲你吗?”
      “说对不起,或者像你以前那样帮我挡王誉,挡雾炮车的水雾,挡各种杂七杂八的烂摊子,甚至把我送你的龟蜜挂床头当陪睡,这些,都是不能让我死心的。”

      私藏的秘密被揭露,钟望星有些失措。
      许愿看出来了,仍接续教他:“你应该学会冷漠,推开我,利落无情地让我滚,一点幻象不留地告诉我你对我没意思,叫我别白费心思,然后,拉黑我。”
      “那么,我就会识相,再不点青山不语的奶茶,远离不夜山,远离你,永远不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这是一场赢面很大的赌。
      当钟望星表露对后果的害怕时,许愿知道,自己胜了。
      他用楚楚可怜的语气明知故问地逼道:“就这几个步骤,哥,你会这么对我吗?”

      没有什么的杀伤力能大得过许愿亲自说出这种恐吓,钟望星摇摆不定道:“我……”

      许愿贴心地静候一会,说出钟望星的心声:“你不敢,也舍不得。”
      他站回桌边摆开打包盒说:“所以,就当我作弊趁火打劫吧,等你出院后,我会光明正大地追求你,认真的。”

      “不行。”
      钟望星很矛盾,狠不下心对许愿残忍,又一再后撤:“不行的许愿,你不知道,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去对抗这个病,可……好难,真的太难了。”
      他神情变得痛苦,撕开丑陋,语无伦次地亮给许愿:“我发病很麻烦,怕这怕那,可能会出口伤人,我以前就伤害过我的同学。惊恐发作的时候就跟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我会冷落你,会拖累你,会寻死觅活……”

      语速越说越急,这是许愿不曾触及到的,钟望星真实的一面。
      那种深深的无助像是全身拔不完的尖刺,都扯得鲜血淋漓疮痍满目了,也还是不能走近许愿。

      但那又何妨,许愿会走近他呀。
      会张手圈紧他止不住发抖的肩,揽过他的头放在自己平坦的肚腹上,声音也跟着艰难:“没关系,会也没关系的,哥你信我好不好?”

      你信我。
      我想给你一个巨大而长久的拥抱,里面会有你一切的滚烫与悲响。

      钟望星听不见许愿的慰抚,泪水浸湿他的T恤衣料,在他一遍遍抚摸自己后脑勺的动作里闷声道:“……我会逼疯你的许愿。”
      “……曲医生说我的病是难治性的,也许得终生吃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清楚还会有多少次捱不下去要紧急住院的情况你懂吗?”

      “我害怕……我怕我把满怀希望的你拉进来,最后辜负你,消耗你,伤害你。”
      “那样……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许愿立即说:“什么叫辜负?什么叫消耗?哥,你是病了,不是错了,别总把自己摆在亏欠谁的位子上。”
      钟望星哭得克制,近乎安静地揪着他的衣摆,一动不动地当个哑巴雕塑。

      许愿拾起钟望星背后滑落的外套,重新盖上肩头:“是我漂亮话说早了,你不相信我吗?”
      “……”雕塑依旧没活。

      许愿不催他,别开蹊径道:“那你先让我追追看,给我点时间证明自己,行不?求你了。”
      也是没招使了,卖萌耍赖都用上了。

      待到脸上哭过的狼狈淡去,钟望星退出许愿怀中,眼角还泛着微红,“许愿,我真的不好。”

      “不好就不好呗。”
      他很快搭言,干脆随意:“要那么好干嘛?我也不咋地啊,记性也烂得像坨屎啊,共享单车经常不记得锁车,冤枉钱也没少出。”

      你不需要很好,钟望星。
      我不要你孤立无援的优秀,不要你一往无前的坚强,更不要你行走于世故人情的练达。

      我想要的,是一个能被你肯定的自己,要你自私的温柔。
      要你梦寐有所求,要你风华永正茂。
      而这些,都将基于你是你。

      “行了。”
      许愿顺下被他摸乱的头发说:“先吃饭吧,再不吃就要放微波炉了。”
      “芹菜香干,莴笋,还有这个,姜姨送的藕尖。我拜托饭店老板开了小灶,都挺清淡的,能吃吧?”

      钟望星骨子里那根患得患失自卑自轻的筋没那么轻松扭过来,还想再劝说些什么,敲门声就这么不凑巧地响起来了。
      病房门没动静,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岑小洋被他们那不适合第三人在场的对谈内容堵死在厕所,悲催地抹了一把汗,蔫蔫道:“表白完没啊外面的两位哥,来点快进行不行啊,里面热死了,蒸熟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许愿:“……”
      钟望星:“……”

      无语,无了个大语,咋厕所还有个活人啊?
      听都听得八九不离十了,想出来还不忘提前通报,他人还怪好嘞。

      许愿有被他礼貌到,声调磅礴地吼道:“等会的!”
      转而弯腰俯到钟望星脸侧。

      接连被动的钟望星误会许愿又想来偷袭那一招,瑟缩地躲靠到椅背上,一脸提防。
      结果人家换了套路,在他耳边暧昧地说起悄悄话:“哥,虽然我对你的想法都摆在明面上了,但我还是得亲口跟你说一句,这个仪式感不能没有。”

      心跳已先行预热,耳际的低语是让人毫不意外的恋慕。

      “钟望星,我喜欢你。”
      “我不会再从任何人的嘴里了解你了。我要真实的看到你,听到你,用我能感知世界的全部,然后,成为向别人诉说你的人。”

      直至两鬓斑白,步履蹒跚,我们在该离去的年纪共享一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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