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寻宗

　　到了单位后，江临朔和姜齐使尽了各种法子让自己保持清醒，喝咖啡、深呼吸、搓脸、揉耳、拉伸、原地跳，但还是难掩睡意，直到秦阳玉在微信群中发来一条消息：盆友们！大新闻！今日春分，刘辑观测到凌晨三点时，猎户座有一道射线射向了广东方向，让我们留意这边有没有异象发生。
　　包括正在家里的动感单车上运动提神的岳观晴也一下子清醒起来，三人的脑中同时打了个硕大的问号：这也太凑巧了吧？
　　可是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七个人从不同媒体、不同渠道，搜寻了各种新闻、报道、甚至八卦，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的信息，只好暂且作罢。
　　他们不知道那道光，其实是激活了被岳观晴锁进保险柜里的八荒石，自她从姜齐那知道了八荒石和玄天石的重要性并且失而复得之后，就不能再把它们堂而皇之地陈列在她的书架上了。被激活后的八荒石，通体蒙上了其本身石色的光晕，彼此之间的感应更加强烈了，靠拢得越近，光晕约明显，远离则光晕消失。
　　与此同时，那道光还惊动了地下暗河河畔的那个族群：
　　“该死！那个人，又把八荒石激活了。”
　　“凭什么！他们可以一世一世地得到解救？而我们要蜗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三百万年。这一次，不能让她再得逞！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家园！”
　　“你们淡定点，她才刚刚激活八荒石，我们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
　　“说得这么轻巧，我们这几个月来一根毛都没碰到她的。”
　　“是啊，那些临时找的人，一来不好控制，二来跟她也没啥瓜葛、动力不强，三来手边也没有什么能用的武器，连吓唬都吓唬不到她……”
　　“何必费那么多神呢？直接侵入她的脑电波，让她自尽不就完了？”
　　“你们之前不是试过了？有用吗？她身份那么特殊，身边不知道有多少防护，一次次都失败了。你别忘了我们也还在被捕杀之中，这样鲁莽，只会暴露我们自己！”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之前基本是等她回来才动手，太局限了，其实他们去的地方都那么荒野，多得是攻击力比人强的猛禽野兽！”
　　……
　　随着太阳直射点由赤道往北渐移，白昼渐长、阳气渐长，众人中山经的探索，也拉开了帷幕。他们将从阴山山脉中段的九峰山自然保护区开始，一路向东，经黄花沟火山群，再到乌兰哈尔火山群。
　　又一次来到包头，当火车缓缓停靠时，周祥林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下胡刻：“胡老大，自打上次从这里回去，你好像真的节制了许多呢。”
　　“是的啊，我怎么觉得你都廋了一圈呢。”秦阳玉也附和道。
　　“呀，你们可能不知道，在公司带项目可比跟大伙儿一起出来做科研累多了，再说了，成天整的上吐下泻的多丢人，这一趟，包准不中途换司机。”胡刻边说着，边帮大家把行李架上的箱包取下来。
　　“还是普拉多吗？”岳观晴笑问道。
　　“那必须的！越往北，大车型越受欢迎，车子小了，都不好意思开出去呢。”胡刻说着瞅了一眼被过道上几个彪形大汉堵得还没走出座位的江临朔和姜齐，那俩人就像大火鸡身旁的瘦鹌鹑，眼巴巴等着列车开门把这一群大家伙放出去。
　　第二回踏上“鹿城”的土地，与上一次的陌生感相比，这一次，大家都有一种“这里我来过”的熟悉与自豪感。六人分了两台出租车往市里去，沿途许多树木已经是嫩绿嫩绿的了，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分外的清丽；白色的杏花、粉色的桃花还没落尽，黄色的迎春花、紫色的榆叶梅已经簇满枝头，一串一串地，像在风中唱歌的风铃、撩动春意，一团一团的，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抛下的绣球、散发馨香，这五颜六色的春景，再一次刷新了大家对北方城市的印象。
　　第一天，他们首先造访的是位于东九峰的冰沟。九峰山地处干冷的西北高原，主峰的海拔比华山还略高，因此山内植被相较南部地区的保护区还是稀疏许多的。沟谷间，十数条长短不一、晶莹透亮的白色冰川就铺陈在悬崖绝壁与山谷的石滩上，可能是雪中仙子轻歌曼舞后留下的冰绸缎，揪着北风的尾巴迟迟不肯散去。
　　“这都三月下旬了，这些冰川怎么还没化呢？”胡刻一来就被惊讶到了。
　　“何止，到六七月份都不会化呢。”周祥林笑道。
　　“这么神奇？怎么会这样的呢？”胡刻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冰上的温度，不一会就被冻得收了回来。
　　“是多重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这个山谷的特殊地形，使得这里昼夜温差特别小，山谷间的空气流通很少，减缓了外界温度的入侵；其次，这个山谷中空气较稀薄，低气压使得水的凝固点升高，水汽在这里可以于零度以上结冰；再次这山体背阳面的地面储热少，温度低，也有助这冰川的保存。”周祥林边回答着，边在地面上采集岩石及冰川样本，秦阳玉在旁边给他帮忙。随着共同出行的次数增多，他们也越来越熟悉彼此的工作习惯，很多时候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绕过冰川，一行人向山林中走去。九峰山内动植物种类丰富，有着“原始森林岛”之称。云杉、蒙古椴、油松高耸林立，树顶枝头上偶有松雀、红隼拍翅而起，几声长鸣；蒙古绣线菊、蒙古扁桃、酸枣交错簇生，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小动物悉悉索索的跑动声，不知道是花鼠还是艾鼬。姜齐还在一个树洞中发现了某种动物的巢穴，秦阳玉通过洞内掉落的皮毛推测应该是豹猫，而且大概率是一只公的。
　　岳观晴见江临朔这两天基本是跟姜齐交谈比较多，也不知道她心中是不是还有些嫌隙，于是主动找她搭话道：“对了，朔，这山里果实像赤小豆的彫棠怎么没见？”
　　“哈哈，我见到了呀。只是现在不是花果期，所以你看不出来。喏，那边那一片灌木就是，金花忍冬。”江临朔笑道，一切犹如回到了往常。
　　岳观晴见是自己想多了，也开怀笑道：“好的吧。我们这一路怎么好像总是跟花果不太有缘呢？想见都见不着。”
　　“也不是吧？我们在包头就见到了很多呀！”
　　“但那些不是书里的花啦。”
　　“哈哈，要不人家怎么是上古神书呢，肯定不会什么都那么轻易让我们碰到啊。”
　　在九峰山采集好各类样本后，众人当天晚上抵达了乌兰察布市。
　　作为亚洲最大的“风电之都”，乌兰察布市的风电装机已超过五百万千瓦。昨天大家到达得晚，没欣赏到这一壮观的风景线。当日早上从市内到黄花沟的路上，只见一排排白色的“大风车”整齐划一地矗立在道路两旁的蓝天沃野下，显得格外的干净纯洁，扇叶在春风的拂动下翩翩起舞，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并将这份动能源源不断地传输至千家万户。
　　胡刻在车子的后视镜里，看到江临朔把手伸出窗外，用指尖感受着这份自然之风的力量，清澈的双眸闪动着带有灵气的笑意，让他不禁心头荡漾，整个人像坠入了满是蜜糖的深渊，要不是为了开车，他都不愿爬出来。
　　黄花沟内水流潺潺，清泉冽冽，山沟两侧奇石林立，有的像狮子，有的像骆驼，有的像蘑菇，有的像葫芦。周祥林领着众人在沟内走了一段，采集好需要的岩石、土壤和水流样本后，说道：“好了，我们往东边的辉腾锡勒草原去吧。”
　　胡刻正打开矿泉水瓶，准备喝水，一脸懵逼地问道：“啊？这就完了？传说中的火山群呢？我还想见识见识来着。”
　　“哈哈，别着急，一会你就看见了，不过这里的火山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周祥林卖了个关子。
　　正当几个人谈话之际，一只巨大的黑影悄悄地从崖顶的岩石背后高高腾起，于空中盘旋两圈之后，冲着他们电光火石般地俯冲下来。
　　胡刻首先察觉到了不对劲，才刚抬起眼皮，那道黑色的闪电已经降至头顶不到五米处，两只金黄色的大爪子直勾勾地往岳观晴的脑袋上狠抓而去，他不及多想，猛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水，噗地就向那猛禽的眼睛喷去。
　　那野鸟被迷了双眼，果然失去了方向，直接往地上栽去，钢铁般的黑爪甲在地上铲出了六道深深的划痕，而岳观晴也从地面上看到了突如其来的黑影，两腿还没等到大脑发号施令，便自顾自地蹲了下来，完美地避开了那只巨鸟的下坠线路和致命的利爪。
　　“我的天！是金雕！”秦阳玉大叫道。
　　胡刻趁着它还没甩干眼里的水渍，仍在地上打转的间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猛扑到它的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它的身子，并压制在自己的身下，头也不敢抬地呼喝道：“祥林、老姜，快来，先绑住它的双脚！”
　　随后，胡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那金雕的身子牢牢裹住，再来了个五花大绑，避免它的大翅膀胡乱挣扎。可是，即便这样，那大家伙依旧野性难驯，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一双栗褐色的大眼睛，清冷孤傲地瞪向岳观晴，好像在说：“哼！你等着。”
　　岳观晴打了个寒噤，彷佛看见它铁钩一样的鹰嘴雨点般向她袭来，怎么也招架不住，她背转过身子，再也没敢往那边看去。
　　“这金雕一般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吧？”江临朔一等秦阳玉给当地林业局打完电话，立马跟她确认道。
　　“对啊，这家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刚才不小心入侵了它的巢穴吗？”秦阳玉只道那金雕对他们一群人起了敌意，并没有留意到它的目标只有岳观晴一人。
　　岳观晴自己可是看得明白，但又不想声张，只是在微信上跟姜齐说道：“我觉得它是冲我来的，就像电梯里的小女孩。”
　　“什么？！连动物也开始袭击你了吗？看样子，你的危险系数又上升了啊。咱们在外面的时候，你尽量离胡刻近一些吧，他应该能帮忙化解不少问题。”
　　“不行，它这样躁动，很容易弄伤自己的，我们得找些东西，把它的眼睛罩住，让它安静下来。”秦阳玉担忧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就是驯鹰师用的那种眼罩吗？我见过，没问题，我来想想办法。”胡刻一边回应着，一边看了一眼他刚才撇在地上的矿泉水瓶，立马来了主意。只见他将靠近瓶口的那一段与雕头比对了一下，用小刀割下了大小合适的一段，再从裹着金雕的黑色外套上扯下一块布料，垫在瓶子里面，再在瓶子下方穿了两个小孔，系上一根绳子，然后由前往后套住金雕的脑袋，并牢牢地固定在了它的脖子上。
　　果然，不一会，它就不怎么闹腾了，直到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赶来，将其接走，大伙才得以继续他们的行程。
　　好在时间耽搁的不算太久，不一会，一大片星罗棋布的湖泊就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大大小小地散布在绿草、鲜花与白色的风车田间，宛如一片一尘不染的人间净土，将所有苦难潜藏，把一切烦忧吹散。
　　“你是说……这些湖泊就是火山吗？祥林同志。”胡刻将信将疑地问道。
　　“是的！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火山都是像日本富士山那样的？”周祥林笑道。
　　“难道不是吗？”胡刻提起眉毛，睁大双眼吃惊地反问道。
　　“哈哈，并不是所有火山喷发后都会形成火山锥的，黄花沟这里的火山是由相对宁静的玄武岩喷溢形成，火山口没有隆起而是塌陷成大大小小的坑洞，积水后形成了湖泊。它们有个学术名称叫做夏威夷式火山。”周祥林解释道。
　　“原来如此啊，同样是火山喷发形成的地形，却一种是凸起、另一种是一凹陷，就好像一阴一阳，倒是跟你一直说的上下平衡理论很符合呢。”胡刻略加思索后说道。
　　“哇！胡老板，了不得，你这一路向祥林讨教，都快成半个地质学专家和哲学家了！”岳观晴猛地拍了下胡刻的肩膀开玩笑道。
　　“嘿嘿，哪有。谁让你们都那么博学多才呢。这片地方历史上一定是兵家重地吧，牧草丰富，南北面又都有天然的大山屏障。”胡刻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没错。这黄花沟因为遍地是海子，俗称为‘九十九泉’，古时候还有个名称叫‘武要北原’，自古就是草木繁盛，自然成为北方游牧民族争相占据之地。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就曾把这里作为他的前沿指挥所，据传这里还留存有他屯兵北伐的兵器库和点将台遗址呢。”姜齐微笑着回答道。
　　胡刻咧嘴笑道：“嗯嗯，我喜欢这个地方。”
　　“再给你剧透一下，下午我们会看到你心目中‘真正的’火山的。”周祥林在海子中取好水样后抬头说道。
　　江临朔在一旁笑道：“周教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吊人胃口了？”
　　周祥林挠了挠头皮说道：“对哦，好像是有点油腻哈……”
　　午饭过后，依然是驾驶着租赁的普拉多，一行人向东北方向的乌兰哈达火山地质公园进发。北方的道路都很笔直开阔，在接近火山群时，道路两旁黑色的火山岩石多了起来。因为一至八号火山是由北向南分布的，所以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八号火山锥，其身后可见五、六、七号火山依次排列着。
　　在路过七、八号火山锥后，大家直接抵达有着‘南炼丹炉’之称的六号火山。这是一个已经被重度开发的火山，周围一圈的火山渣都已被开掘殆尽，露出了深褐色的火山岩体，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周祥林的采样。
　　在向火山垣攀爬的路上，岳观晴在炭黑色的火山渣中发现有一处银白色的发光体，心中纳闷：嗯？八荒石不是集齐了吗？咋会又出现了第九颗？她赶忙过去拾起来一看，只见是一截有着银白色光泽的金属圆条，其上雕有精致的祥云及猛兽刻纹，在金属条的一端还有齿槽凹痕，似是可以与其他物体相拼接。
　　她立马意识到这又是与之命运相关的神奇之物，立马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悄悄地把姜齐和江临朔拉到了一边说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这个金属色泽好特别。”江临朔的第一反应是在这物体的材质上。
　　“这……看起来好像是……一段后羿箭矢啊。”姜齐拿在手中端详了半天说道。
　　“什么？后羿？那只大鸨也曾跟我提起过他，这么看来它不是随口提提而已了。这当中必定有什么关联。”岳观晴斟酌道。
　　“嗯，而且这支箭绝对不会只出现一截，接下来估计还会陆续找到的。”姜齐点头道。
　　“喂！你们在干嘛呀？说什么后羿？”胡刻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把三个人的魂魄吓得都飞到了半空中去了，双手捧着扭曲的脸，唧唧哇哇地怪叫着。
　　姜齐迅速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别声张！”
　　胡刻本是留意到江临朔在这边，所以跟过来看看的，没想到撞破了三人的秘密，他见状也是识趣地小声问道：“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宝贝？”
　　岳观晴看瞒不住他了，只能亮出了藏在手心里的金属条，说道：“我在火山渣里发现了这个，齐哥猜测可能是《山海经》中提到过的后羿箭矢，但是你要帮我们先暂时保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让齐哥先回去查阅古籍确认一下。”
　　胡刻两眼放光道：“这是真的吗？我们终于遇到传说中的上古神兵了？”
　　岳观晴用眼角瞟了一眼在山坡上的秦阳玉和周祥林说道：“所以啊，这个要是被他们俩知道了，肯定要拿去做很多奇怪的检测了。我们相信在其他地方还会捡到剩余块段的，你就不想看它完整拼起来的样子？”
　　“当然当然！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胡刻兴奋地答应道。
　　“那好，我们先散开，各自上山吧，别让他们起疑心。”姜齐说道。
　　胡刻凑近岳观晴问道：“岳总，你在哪个坡上翻到的？我再去找找还有没有……”
　　一旁的姜齐和江临朔都憋着笑，心想道：这傻蛋，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岳观晴看了两人一眼，自己也是差点没笑出声来，她眼珠子一转，硬着头皮瞎指了一个方向道：“就是那，你再去看看吧，说不定真的还有。”
　　胡刻听罢拔腿就往那边跑去，比周祥林还要专注地蹲在地上，一寸土一寸土地搜寻起来，把那三人乐得前仰后合。
　　在六号火山的顶端，众人远眺了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五号火山，也即是登上了《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封面的“中炼丹炉”。优美的火山线条，像是一只大酒碗倒扣在了这绿野之上，经过数万年的沉淀，如美酒一般越陈越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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