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突破天发神谶功第六层的瞬间，龙藏玄忽然感到身心一片清明澄澈，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又似乎它本来就没有流动。
　　他所在的那个空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在这里，他又不在这里。
　　他似乎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他不再拥有实质的力量，他就是力量本身，他几乎俯瞰着这个世界，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在这种全知全能的状态下，他却丝毫没有想要攫取什么的欲望。
　　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可以触动他的存在。
　　他的心境与天地同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当元鞅用楼光威胁他的时刻，他是真的无动于衷。
　　但他还存有自我的意识，以及完整清晰的理智。
　　所以当他听见元鞅说“在他拼命想要护你的时候，你都能坚持住不和他说一句话，不看他一眼，这很反常，正说明楼大夫对你很重要”时，他意识到——
　　自己的反应确实很反常。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很珍惜楼光。
　　就连元鞅都知道这一点。
　　杀元鞅，将楼光护在怀里的时候，他稍微感到自己原本的情感回来了，但立刻就因病发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度清醒，又进入到那种冷彻的心境，再加上身体迫切地需要真元——
　　那一刻楼光于他只是个工具，所以他肆无忌惮。
　　尽管当时情势紧迫，必须争分夺秒，就算他一切如常，可能还是会那样做，但至少心里会感到很抱歉。
　　没有。
　　他全程内心毫无波澜，达到目的扔掉楼光时也没有任何愧疚。
　　直到策马接近阎浮的途中，他才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感受——
　　我在干什么？！
　　他知道从楼光体内抽取真元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伤害。
　　但这次他伤他最甚。

　　玄命司把楼光交给龙藏玄时，龙藏玄才五岁，不可能对那个时候的事有什么记忆，然而他却清晰地记得幼时楼光给他留下的印象：长得很可爱，性格却一点都不可爱。
　　龙藏玄虽然才五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习惯了身边人对他极为敬畏、恭顺的态度。
　　唯有这个三岁的小卷毛，什么都不懂，居然敢看他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怼他。
　　他常常半夜做噩梦醒来，发现是由于楼光的脚压在他的肚皮上。
　　他把他弄醒，命令他睡相好点，他还振振有词，你现在嫌弃我了，抽我真元时怎么不嫌弃呢？！
　　——什么？？？
　　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讲话？
　　最不可理喻的，是楼光对其他人完全不是这个态度，体贴细心，温柔和善，以致从小就被赞“医者父母心”——他问“你怎么不对我‘医者父母心’？”
　　他来一句：人家又不抽我真元。
　　——什么？？？
　　龙藏玄是予取予求的阎浮之帝，这个姓楼的小子居然敢教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抽我真元你欠我还敢对我那么凶你要脸不要什么人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还好他脾气好。性格好。心胸宽广。格局宏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还真的需要他。
　　父亲把自己的功体全部传给了他，但他还是要从头炼，只是炼得快一些罢，那个时候，他还无法独自从楼光体内抽取真元，需要玄命司帮忙。
　　他感觉得出抽取真元的过程中楼光很痛苦，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哭。楼光平素虽然态度很差，可龙藏玄病发时，他绝对配合。
　　看着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为他供养真元的楼光，龙藏玄确实可以体会到他的“医者父母心”。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欠了他——
　　只是等楼光复元，脚又横在了他的肚皮上。
　　他只能千恩万谢至少在外人面前，楼光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要怼，都是关上门来怼。
　　时日渐长，他慢慢地摸清了楼光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要是跟他摆谱，他一定会硬杠，可一旦他开始关心他，他反而会不好意思，虽然嘴上还是会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摆出“玄帝”的架子，他只是龙藏玄。
　　捉住楼光的弱点后，就可以欺负他了。
　　看他红了脸被逼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龙藏玄觉得他还是挺可爱的。
　　十三年一晃而过。
　　有时龙藏玄问楼光幼时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也不记得龙藏玄是什么时候给他起的字。
　　他全无心机，做事不求回报，一心只在治病救人。
　　龙藏玄背着他做了很多事，如果楼光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可他必须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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