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

　　其实肖羽去找兰陵的时候，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已经比较严重了。但是当时他也并没有想到，事情有那么严重。到很久以后，他才恍然间觉得，原来那个时候想要阻止些什么，就已经太晚了。

　　就在肖羽拜访过兰陵的当天，子落一道旨下在了楚君府，大意是楚君使吴多年，一直未曾好好招待，如今吴楚两国关系微妙，为防止一些图谋不轨的小人破坏吴楚关系，保护楚君安全，希望楚君搬入宫中。

　　这道旨下来看着倒是合乎情理，但细细一想，放着敌国质子入宫，还在两国战事一触即发之事，这怎么听都有些怪异。再加上这件事，放在同是年少风流的吴王和楚君身上，容易引发各种绮丽的思考，更说不好带着些什么色彩。

　　这些问题，兰陵明白，子落也是明白的。所以当兰陵听到这道旨的时候，先是一愣，接着一种苦涩，便由舌根蔓延出来，一直苦到心里。他以为曾经他们一起共同欢笑过，一起经历过生死劫，他以为，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但是终究，子落还是只想将他当做亵玩的对象而已，他想要的，是绝对的掌控，而不是平等的友情。子落是那种有些固执的人，所以他决定的事情也很少改变。更多的时候，他像个天真的孩子，无理的要求得到想要的东西，却不管不顾别人的感受。

　　兰陵没什么好说的，拾掇拾掇东西，提溜着一小壶酒跟着进了宫。老管家有些忧心的看着他，就怕主子受苦，想着给多带点衣服之类的。兰陵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道：“我进了宫，子落他得供着我，不会让我冻死饿死的。”

　　实际上子落也确实不会让兰陵冻死饿死，他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兰陵逃开。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在兰陵两次为了不同的理由决绝的刺伤自己的时候，子落的心境开始慢慢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融化开来，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温暖的源头。

　　朝中的臣子在听说子落下旨之后，都先是脸色一白，接着便是气的发青，直说这少年天子便这么轻易地中了楚国的计，均是摇着头，叹息着楚王太过阴险，居然当年就知道给吴国埋下这么个祸根。

　　子落听着那些人的忠言，只是轻轻笑着，依稀能看到两个若隐若现的笑涡，倒不像个天子，像是个平常人家的少年。他本就长着张娃娃脸，这么一笑，脸上的戾气全数消失，剩下的就完全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可怜少年像。

　　于是众官员也不劝了，都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更觉得兰陵就是个大恶人。而让兰陵来的楚王，就是那心怀不轨的极恶之人，压根忘了当年是子落点名要兰陵使吴这件事。

　　子落堵了众人的口之后，很是兴奋的跑去寝宫看刚搬进来的兰陵。他不是那么在乎名声，反正在别人眼里，他们早八百年也不清白了。而对于兰陵，他还是多少有些忐忑，倒不是兰陵会怒骂会生气，而是怕他带着那种你想怎么怎么着，我不和你计较的表情。

　　当子落回到寝宫的时候，就看见兰陵坐在门口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心里平静下来，好像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期盼了许久，有个人站在一旁等他，哪怕表情很不耐烦。

　　兰陵一抬头就看见愣在那里的子落，他也愣了一下，接着便笑眯眯地招招手，很高兴的看着子落说道：“站在那里干嘛，我很无聊啊。”

　　子落轻轻地笑了笑，不可思议地觉得长期以来的所有焦躁不安全部消失，剩下的平静的感觉。平静到好像又回到幼年时代，嬉笑着玩闹的时候，看鱼塘里的鱼，听树上蝉鸣的年代。

　　他走了过去，拍拍兰陵的头，像对待孩子一般。然后静静地坐着，陪兰陵喝完那壶酒。他没有爱上兰陵，只是被吸引而已。就像飞蛾对火的执着，像是动物接近温暖的一种本能，他只是被吸引了。

　　而这个吸引究竟有没有时限，子落真的不知道。他抱过兰陵，将头埋在他的颈上，闷闷地说道：“呐，兰陵，你陪着我好不好，我其实有些怕。”他一向是自信的人，这句话却说的没什么自信，仿佛所有的脆弱就这么一涌而出。

　　兰陵靠了过来，感受到子落温热的呼吸，他鼻子一酸，有些感动。今天的子落有那么些反常，他以为子落从来不会直白的说出自己的胆怯。但是今天，子落却像个失措的孩子，问兰陵，能不能陪着他。

　　或许有些东西，有些心结，只需要一瞬间便能解开。就在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兰陵觉得，他很久很久解不开的结，终于松动了。因为子落的不自信，突然的，让他明白了，原来每个人都只是在尝试，尝试着靠近另一个人，然后慢慢磨合。

　　这个磨合期可能很长，可能两个人压根走不到最后，但是总还是该伸出手来，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真诚。

　　兰陵和子落就这么相拥着，都不想推开。多么奇妙的事情，在半天前，他们都还是两个无法互相理解的个体。而就是一瞬间的事，他们似乎达到了某种心灵上的共通，中间的那条界限开始模糊不清，直至消失不见。

　　子落抬起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兰陵，他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下你，不会像肖羽那样抛下你。”像是想到什么，他笑着，很自信地说道：“更何况，我是帝王，我是这个天下最伟大的人，我能够保护你。”

　　有些孩子气的味道的话，让兰陵笑了出来。子落不好意思了，所以开着玩笑，说着孩童的宣言。但是眼中，神色却是认真的，隐约的，还带着些期待和迟疑，似乎在等待着兰陵的答案。

　　兰陵前俯后仰的笑，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才看着阳光说道：“那我们试试吧，试着抓着对方的手，绝对不放开。试着在任何情况下，都依靠着对方，绝对绝对不放手。”

　　他想，他真的只是想试试，有没有可能，爱上这样一个人。即使无法做到两人一起在田园中养花种地，即使没有一所房子依山傍水，两人一世相伴。至少可以互相扶持，一起喝酒高歌，共度寂寞的余生。

　　他只是想试试，有没有幸福的可能。

　　子落听到兰陵的话，有些怔忡，他愣愣地看着兰陵，想着兰陵说过的，他的梦想——只是想有一个人，让自己觉得，生命不是那么漫长的事，仅此而已。

　　所谓青山绿水，所谓好菜佳酿，都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物，真正重要的，只是有一个人相伴，永远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这样便好。

　　曾经年少，子落以为他一生都不会爱一个人，他无法轰轰烈烈为一个人活，为一个人死。无法爱得痴迷，无法痛得彻骨。但是现在，他觉得，他还是有爱一个人的可能。兰陵将另一种爱人的方式摆出，给了他安心的感觉。

　　为了自己爱的人好好的活着，两个人并肩共享天下。只要每日每日，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旁安心的睡颜。吃饭的时候，有另一个人碗筷轻响的声音。

　　子落将唇轻轻地贴上兰陵的唇，印下自己的承诺：“我们在一起吧，都不放手。”

　　那一幕，只要跟在子落身边的内侍看到了，明白主子的事情不可看不可说不可想，但还是觉得被感动了。他见到过君王侯爷给美人的吻，给美人的承诺，却没有见过，纯粹至此的一个吻，一句话。

　　兰陵笑着笑着，也吻了回去，很温柔很温柔的样子，带着些稚嫩，笨拙的撕咬着。子落轻笑着，也不甘示弱地咬回去，两人就像小兽一般，似有似无，只是戏弄着。没有暧昧的气氛，没有色情的意味。

　　当真的想要接吻的时候，或许那便只是一个吻，像是本能一般。没有技巧可言，也没有任何目的。

　　兰陵正式住在了宫中，这件事情，肖羽知道了，柳四知道了。很多人这时候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迫切的想要阻止。

　　那个时候，柳四对肖羽说道：“已经无法阻止了，有些事情，都只是宿命，兰陵欠子落一个梦想，必然要还给他，那是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的。而子落给了兰陵一个幸福的可能，他们只有这样互相依偎着，才不会很寂寞。”

　　肖羽看着说出这样的话，面目如画，依旧淡漠的柳四，总觉得他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柳四或许自己没有发觉，他的眉目和眼角，都开始带着名为寂寞的东西。

　　柳四又走了，他说，他只是个习惯了漂泊的人。

　　肖羽想了很久，突然明白，原来他们都是寂寞，而又脆弱的人。当年少年四人，嬉笑怒骂，都是那么自然，那时，不懂什么是寂寞。而今，却慢慢地，懂得了寂寞的滋味，有些寂寞，不是很多人能填的住的，能填的住那种寂寞的，只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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