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

　　“小安，你说，如果在你小的时候有个人一直欺负你，甚至差点害死你，那你长大之后，会忘了这个人吗？”

　　办公桌上，齐湛盯着莫央的照片，低声问出这句话。

　　小安想也没想：“当然不会了，要真是欺负的特别狠的话，说不定会记一辈子。”

　　“是啊，按理来说，怎么会忘呢。”

　　齐湛在纸上划下郑正宏一家的名字，目前，这一家三口只有郑明泽的尸体还没有下落，经过这些天的调查，钟建嵘和这一家的恩怨基本清楚了，十几年前，他因为一场经济案件入狱，出来后，全部的家底都被郑正宏和陆子晴卷走，连和陆子晴的女儿也没有留下来，钟建嵘出狱后在各个省市追查了大半年，由于郑正宏这些年做生意的名号越来越响，不久前，他闻风来到了临西，并在一个月之前犯下第一案——开车撞死郑正宏之后逃逸。

　　因为事发突然，经过一番调查，这件案子被当成了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处理。

　　十几天之后，郑正宏的儿子郑明泽离奇失踪，可仅仅是失踪，算不上刑事案件。

　　直到那天郑家的一场大火，才显露出了一直藏在暗处的钟建嵘的身影，根据证词，钟建嵘谋害郑正宏，杀害陆子晴后在现场纵火，而从现场发现的头颅可知失踪多日的郑明泽也已被他杀害，证据确凿，罪名成立，而现在他被击毙了，这场因仇恨而起的案情暂时告一段落。

　　看似，好像很合理。

　　齐湛按照时间重新排了顺序，从郑正宏车祸，到郑明泽失踪。

　　细究下来，他们二人之间，其实都能和一个人扯上联系。

　　莫央。

　　前者，她是他死亡现场的目击证人，后者的话，齐湛想起了之前去晨光孤儿院调查的事实。

　　那次闲时去那个老旧的地方询问莫央的过去，那个潘院长对她还记忆犹新，不仅说了当初她是怎么来到这个孤儿院的，也讲了很多莫央在孤儿院生活的事。

　　齐湛从她的话里得知了十年前发生在城南梧桐街的纵火案，心中对莫央的疑惑也解开了。

　　这个和同龄人相比更加冷漠压抑的女孩，有着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的悲惨过去。

　　从被亲生父母抛弃，到目睹收养她的一家人惨死，再到在孤儿院遭受排挤和欺负，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除此之外，他还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院长说起当初莫央被一群小孩欺负，关进地下室险些丧命的事情时，提到了一个名字：郑明泽。

　　碰巧不久前，局里一起失踪案的失踪者叫郑明泽。

　　出于职业的敏锐，齐湛隔天拿来了郑明泽的照片，潘院长反复看了看，说：“就是这小子，错不了，当初他家就住在那边的楼里，时不时溜进来玩，可把阳阳给欺负惨了，好在后来他们一家子很快就搬走了，不久后，阳阳也离开了孤儿院。”

　　按理来说，莫央不会不记得他。

　　可不久前的那场审问，她却说自己不认识郑明泽。

　　她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愿意提及了，亦或者，郑明泽的失踪死亡已然让她满意了，放下了？

　　除此之外，在郑正宏的车祸和郑明泽失踪之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意外身亡——莫向国。

　　这三个人，都和莫央有着莫名的联系。

　　而且这三起案件的发生的时间从大方向上来看，有些集中。

　　虽说这样想有些牵强，可如果把这种凑巧都推翻呢？

　　齐湛心中对于莫央始终残余着一丝怀疑。

　　无论是她面对钟建嵘挟持时表现的惊慌无措，还是面对警察询问时的镇定，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莫央给他的感觉一直是阴郁的。

　　她总是孤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猜不透她冷漠外表下究竟有着怎样的心境。

　　有时候，越是看不清，越让人起疑。

　　像被迷雾遮挡的山峦，总给人一种神秘之感。

　　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是否隐瞒着什么？

　　一切从郑正宏车祸开始，莫央和钟建嵘之间有了交集，此后，郑明泽失踪，莫向国意外死亡接连发生，这两个人，都和莫央有着或多或少的仇恨。

　　其中，她嫌疑最大的是莫向国的死。

　　试问一个醉酒的人，怎样才会淹死？

　　除了自己掉进水里，还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

　　假设莫向国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谋杀，那谁最有嫌疑？排除一切和他有过节的邻居，亲友，路人，明显，莫央是最有这个动机的，可以她的力量，要悄无声息杀害壮实的莫向国，并把现场伪造成意外，难度很大，何况她还有不在场证明。

　　齐湛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出现了一幕画面。

　　幽暗的小巷里，醉醺醺的莫向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他同往常一样迷迷糊糊，全然不知危险一直紧随其后，在经过那条水沟时，一个黑影骤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推了下去，跌入沉泥，他想要挣扎呼救，那人伸出大手狠狠按住他的头，因为醉酒，他无力反抗，就这样生生窒息而死。

　　如若事实真是如此，出手能这么干净利落不露痕迹，身份还在警察的排查范围之外，说明他有可能是个和莫向国毫无交集的人，两人没有过多接触过，如果没有目击者和实在的证据，警察要查出他简直难如登天。

　　排除路人激情犯罪和有其他隐藏罪犯的可能，把这个特点带入整个案件的话，只有一个人符合，那就是钟建嵘。

　　从他撞死郑正宏和绑走郑明泽时挑选现场的缜密程度来看，他是有这个能力。

　　绑架人也好，杀人后伪装成意外骗过警察的调查也罢，比绑走一个少年杀掉一个醉鬼更厉害的是，他总是能从案发现场全身而退。

　　假设莫向国这个猜测成立的话，他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

　　为什么要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还要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样子？

　　结合莫向国死亡与郑明泽失踪之间只隔了几天的时间来看，这两件事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丢掉一切逻辑瞎猜的齐湛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一个手段凶残狠厉的杀人犯，怎么可能和一个偶然遇见的女学生扯上关系？

　　太扯了。

　　就算这种猜想是真的，证据又从哪里找呢？

　　目前一条命案也没有扯到莫央身上，唯一的一条还是猜想，莫向国的死也早已结案，郑明泽已死，钟建嵘又被击毙了，死无对证，他又凭什么去怀疑她？

　　凭什么……

　　目前来看，案情里唯一的疑点就是莫央拒绝承认自己认识郑明泽。

　　她和郑明泽过去有过恩怨，时至今日，她很可能对他怀恨在心，而钟建嵘对郑正宏和陆子晴的私生子一定也心存怨恨，欲除之而后快。

　　这样的话，两人就有了同一个目标。

　　加上莫向国紧随其后的离奇死亡，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齐湛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郑明泽的失踪和莫央有关，那么莫向国的死说不定也真的不是意外，他极有可能是这宗灭门案里捎带的一条人命。

　　不过，这一切怀疑成立的基础是：莫央和钟建嵘私底下还会过面，他们二人的关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如果找不到他们见过面的证据，也就没法深入调查，那么，这一切猜想就全然不成立。

　　他不可能跑到莫央面前去，问她：“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认识郑明泽？是不是因为他的失踪和你有关？”

　　想要拨开云雾，眼下只能着手调查莫央和钟建嵘有没有见过面，其次，重新调查莫向国的死和郑明泽的失踪，将莫央和钟建嵘这两个已知的人物带入其中，看看还有什么遗留的点，只要这三处有一处能撕开道口子，他的猜想便有可能成立。

　　齐湛决心自己私下调查。

　　他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因为一个随意的猜测便去怀疑一个高中生和两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念头敲定，他又有些失落，他明白，其实查出结果的可能性很小，刑警队针对郑正宏一家被灭门一案前后也调查了好几天了，目前还没有发现郑明泽的尸体，他们正在全力筛查全市的监控，四处走访，目前看来，线索寥寥，如果真的查出这背后和莫央有什么关系，他一定早就知道了。

　　退一万步讲，谁也不知道莫央在这些案子里参与了多少，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何况这两个人应该也不会傻到还会留给他一些直接证据，就算查出莫央和钟建嵘之间有别的牵扯，最终的解释权还是在她自己手上。

　　要是真查出两人私下见过面，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是得听莫央怎么说。

　　如果二人真的密谋过什么的话，她会自己主动承认吗？

　　傻子才会。

　　找不到直接证据和物证，钟建嵘又死了，她就算撒谎，他也无可奈何。

　　那么，这个所谓的真相，也许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天回家，莫央把一个袋子放在了杨俊芳的床边，袋子里是一条围巾，为了弥补那天对杨俊芳撒的谎。

　　这些天，她一直在静待着警察最终的调查结果。

　　虽说自己牵扯进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闲下来没什么事，她想起了晨光孤儿院，忆起自己好久没去看过了，她在这个周末坐了几分钟的车来到了旧城区。

　　院子还是熟悉的老样子，前些年新盖了两栋大楼，大环境还是和之前一样，连她小时候常玩的秋千也都还在，不过里面的孩子较之以往少了很多，见人进来，看人的神情和她记忆里熟知的样子一样，怯生生的，沉默而木讷。

　　她凭借记忆，去了潘院长的住处。

　　如今已垂垂老矣的潘芸慧虽然上了年纪，但仍然是慈眉善目，见到她，愣了许久才坐起身来惊喜道：“阳阳？”

　　莫央乍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眶不由湿润了：“潘奶奶。”

　　八年未见，一朝重逢，莫央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寒暄一阵，潘芸慧带她去参观院里新盖的大楼，里面有给孩子建的各种活动室。

　　莫央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记忆里的一草一木都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哎，阳阳，你还记得这个秋千吗？我记得你刚来那会儿，老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那儿玩，一玩就是一整天。”潘芸慧指了指院子里新刷过漆的秋千。

　　“嗯，”莫央走过去坐下轻轻一荡，“我记得当时不是被人给弄坏了吗？”

　　“嗨，后来我找人给修好了，那帮混小子，我刚想起来，前不久，有人来这问过你，我还给他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谁啊？”莫央抬头问道。

　　潘芸慧想了想：“叫什么我忘了，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的，好像是个警察，他说他在处理你家里的一些纠纷，发现你跟家里关系不太好，找我问问你。”

　　莫央一下猜出是齐湛，故作轻松地笑笑：“哦，他是我们社区的民警，之前我家里出了点事，就是他处理的，他还问你了些什么啊？”

　　“别的也没什么，他还拿出一张照片让我认，对了，照片上就是小时候欺负你的那个臭小子，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莫央抓住秋千绳，慢慢停止了晃动。

　　“整件事情，你真的是局外人吗？”

　　原来他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次日，莫央在小区外面新开的一家书店里看书，书店因为刚开业可以在店内免费阅读，她抱着厚厚一摞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从早上看到了下午。

　　夕阳升起，老板看她肚子一直在叫，好心给她倒了杯水，“姑娘，累了就休息一下啊，别看坏眼睛了。”

　　莫央抬眼笑了笑：“我不累。”

　　她喝了口水，忽见窗外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了一身休闲装的齐湛从街上绕过，边走边抬头四下张望，过了会儿，他走进小区外一家超市。

　　莫央用书挡着脸，远远望着齐湛在跟超市老板说着什么。

　　几分钟后，他走了，莫央也走了进去。

　　超市离小区比较近，平时经常经过，老板也认识莫央，看她进来朝她笑了笑。

　　莫央从货架上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口：“叔叔，刚走那人来干什么的？”

　　老板擦着柜台：“哦，他啊，我认识他，是个警察，他找我要这一个月的监控，说附近有件盗窃案要查。”

　　“哇，一个月，你这监控能存这么久呢？”莫央笑道。

　　老板说：“嗨，我这就是防小偷的，哪需要买那么贵的，我这最多能存一周，就给了他一周的。”

　　“哦。”莫央付了钱，走出超市，见监控正对着小区大门的位置，眉心又是一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