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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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城破


      贴在窗上的剪纸画被烛火映照,在桌角投下了一片绰绰阴影。李司南趴在桌边,双眼无神地望着那对年画娃娃。
      房门吱呀响了一声,还不等木闩落下,她便一跃而起,跑到了门边。
      “梅先生,将军呢?”李司南焦急道。
      梅竹青带着伤晃了大半宿,眼下已精神不济。他勉强带笑,答道:“将军已经没事了。”
      李司南刚从安神药的后劲儿中缓过来,她没束发,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中衣外只穿了一件对襟。梅竹青见此,转头又唤来陆惠香为她更衣。
      “郡主,将军嘱咐过我,如今外面情况未明,郡主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梅竹青说道。
      李司南小声回道:“是。”
      梅竹青笑了一下:“郡主放心吧,小银山的玄冲道长也在此,他医术高超,有他守着将军,不会有事的。”
      听到玄冲在府中,李司南缓缓舒了一口气。
      “郡主,洗漱更衣吧。”陆惠香在一旁默默提醒道。
      李司南点了点头:“好。”
      可谁知就在这时,不知何方何地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这轰然而起的声音震得脚下大地一阵微颤。
      众人错愕地抬起头,正看见桌上摆着的一个瓷花瓶倾倒碎地。
      梅竹青来不及多想,拔腿冲出房门。刚跑到外院廊下,就撞见了闻声而动的玄冲,还有不小心将手中药碗摔碎的秋婆婆。
      “是鞑克人吗?”梅竹青问道。
      玄冲神情严肃地看着府门:“大概是。”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小兵便从外面冲进府中,眼见站在院中的几人,一时竟没刹住脚,径自跪了下去。
      “牧流急信来报!”这小兵顾不得拍去身上的土,爬起来便高声喊道,“原将军,出大事了!”
      梅竹青正想越矩去接那军报,可手还没伸出来,一个冷静又有些虚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拿过来。”
      梅竹青惊讶回头,看到了一身黑甲的原奉和站在他身边的邵绮良。
      小兵不敢耽搁,慌不迭地地跑上前,将信筒呈到原奉面前。
      原奉接过信筒,第一行字刚映入眼帘,他便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敲,眼前登时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黑雾。
      “将军,写了什么?”邵绮良慌忙问道。
      原奉狠命一咬舌尖,从刚刚那短暂的意识迷离中清醒过来。他随手将军报递给邵绮良,低声说道:“牧流外最后一座要塞的城墙……被鞑克人攻占了。”

      马垣的关门塌了,牧流要塞的城墙也被鞑克人占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轮到广宁府了?
      在不断被毁与重建中屹立了上百年的广宁,难道要于今日葬送在我的手中了吗?原奉恍惚地想道。
      北境十三州府千万黎民的寄托、长鹰一脉的刚硬与忠武要就此结束了吗?在这场与朝廷、与王公贵族、与侵略者的博弈中,就要这样输掉了吗?
      原奉咽下了一口腥热的鲜血,稳住了慌乱的心神。

      “邵校尉,”他开口道,“你留在广宁,统领校尉营和广宁府四面城防,切忌,不要留下漏洞。还有,待我离开后,你立即修书送加急战报到北幽,令肖立带兵驰援广宁,吴锦行驻守都尉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是。”邵绮良撩衣跪地,抱拳接令。
      “请援的战报要措辞慎重,用监军的印章和鹰符,不得有误。”原奉有条不紊道,“等密令发出后,你去刺史府,许刺史和监军在那里,见到监军之后不必与他多说,直接令许刺史撰写奏章,让他……请朝廷向鞑克议和。”
      “什么?”邵绮良诧异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指令。
      “议和的奏折写好,切忌不可现在发出,至于何时送往京梁,等我命令。”原奉仿佛没听见邵绮良的质疑,他继续道,“昨夜行刺之人有二十余名,直接被击杀的和服毒自尽的有十余名,越城出逃的有三五名,剩下的生死不明。因此,你还要通知巡卫,全城搜捕,将藏在广宁中的隐患悉数揪出。”
      说到这,原奉低头咳了两声,他抬手摸了摸唇角,垂眼看到了指尖上的鲜血。
      “除此之外,”原奉没等邵绮良叫出声,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鞑克使者还被我关在驿站,与他们打交道时要小心,为首之人阿依木性格诡异,为人乖张,非必要不得与他见面。”
      “还有君兰,”原奉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要你立刻去一趟东海十郡,替我寻几个人,至于都是什么人,等你出发后,我再知会。”
      “最后是郡主,”原奉看向了玄冲,“将军府就交给你们了,倘若城外有变,或是广宁城破,道长您就带着郡主和府中女眷离开广宁,前往小银山,再有变数,便直接与郡主进京面圣,不用知会我,给长公主殿下还有原统领送信即可。”
      说完这一切,原奉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可他又觉此时自己的笑必定难看得很,索性便作罢,转而说道:“牧流外的要塞城墙已架上了鞑克人的攻城战车,那里全部被鞑克人攻占是迟早的事,所以其中的大量军需军备都得转移,而我手下兵力不足,抵抗鞑克进攻已无余力,你等若是能动员到广宁百姓帮忙,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这……”梅竹青皱起了眉。
      院中几人都清楚,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可以帮忙。”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原奉转头看去,只见李司南望着自己,她眼神坚定,双唇紧抿,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用。”原奉随口道,“你待在府中不要走动。”
      李司南还想说什么,可却被一众进府禀报的士兵打断了。
      等安排完这一切,原奉招手叫来自己的传令兵何今,这就要动身去牧流。
      可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廊下的李司南却叫道:“将军,你一定要去吗?”
      原奉脚步一顿,忍住了回头看她的冲动。而与此同时,他听到梅竹青在一旁叹气。
      “怎么了?”原奉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也兴许是他伤得着实不轻,根本没什么力气左支右绌了。
      梅竹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司南,上前低声道:“崇令,你一定得去吗?你明知结果。”
      “是啊,我明知结果。”原奉的声音极轻,“但我却得争取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倘若我命令你不许去呢?”梅竹青又道。
      听到这话,原奉眉梢一挑,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回道:“你现在还没资格命令我。”
      说完,他越过梅竹青,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玄冲一眼,旋即离开,再无任何停留。
      城中各处都是惊慌失措、四处奔乱的人群,喧哗声越过了府墙。那好似是乱世一角,可窥见天下一斑。
      此时,本该大亮的天再一次阴沉。
      眼角泛红的李司南深吸了一口气,她抹掉最后一滴泪,提声道:“我要去允南门,拦下那些准备逃难的广宁百姓。”

      在距广宁府不过几十里地的牧流镇外,无数流民聚集在城墙脚下,他们仰头张望着远处黑云压压的天空,绝望、麻木的情绪在人群之间缓缓蔓延。
      和蔡昇一样出身山匪的亲卫营副将王荃腰间挂着两把刀,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扬鞭跃到众人面前。
      “牧流军库辎重继续运往广宁府,有没有人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搬运护送的?”王荃高声问道。
      在场的百姓无一开口,皆面面相觑,一时寂静无声。
      那边又是一阵喧天的战鼓声起,震得城墙上的长鹰军旗猎猎翻飞。缩在城下阴影中的牧流民众不由退了两步,抱紧了刚刚收拾出来的全部身家。
      “我再问一遍,到底有没有人愿意?”王荃耐着性子,重复道。
      依旧无人回答,王荃的脸色渐渐变了。
      “军爷,”一个有些发虚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王荃寻声望去,看到了一个脊背佝偻、脸色蜡黄的老人站了出来,他低声道,“军爷,我等都是普通人,在北境生活了几十年,过惯了安稳平静的日子。可现如今,战事频发,我们这些老百姓自顾不暇,又如何去帮助你们呢?”
      听到这话,王荃那张黝黑的面庞变得涨红。
      不远处又传来了两军交战的呐喊声,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这些平头百姓置气,只好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奔向镇北。
      在那里,还有蔡昇和仅剩的八千亲卫营士兵在殊死抵抗。

      “原将军的密信!”蔡昇手下的小兵弓着腰,从劈头盖脸的箭雨下穿过,跑到了他的面前。
      相较于刚被招进亲卫营还不到半年的新兵来说,蔡昇的沙场经验要丰富许多。
      他出身山匪,曾是山大王手下一个小头目的养子,十多岁便被原傅隋招安至麾下。虽说少有正面对敌的机会,但蔡昇却莽在不怕死,这是他作为“前山匪”的最大优势之一。
      此时的蔡昇一转手中长刀,对准了一个刚爬上城墙的鞑克武士胸膛,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随后,他抬腿一踹,将这人踢下城门。
      “念!”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跳下城墙,快步走到了烽燧台下的瞭望口。
      这小兵粗略认得几个字,他快速浏览一遍后说道:“统领,原将军令您先保镇中百姓和辎重。”
      “什么?”蔡昇不解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一个已经跃入城墙的鞑克武士绕到了传令小兵的背后。
      “闪开!”蔡昇高喝道。
      他的动作要比出声快,话音还没落下,长刀已经架在了那把即将削掉小兵脑袋的双刃剑上。
      蔡昇一把推开自己的传令兵,旋身上前迎敌。此刻,他看清了这鞑克武士的面孔,正是一年前屠城时,乌赤金手下的副将葛布。
      “原来是你这个小儿!”蔡昇大骂一句。
      他侧身一矮闪过了另一鞑克士兵的偷袭,抬手将刀刃一晃,正砍在了葛布的后脖颈上。
      登时,葛布一声惨叫,两眼一翻,鲜血喷溅。
      可同一时间,那偷袭的鞑克士兵已然绕过蔡昇,用一把短刀取了刚躲过致命一击的传令兵的命。
      蔡昇见此,瞬间杀红了眼,他捡起地上的原奉密令,举臂高呼道:“给我守住北城城墙,否则事后军法伺候!”
      这话被山呼海啸般的鞑克士兵呐喊盖过,随即又被地动山摇似的撞门声压下。蔡昇喊破了嗓子,终究没什么大用。
      就这样,牧流的亲卫三营支撑了一上午,终于挡下了第一波进攻,等到了鞑克人退兵修整的间隙。
      蔡昇的手下折损过半,他领人强撑,过了午时,牧流等来了从镇河关调来的支援。
      终于,鞑克人带着他们的攻城车从牧流撤了下去。

      “鞑克人真是北境蛮子,竟能不眠不休地打上近一天。”蔡昇坐在城墙下的一处军帐外,抱怨道。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军医,正用清水洗去已经断气的传令小兵脸上的污渍。
      “老蔡,老蔡!”从南门匆匆赶来的王荃隔着几个军帐便大声喊道,“老蔡,原将军来了!”
      听到这话,蔡昇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哪儿?”
      王荃还没来得及答话,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蔡昇便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跳下马,向自己走来。
      “原将军!”蔡昇喜出望外。
      原奉垂着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过于热情洋溢的蔡昇,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蔡昇给王荃使了个眼色,令他接过原奉手中的缰绳,这才回答道:“要塞毁了三座,如今只剩牧流主城还能坚持一会了。”
      原奉皱着眉看向了仰面躺在地上的传令小兵,觉得肋下的伤一阵剧痛。他低喘了两口气,在军帐前停住了脚步。
      “镇中百姓呢?”原奉又问。
      “百姓都被我扣在了南门口,将军您进来的时候大概看到了。”蔡昇回道。
      “那些人是你扣下的百姓?”原奉回过头,语气不善道。
      蔡昇神经粗,根本没觉不妥,他大大方方地答道:“不是将军您说的吗?让百姓和将士们一起,把牧流城中的辎重运往广宁。”
      原奉撑住军帐帐梁,觉得头重脚轻。他骂不动蔡昇,只能沉着气回道:“把那些百姓都放走,不必押着,没什么意义。”
      “可是……”蔡昇愣了愣,有些泄气地答道,“好吧。”
      “鞑克人撤了多久?”原奉接着问道。
      “不到三个时辰。”蔡昇掰着手指头回道。
      原奉点点头,弯腰钻进了军帐。帐中已有多名亲卫营校尉等待,见到他来,都眼前一亮。
      “将军,眼下怎么办?”
      “将军,鞑克人不多时便会重振旗鼓,到时候咱们难道还要像现在这样硬抗吗?”
      “将军……”
      原奉看着他们,有些说不出话。
      他奔波了一路,伤口早已开裂,鲜血浸透内衫,顺着黑甲滑落在地,汇成了一条暗红的血线。
      蔡昇一低头,看着那刺目的颜色张了张嘴,觉得喉头发堵。
      “倘若牧流失守,广宁恐怕也要面临此情此景,将军,要慎重啊。”邵绮良的副将骆文昌上前说道。
      “我知道,”原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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