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寂静许久的山林间这日一下子喧闹起来，藏匿于树枝林梢的鸟被惊起飞向深处，留下一串扑打翅膀与树叶掉落的声响。

　　山高，乃至于山间的植物随着高度的升高有着不同的变化，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在山路上，自山脚下启程时还是虽干枯却依稀见得昔日茂密的草丛与矮木，到了半山腰，宽大的叶片便鲜少看见了，多的是叶子稀疏细小的针叶林。

　　山路难走，祭天队伍庞大，山间小路弯弯绕绕，便只尽可能甩掉不必要的包袱，一队人还须得躲避路边时有的枯枝，谨防拌脚，若是一不小心踩了，怕是一整个队伍都要滚下山去了。

　　天子尊贵，自然先行，祭天大典仪式比之倒是更为尊贵，就算是皇帝，也得下了步撵，随着底下人一同步行上山。

　　除此原因，山路本就崎岖难行，石头阶梯高高沿着山体延伸，仅仅是步行也不怎么简单，若是要乘着轿子步撵，怕是难行寸步。

　　可这一任皇帝的腿疾却是意料之外的，轮椅自是无法推得上山去，便只好带着一辆小轿子，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人稳稳抬着，一前一后，倒也稳固。

　　依次而下，沉风阁众人，阁主按理是要带些弟子一同参与此次典礼；紧随其后的便是各位皇子，宗室之礼，年长者在前，年幼者排于后，三皇子不幸早早毙了命，陆见熹便十分神气地走在陆见疏身前，身后带着的人马倒是比之皇帝也算不得少。

　　陆见疏自然是装作看不见他，可前面那人和他之间隔了好些人，却是不嫌麻烦似的，偏偏要挑着前面队伍行进进度慢下来时绕过好几个随从来陆见疏身边埋汰讽刺他几句。

　　饶是早就累的喘不过气的谢云栖见了陆见熹这明显小孩子攀比般的幼稚行为，在暗处悄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好不容易等到烦人的四皇子走了，陆见疏方才还一副冷然沉静的神色瞬间便变了，他黏黏糊糊地缠过来，把人拉着走到自己带着的几个随侍身后，身后是些拿着所需东西的宫女太监，东西重的很，便也走得慢，这会儿落的有些远，看不清他的动作。

　　谢云栖体力实在不好，任由他拉着自己挪了个地方，又慢悠悠地将手顺着他胳膊缠上来，紧紧挽住了他，若是现下身边没人，怕是连头也要靠在人家肩膀上了。

　　这会儿实在累的厉害，谢云栖嫌弃自己身体太虚，手掌虚虚地推了推不知脸面为何物的某人，有气无力道，“干嘛”

　　“要贴着你”，陆见疏挽的更紧了，甚至不满地蹭了蹭。

　　“……”，算了，他没力气说话了，挽着吧，反正这会儿，没人注意这里。

　　“累吗？”，陆见疏手挽着他，却是暗暗用了些力气的，将谢云栖的身体重量往自己身上分担了一些，看着他莹润的鼻尖冒出的细密汗珠，伸出手轻轻点点，“要我背着吗？”

　　虽说这话是好意，听到谢云栖耳中也实在欢喜，可眼下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可以做这个的时候，他无奈地看他一眼，道“好意心领了，可是殿下，你觉得眼下合适吗？”

　　陆见疏瘪瘪嘴，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所说是有些不太对，便只好手上加了些力道，“早知道你就别来了”

　　饶是谢云栖现在累得很，也很难不去再抽出点闲力气来瞪他一眼，这可真是个祖宗，明明是他硬是要自己来陪着的这么这会儿撇的干干净净？

　　“……来都来了，就当锻炼身体了”，谢云栖了无生趣地道，抬脚踏上一节石阶，喘口气，瞥了一眼看起来还十分精神的陆见疏，心里愈发不平衡，方才还怕压着他太累，这会儿干脆大半个身子都挨着他了，甚至开始考虑起方才陆见疏提的要背他那事。

　　不过大庭广众，实在是有些不好，虽说自家殿下看着没脸没皮，他还是要些面子的。

　　陆见疏体能是真的好，眼下已经快要走到山顶了，况且眼下谢云栖又几乎是靠着他的，他还是步伐稳健，气息平稳。

　　被人扶着确实舒服，谢云栖靠着陆见疏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侧头看他，见那人脸色没有丝毫异样，也就心安理得地靠着他了。

　　所幸很快便到了山顶，柳初随侍在那架简易的轿子旁，眼下到了，便叫人把准备好的轮椅带上来，将盛旭帝从轿子里慢慢扶出来，安置他做好了，又在膝盖上盖了件厚实的小毯子。

　　显然山路漫长陡峭，坐在车里少了气力耗费，却是被摇摇晃晃地抖得面色惨白，眼下看着不甚舒适的模样。

　　谢云栖从陆见疏身上爬起来，手还搭着他的肩膀，喘着气问他一句，“殿下，皇上身边那位看起来好年轻啊”

　　“嗯，”，陆见疏看了柳初一眼，转过脸来笑着对他道，“叫柳初，是个厉害角色”

　　谢云栖摸着下巴，看着那柳初细长的眉眼，愈发觉得这人虽然看着年纪轻轻，面上却是淡然，阴郁之色也显露无疑，想来是有些城府的，这般想着，他转过头看看陆见疏，还想要问些什么，恰好看到身后有一个随侍一脸怪异地看着他，那表情，说是受到了惊吓也不为过。

　　他反应过来，立马放下了搭在陆见疏肩头上的手，而后掩饰性地轻轻咳嗽了几声，那人的目光果然收回去了，只是面上表情以及是疑惑着，还时不时抬头往这边偷偷看看。

　　谢云栖心里哀嚎一声，心道他真是被陆见疏带的，眼下连场合都不记得。

　　前面封寒栖已然走上了祭坛，平日里素色的衣衫今日一概褪下，身上换上了一身深红带些浅金色花纹样式的衣裳，那头白发也不似往日松松地挽在脑后，今日用发冠束起，白发鲜少看见，眼下在这山风四起之间，却是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俊秀的眉眼今日全没了往常的温和笑意，看着严肃的很。

　　盛旭帝由着柳初推着他，待轮椅行至祭坛前端，那截石阶前，便停下来了。

　　在祭天这日，皇室中人皆需身着华服，饶是一并上来的宫女太监，在这日到来前，也会在霓裳局领到一套专制的衣裳。

　　皇子们按照地位以及辈分，身上衣裳颜色由较深的黄色，渐次是浅浅的淡黄。

　　皇帝身着类似于朝服，却是比之朝服又加了些许繁杂的花纹配饰，腰带上绣着翻身在云雾间的龙形。

　　谢云栖一时盯着前面封寒栖的身影有些发愣，心里想的是那日他不小心吃了人家兔子的情景，那时猜着这人身份不凡，眼下看来，岂止是不凡啊，简直是要比皇帝还气派了。

　　这边刚想着些有的没的，脸颊便被人轻轻捏了一把，他捂着脸看过去，陆见疏面上表情看着似乎不太好看，方才还笑着呢，这会儿却是紧紧抿着唇，抱起臂来，看着他，淡淡道，“看什么呢？”

　　自打那晚谢云栖鲁莽的说清了他和陆见疏间的事，这人就更粘着他不放了，若说在以前是总是要跟在他身旁，近来就是整日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夜间要睡觉时，倒是不用再撒娇卖乖了，那晚后第二日，谢云栖睁开眼，陆见疏便兴奋地和他说好了每晚一起睡，甚至为了拉个勾以防他食言，都快哭出来了。

　　他摸摸脸，好笑着看着他，心道这人还是有点良心，没用力，而后开口小声道，”看那位啊，穿红衣服的“，他抬抬下巴示意他方向，而后继续道，“我以前不小心吃过他的一只兔子，害，当时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一定会伺机报复我呢”

　　谢云栖摸摸小心脏，靠近了陆见疏些，道，“当时我可好一阵儿担惊受怕”

　　感受到贴近的体温，陆见疏勾起唇，手不安分地摸过去，捏捏他的手指，“怕什么，到时候为夫护着你”

　　谢云栖瞪大了眼，脸颊滚烫起来，忙站直了身子和他离得远些，转头看向别处，“乱叫什么呢”，谁是夫君还不一定呢。

　　身边那不害臊的人低声笑了，倒也不再继续打趣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即将开始的仪式。

　　倒是谢云栖，这一转头，目光便又和先前那位兄弟对上了，这位随侍脸色比之先前是更难看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二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但若是方才陆见疏那般小声说话，也是听不清楚的，看他这样神情，只怕是看见二人明明是主仆，却是亲密至此，一时难以理解。

　　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谢云栖终究还是不敌那人过于复杂的目光，扭回头，戳戳陆见疏，打算解决一下这事。

　　这下可不敢靠得太近了，他站直了身子，说话时也尊敬的不行，“殿下，典礼要开始了，要注意言行”

　　边说着朝着陆见疏挤眉弄眼，希望他能明白，好在陆见疏聪明，侧眼看见他身后那位一直看着他们的随侍，便懂了，但眼下要是再说些什么，怕是误会要更深了，他便狠狠瞪了谢云栖一眼，口中骂他一句多嘴，而后冷漠地转回了脸。

　　谢云栖被这一下给骂的猝不及防，不过余光看到那人似乎不再看这边了，便也松了口气。

　　突然刮起一阵风来，祭坛石柱上符文底下的铃铛便响了起来，封寒栖手上似乎拿了一件似的物件儿，长约二尺有余，顶端是铜制的刻着繁复花纹的花冠，下面靠着一个似莲花的蓝底金边的底座，往下两边两个耳状钩环，底部是深蓝的色样，由小到大两个类于葫芦样的圆形，最后便是一个圆形底座。

　　手一扬起，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和那符文边上的铃声遥相呼应，这样一起势，祭坛四周便突然响起了念诵咒文地声音。

　　谢云栖这才发现，祭坛周围竟都是围了人的，东南西北四方皆有人盘腿而坐，身上穿着怪异地服饰。

　　咒文有一瞬间停了下来，祭坛中央的封寒栖手上那东西随着手腕转了转，倏忽间响起了击鼓声，而后管弦相伴出现。

　　风声呼呼，祭坛中央那个红色的人影，竟是起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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