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屿之舟

　　杨屿摸黑走进房间，一盏一盏地开灯唤她的名字：“麦羽？”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回。折返回去，她的拖鞋还在鞋柜里。
　　生气走了？因为他今天回得太晚，没跟她打招呼？
　　他光脚站在客厅皱上眉，插起腰拨了她的电话。
　　电话那边“嘟嘟嘟”地响着，这怎么哄？他在脑海里预演，第一句话怎么说？以前没哄过，先道歉？道歉也行吧，这么晚了先把人找回来再说。

　　打到第三个还没人接。这妞脾气横起来是真横，冷战的滋味他也不是没体会过，跟她分手那段时间那心狠得说一不二，跟他有关的说删就删，对他的事情也都避之不及绝口不提，权当他这前男友是一口已经被吐出来的废气。
　　牙痒痒地想着，这脾气早晚得给她掰过来。但还是得先找到人再说。

　　杨屿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沙发上，双肘撑在膝盖上，像是台熄火了的变形金刚疲惫地嵌进沙发里。
　　开始转为给她弟麦翼打电话，赌气能到哪儿去？不然就是回家，不然就是去找苏洁了。他想不到第三个答案。
　　果不其然麦翼电话打不通，这小子睡觉是铁定关机的，“艹。”他吐了口气，开始翻苏洁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拨出。在女朋友闺蜜面前怂点儿就怂点儿吧，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对吧？苏洁的电话倒是接得很快。

　　他清了清嗓子，“咳，苏苏姐，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是杨屿。”
　　“啊......杨屿啊......”苏洁明显还在跟周公拉扯睡意，口齿不清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嗯，是我。麦羽跟你在一起吗？”
　　“麦羽？没啊，我这两天都没见她人。”

　　“嗯，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事。”电话那端隐约听到许俊安在旁边问“谁啊？”苏洁就朝着许俊安应了一声，“杨屿的电话，麦羽没在我们家吧？”
　　“当然不在啦，你傻还是我傻？”许俊安听着很无奈，但是苏洁明显清醒了点儿，向许俊安挥了一拳表示威胁，一会儿再跟他算账。放大了些音量问道：“你俩吵架了？”

　　杨屿空着的那只手开始无意识地做起捻烟的动作，“嗯。”仰头躺倒在沙发上，头顶吊灯散射着刺眼的黄光。麦羽提过一嘴，说家里的灯都是暖色调会比较有家的感觉，他就都给换了，“也不算吵架吧。”
　　“哎，小羽很好哄的，你哄哄她。找不到人吗？她是不是回老城那边了？”
　　“可能是吧，大翼的电话打不通。”
　　苏洁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管麦翼叫大翼，顺着语境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们三个一起带大的那个傻弟弟麦翼？嗯应该是的。“哦，对。小翼他睡觉从来都关机的，几点了？都1点过了？你别急，我一会儿给叔叔阿姨打个电话，别太担心。”
　　“嗯好，谢谢。”

　　挂了电话之后苏洁开灯坐起来，检查了一下手机，没有麦羽的未接来电或者未读消息，又俯身过去拿许俊安的手机要查。
　　老许惯性做了个挡脸的动作，还以为又要被家暴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怎么了？”
　　“杨屿那崽子说小羽不见了，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啊。这大半夜的还能让她离家出走了？我说什么来着，弟弟太年轻不靠谱吧。”
　　苏洁揉了揉太阳穴，又确认了下时间觉得更不放心，“就你老，你老也不靠谱。起来，给麦叔打个电话。”抬手把头发捋了捋束在脑后，“别说小羽不见的事儿，就说找弟弟。不行我们过去一趟。”

　　许俊安揉了揉眼睛也坐起来，在苏洁的监督下有点儿紧张地拨了麦羽家的座机。“欸，叔叔，是我，俊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打扰您，您睡了吧？啊，唉，我工作上的事儿，领导特急找我组织大学生问卷调研......是是是，因为太急了我找下小翼……”
　　挂了电话朝苏洁耸了耸肩，“弟弟说小羽没回来。”

　　“奇了怪了。”苏洁叉着手臂，想了想抬手抓了抓刚绑上的马尾，麦羽就一直是很乖很懂事的小孩儿，这辈子没干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从来没让家里人担心过。反倒是她青春期的时候离家出走，小羽还偷偷给她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让他们别担心，所以怎么会是她不告而别，还谁也不说呢？难道说小时候听话的孩子，长大反倒叛逆了？

　　苏洁又给杨屿拨过去汇报，“刚打电话了，小羽没在叔叔阿姨那儿，你确定她没回来？”
　　杨屿也是被气得失声：“没有，我现在就在家。”
　　“你们是为了什么吵架？”
　　他没答。最后一次见她，是她开车把他送到公司楼下，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还笑着跟他挥手道别了来着。
　　开的他的车。

　　“喂？说话啊，还在吗？杨屿？”
　　他起身走到门口，除了他们两个都没有换的拖鞋以外，鞋柜上面有个木质的小方盘，是麦羽嫌他乱丢钥匙买的，现在上面空空如也。
　　“等一下，我去车库。”之后就没再出声，也没挂电话。苏洁听着他出门的声音、电梯的声音、以及他独自一人在楼道里的脚步声，等着。
　　他绕着车走了一圈，然后反方向又再走了一圈，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终于传来他的声音，又低又远，在空旷的地下车库显得格外晃荡：“她把车开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家。”杨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开始觉得不对，太阳穴之间的神经抽出丝，纠缠绷紧。

　　苏洁和许俊安已经起身赶过来，他们租的房子都在南川大学周边隔得不远，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他们俩到的时候，杨屿还在车旁边靠着，地上已经七八只烟头，“还是没联系上？”
　　“嗯。”杨屿还在想着什么，神色冷漠地看向地面。
　　“你觉得不对是吗？”苏洁已经有点慌了，她觉得不对。
　　“嗯。”
　　“小羽从来没有谁都不说就走过，你对她做什么了她跟你赌气？”
　　“我什么都没做。”

　　许俊安搂过苏洁的肩膀，“别慌，小羽可能只是有其它事情要处理暂时失联了而已。”转向杨屿，“她有跟你提过最近有人找她麻烦吗？”
　　“没有。”杨屿冷冷地答，一厘都没有动过，依然看着地面没抬头。
　　苏洁不自觉地开始啃咬手指，“她也没有跟我提过，也不可能啊，小羽你知道的，她怎么可能被人找麻烦？如果她连我都没说过的话，就更不会跟别人说.......”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抬头和许俊安对视了一眼，他们俩都想到了同样一个名字。

　　------

　　大概是一个月前，苏洁在一次家庭聚餐中告诉谢穆洲“小羽谈恋爱了，你别想了。”并且翻了个白眼。
　　苏洁当时心里其实是没底的，以为他会情绪激动地去跟杨屿拼个你死我活，结果他只是坐在沙发上低下头，淡淡地叹了口气。甚至还缓缓地、不可查觉地向上勾了一下唇。
　　谢穆洲突然发现，在知道她要比他先走出来的时候，他才是最容易放下的那一个。这几年里他也没有一刻不被折磨，只是这次真的回南川见到她以后，好像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过着自己的生活，他就开始慢慢地释怀。
　　以前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总觉得亏欠。辜负过她，没有给她一个好的结局，想弥补，想都给她一遍，和她重新开始。
　　而现在，知道她是真的已经不再需要他、而且已经准备好了去过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新的人生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谢穆洲我可警告你啊，别再烦她了。小羽现在很开心，那个男孩子也非常非常好，你别再对她抱有非分之想了。”
　　“好，那就好。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她曾经在最相信我的时候，被没有理由地放弃了，之后的任何时候，她都再也不会选择我了。”
　　看到她现在过得好，真的很好。但是他会永远记得他带一个喜欢看海的女孩去看过海，教一个连车都不敢坐的人学会了开车。也算是还给她了吧，教会她行走的能力，然后亲自放手让她离开了他。

　　“我打个电话。”苏洁把两个男人留在车库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冲许俊安说道：“不是。他不会骗我的。”谢穆洲已经在准备回美国，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还会回去，只是这次没有抱有遗憾。
　　苏洁没有跟她表哥说太多，因为他肯定会和他们一样担心，他也和她一样爱小羽，到时候人越多越慌反而添乱。
　　老许点了点头，安慰似的向苏洁伸出手。

　　那个一直靠着车身站着不像个活物的人影终于抬起了头，瞳孔漆黑一团，眼白上爬满红血丝，从喉咙里撕出来声音带着哑，“最后一次，行吗。”
　　苏洁和许俊安面面相觑地两脸疑惑，没明白他在指什么。
　　“最后一次在那个人面前提麦羽行吗？”
　　他本就长着棱角锋利的眉眼轮廓，车库里的光线昏暗更显肃杀，皮肤下密布的血管透着青色，重复扩张又收缩。

　　许俊安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一把拉过来苏洁，“苏洁也只是在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们等到天亮吧，24小时之后才会受理，实在不行就去报警。”
　　杨屿没理，重新低下头看向地面。他们三个就这么静默地站在车库里，头顶杂乱无章的管道发出无规律的声响。
　　此时响起的一阵手机铃声就格外突兀，像是从上方劈下来一道闪电。杨屿翻了下手腕迅速接起来：“说。”
　　麦翼从刚才被麦文勇吵醒到现在才挣扎起来，套了件外套就打车过来：“你人呢？我到你家门口了。”

　　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只是从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相对无言地立在杨屿的车旁边。没有线索，连一个合适的借口都找不出来。
　　麦翼准备回家一趟，趁着他爸妈还没醒把他姐户口本翻出来，晚点报案的时候可以作为直系亲属的辅助材料用到。苏洁已经站得双腿发麻蹲在了地上。
　　杨屿像一颗千年朽木突然从沉寂的状态里活过来，抖落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开始往前走，步伐很疾像后面有人在追赶。
　　“干嘛去？”
　　杨屿头都没回又加快了速度，两指指尖轻架着刚点的烟还没来得及抽，迎着风火光更亮了些，“查监控。”

　　杨屿他们租住的高档小区保安对业主的隐私保护也更严谨，虽然大半夜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大哥人还迷迷瞪瞪的，也没有妥协。
　　苏洁作为常年混迹在南川大街小巷的人精，就没有她侃不来的话茬子，打头忽悠着保安大叔。许俊安和麦翼在旁边搭着话软磨硬泡。
　　就杨屿在后面，一句话不搭腔跟哑了一样。明明是他提议的，现在却跟座大佛一样靠在保安室的门板上，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都快忘记了还有杨屿这个人的存在，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猛地冲上前去揪住了保安的制服衣领按在墙上，像头被惹怒了的公牛。保安大叔就是那块迎风招展的红布，被死死地钉在墙上显得格外单薄。
　　猩红的斗牛士此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是无人拉得住的魔鬼，“老子不是来跟你商量的，她要是出了事，你的饭碗还保得住吗？你负得起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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