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继兄不睦

　　二人便上前去各自见礼。

　　温玉见上官蕙今日一身苍白衫裙，虽衣料讲究，却异常素淡。

　　想她方双十年纪，面上虽施了脂粉，却难掩憔悴，尤其是眼中的疲惫难以隐去。

　　虽如此，但行止依旧持着天家贵胄的端庄。

　　她平日并不喜同上官蕙打交道，也不知她为何一直不喜欢自己，此刻见她这般已然明白，她过得不好。不由感慨，女子所嫁非人，即使是贵胄又如何，女子若嫁给如意郎君，即使粗茶淡饭过一辈子又如何。

　　只见上官蕙转头对那几位贵女道：“我这里不必作陪，你们各自去吧。”

　　待贵女们应下离开，又朝温玉并上官柔道：“咱们三个走走。”

　　温玉二人应了，随着上官蕙于东宫花园缓步而行。

　　行至半晌，上官蕙忽问上官柔道：“这阵子贵妃可曾跟你谈及婚事？”

　　上官柔怔愣一番，方道：“未曾。”

　　上官蕙冷哼道：“说不说，早晚也要说。咱们是一样的出身，谁又能换个活法？”

　　上官柔闻言垂首不语。

　　温玉道：“蕙表姐何出此言？”

　　上官蕙道：“明知故问。”

　　她冷笑一声，又朝温玉道：“这辈子投胎做了皇女，生而尊贵，你当是好事，却不知这些都是要还的。享了上天眷顾，婚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譬如我和高茂行，太子和太子妃，你们也别笑话我，只看你们日后姻缘如何，也说不准呢。”

　　上官柔道：“长姐多虑了，我们何来此意？”

　　上官蕙只道：“你也十八了，你母妃会将你许给谁？不如让我猜猜。”

　　她绕着她走了一圈，笑道：“温贵妃是看重门第之人，却也要维系家族关系，而温家如今，只有宋少卿了。”

　　一番话，温玉同上官柔心中俱是一跳。

　　竟不约而同地道：

　　“不可能！”

　　上官蕙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笑道：“真是奇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两个怎么都急了？”

　　她看向上官柔道：“即使你对宋少卿无意，那——”

　　她继而看向温玉，意味深长道：“你这又是何故呢？”

　　上官柔道：“长姐莫要取笑我们了，且妹妹对宋少卿无半点意思。”

　　上官蕙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皇亲国戚难做，我是这般，你们也一样。”

　　她复看向温玉，继续道：“世世代代，皆如此。”

　　温玉定定看她。

　　上官蕙道：“都羡荣寿姑母洒脱随性，你当驸马真是靠抽签得来的？”

　　说到这，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唬傻子罢了。”

　　她慢悠悠摇晃着一把素绢扇子，眼神始终不离温玉二人。

　　紧接着又道：“所谓逢宴必生是非，今日又会不会太平呢？”

　　她也不看二人是何神情，只独自朝太子妃寝宫去了。

　　温玉心中惊疑不定，而上官柔也是忧虑交织，二人被上官蕙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言语扰得乱了心神，竟也无暇再说别的话。

　　半晌，只听上官柔道：“玉儿。”

　　温玉抬头看她。

　　上官柔拉着她的手道：“别听我长姐的话，我同宋少卿断不会有任何交集。”

　　温玉道：“表姐说这些做什么，我想的不是这些。”

　　上官柔笑叹道：“我只是将心中所想告知与你。也不怕你笑我，我已心有所属，可也知机会渺茫。”

　　温玉见她惆怅，不禁想到一人。

　　开口问道：“该不会是——”

　　话说到如此，她被上官柔掩住唇口，二人心照不宣。

　　温玉拉着她的手，笑道：“有道是日久生情，古人诚不欺我。”

　　上官柔推了她一下，佯装怒道：“亏我把心事讲与你！”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曾几次有意跟母妃提及驸马该重品行而非身份，却始终被她训诫。”

　　温玉忙收起调侃之色，沉思片刻道：“这事虽难，却也不是没有法子。”

　　上官柔只看向她，眼中现出企盼。

　　温玉道：“他护卫你这些年，也算知根知底，只缺个般配的身份。眼下取得功名最快的法子就是军功，只是如今边疆太平，此路难通。”

　　她寻思片刻，又问上官柔道：“表姐的心意，他知道吗？”

　　上官柔失落道：“我还未得机会与他言说。”

　　温玉道：“若他同表姐心意相通，两情相悦又何尝不可？表姐也别跟姑母争执，待我回去问问父亲哥哥，看看有无机会让他能得个一官半职，起码不只做个普通的侍卫。”

　　上官柔握住她的手道：“那就拜托玉儿。”

　　这时宴席将开，有宫娥引她二人前去赴宴。

　　来至殿中，贵女们已各自落座，见了温玉及上官柔进来纷纷致礼。

　　她们二人坐下不久，太子妃便由宫娥引伴来至殿中。

　　太子妃她是见过几次的，今日再见，只觉她样貌同未出阁时无甚两样，一双似含水雾的鱼目，鹅蛋脸，身形丰腴。

　　在贵女中样貌并不算上等，好在肤白细腻，倒别有一番姿容。只是这人性子太过古板，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和她说话难免让人疲惫。

　　她平日着装一向素淡，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着了一套分外华贵的衫裙，只见上面绣着的大朵大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红绿间衬，极为耀眼。她梳着高鬟危髻，头上亦满是珠翠宝饰，妆容也格外精致鲜艳。

　　太子妃今日脸上也是难得现出笑容，她手扶着尚未显怀的小腹说了几句场面话，有宫人为其斟了果饮，她却并未接过，只另拿起一壶果饮自斟了去，先干为敬。

　　众贵女也随之饮了酒去，随即开了这场生辰宴。

　　丝竹绕耳，鼓乐交织。

　　温玉见菜肴精致，许多食材更是珍惜非常，价值不菲，又去瞥太子妃衣裳首饰，心中只觉古怪，却不知缘由。

　　想了想，方小声问上官柔道：“孙太保不最是个节俭的人吗，太子妃受家中礼教亦是如此，加上前几年刚闹过饥荒，怎么也不该在此时这般铺张。”

　　上官柔也不知缘由，眼角无意间瞥到高鹂心那边，只道：“许是因为她无论容貌才情还是家世都逊于侧妃，想借此宴彰显一番地位吧。”

　　温玉却不觉如此，只道：“她是太子正妃，尚且有孕在身，只要地位稳固便远胜过那些百倍，真的有必要在意那些虚名？”

　　上官柔听罢，轻轻摇头道：“又岂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通透呢？”

　　温玉蹙眉，正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哗啦”一声。

　　只见太子妃案前羹盘跌碎。

　　紧接着，太子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事发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殿中呼啦啦乱成一锅粥，贵女们面面相觑，有的惊呼出声，有的吓得直掩胸口，有的则大着胆子来至太子妃近前查看，却还是不知所措。

　　只见太子妃的近侍宫娥持着乌黑的银簪惊叫道：“娘娘中毒了！”

　　这下子，众女愈发恐惧，一个个慌乱非常。

　　温玉此时已然走到近前，见状忙道：“还不快传太医！”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去寻太医去了。

　　温玉又去看高鹂心和上官蕙，却见那二人一个似因受了惊吓而面色惨白，只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而另一个则一脸呆滞，仿佛尚神游于天外，竟都不能理事。

　　便朝上官柔眼神示意，随即亲自吩咐道：“去找人告诉太子，再送信给宫里，再去通知大理寺。”

　　又吩咐太子妃一近侍道：“把膳房所有人和传菜的宫人一并看管起来，一个也不得漏掉。”

　　说完，只朝伴冬递了颜色，让她随那近侍一同前去。

　　这边交代完毕，又朝众女客道：“各位且先都回去坐下，太子来之前不得擅离，还需谨记切莫再动吃食果饮。”

　　长宁郡主发了话，众人便都归座。

　　近侍将太子妃搀抬至里殿，很快有太医赶来进去医治。

　　高鹂心捂着胸口来至高凤栖身边坐下，二人坐在角落，周围人离得皆远，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里殿方向，三两一处窃窃私语，也无人注意她们。

　　本想着她不会跟自己搭话，却不想高凤栖突然问道：“怎么不去照看太子妃？”

　　高鹂心柔弱一笑，道：“从未遇过这种事，自然害怕得紧，连行动都不能自如了，如何理事呢？”

　　高凤栖不理会她的假装，又问道：“是你做的？”

　　高鹂心一愣，随即反问道：“在长姐心里我就是这般狠毒的人？”

　　高凤栖目光微闪，只道：“我只是想不出谁还有害她的缘由。”

　　高鹂心道：“也对，自古阴毒诡计多源自深宅后宫。”

　　高凤栖道：“你只需告诉我，下毒之人不是你。”

　　高鹂心忽地轻笑，只反问道：“长姐是在关心我么？”

　　高凤栖见她这般，抿了抿唇，不再理她，心里已七八分有数，只朝里殿方向看去。

　　却听一旁的高鹂心又道：“不过她倒是该死，谁让她抢了姐姐的位置？”

　　听她提及自己，高凤栖心中一颤。

　　“就算不是孙家，也有赵家钱家李家，总之不是高家，何来抢夺？”

　　她看向一边吩咐宫人一边朝里殿走去的温玉，道：“情深则不寿，不如早放下。她是明白人，想她九岁就懂得的道理，我竟比她晚了十年。”

　　高鹂心道：“长姐怎知她是真的放下？又如何不去怀疑她，只先来怀疑我？”

　　高凤栖道：“她有何由？”

　　高鹂心道：“因爱生恨罢了。”

　　高凤栖道：“你也知因爱生恨。既然无爱，何来恨一说？”

　　高鹂心道：“长姐怎知她对太子已然无意？”

　　高凤栖道：“我也曾心悦过太子，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她如今看太子的眼神——”

　　话说到一半，她忽转头看向高鹂心。

　　一字一句道：“跟你是一样的。”

　　高鹂心的心忽然猛烈跳动，待她转头，正好对上高凤栖晦涩难懂的视线。

　　只一瞬，她便立即转回头去，不敢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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