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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
两相对峙。
阮峥垂着头,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里摩挲,思索着对策。可以想象,眼下有多少道虎视眈眈的眼神落在她头顶。皇帝在等她的回答,一句话说错,这一局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皇后成功把梁青野嫁进东宫,但在她这里失尽先机。
那次在荷花渠,有点脑子的人,就能回过味来,明白皇后看中的女婿是梁静山。
在今天这种场合,皇后绝无可能再让皇帝指婚,同梁家结两层姻亲。那样跟造反没什么区别。就算皇帝猪油蒙了心,梁丞相未必有这个胆子,敢让儿子接旨。但把阮峥嫁给其他人,皇后大概又是不甘心的。
宋贵妃认准这一点,才穷追猛打,抓着长幼有序这点屁大的事不放,就算把不能真的敲定婚事,也能成功恶心到皇后。
因此阮峥的处境很微妙。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哪一边阵营都不属于,既没想嫁给梁静山,也没打算稀里糊涂招了驸马。今晚本是太子的主场,莫名其妙推到风口浪尖的却是她。人倒霉起来,喝凉水塞牙,吃个萝卜一声不吭都能被架到火上烤。
她一张脸皱起来,对这个局面感到头大。余光瞟到瑞王爷还在啃瓜子。凭什么都姓阮,他就能置身事外逍遥自在呢?
同人不同命啊……
“贵妃娘娘说得对。”阮峥长叹一声。
大家在等她的激烈反抗,等来这么一句,公主竟然直接妥协,丢盔卸甲。作风与以往大相径庭。皇帝目光一动,宋贵妃更是意外地看着她。大概他们都没想到,永宁公主居然有不唱反调的时候。
“儿臣以为,长幼有序,的确是纲礼伦常。”
阮峥极其谦逊有礼,表达了自己对贵妃的认同,然后望向瑞王爷,义正言辞道:“皇叔年近四十,至今未曾娶正妃,实乃是皇家一大憾事。传出去真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我想依贵妃娘娘所说,定瑞王妃自然比定太子妃驸马重要得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陛下替皇叔做个主?”
瑞王爷这些年在宫中左右逢源,靠的是溜须拍马和眼力见。
重大事情他不掺和,或者说,明面上是不掺和的。重要场合不出风头,必要时还能说点讨巧的场面话缓和气氛。他存在的意义是充当吉祥物,以及证明皇帝慈悲为怀,对不作妖的兄弟,是绝对不会赶尽杀绝的。
他确实没有什么话语权,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并且由于他风流名声传播太广,大家提起瑞王爷,都觉得这是个左拥右抱享尽艳福的富贵闲人。事实上,他根本没娶正妃。今年三十出头,自诩一枝花,被阮峥这么轻描淡写一抬,风流不羁浪荡子瞬间堕落成了讨不着媳妇的四旬老汉。
大家望过去时,这位老汉还在一脸懵逼地啃瓜子。
他松松垮垮坐着,兜了一袍子的瓜子。姿态悠闲放纵,比之威猛山的土匪大王不遑多让。身前小案被扫荡过,葡萄皮和猪骨头堆积成小山。空盘里全是瓜子皮。看样子场上再争执几句,他就要以拳擂桌喝彩叫好。
瑞王爷万万没想到祸水会引到自己这,被众人如炬眼神一扫,差点被瓜子卡死。阮峥这一刀突如其来的背刺让他惊呆了。在无法言喻的窘迫中,他放下手脚,放下瓜子,整肃那岌岌可危的形象面貌,以躲避旁人鄙夷中带着同情的目光。
人要脸树要皮。
这种场合丢光老脸,传出去还怎么混?
阮峥一招釜底抽薪,调换了两个人的位置,最后全身而退,反过来鼓励他认清现实。既然水已经浑了,就跳下来玩玩吧,哪有他一个人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道理。
有福同享有难同担才是亲叔侄。他不成婚,底下小辈怎敢逾越?这个逻辑天衣无缝。宋贵妃都没法自己打自己的脸。
……
懒人宫斗玩到这里,到达一个反转点。
后续的收尾剧情阮峥没有细听。好像先是瑞王爷一番剖白,说明自己为何不娶亲的。而后宋贵妃不依不饶,执意要将她拖下水,与皇后针锋相对。几个来回过后,皇帝听得烦了,让大家都住嘴。
一场盛宴,热闹起,热闹终,无奈是一出无疾而终的荒唐戏。散场后各回各家,什么都没有改变。太子照样要娶梁青野。阮峥的清闲日子照过不误。
月亮圆了又缺。
公主府终日太平无事,瑞王府却被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瑞王爷吵得烦不胜烦,头大如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叽叽喳喳的媒人们来了个金蝉脱壳。一个月黑风高夜,他带着一只蝈蝈和两只斗鸡理直气壮敲开公主府的门,强占四间客房住下。
阮峥得知消息时,以为是误传:“他又不没长三头六臂,为何要住四间房?”
接待工作由元深负责。瑞王爷把公主府当自己家,相当不客气,把元深指挥得团团转,等到事事都安顿好,才放人回来回禀消息:“王爷说,他自己一间,蝈蝈一间,两只斗鸡将军各一间。所以总共四间。”
阮峥气笑了:“他是有什么毛病?”
元深也很是心累,继续说明瑞王爷的要求:“王爷还说,他如今无家可归,皆拜殿下所赐。以后殿下要派人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分派上等姿色的婢女,一日三餐要比照国宴单十八道大菜,餐点早晚供应,要稻香楼刚出炉现卖的冒着热气的。还得给蝈蝈喂露水,给斗鸡将军吃上好米虫,时时看护。”
呵。
奇葩到家了,提这么多要求。
还真以为自己空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把人吓得乖乖听话唯命是从?让他进门躲两天那是江湖情分。他倒好,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咱们要照他说的做吗?”元深问。
“笑话。”
阮峥把一盒鱼饵全倒水里,引来各色锦鲤,白的、金的、黑的一窝蜂冒头齐聚脚下,吃掉了月亮的倒影。她无所谓转过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去找洛云桢下棋,“饭菜照送,爱吃不吃。不用把他太当回事。”
她怎么说下面自然就怎么做。
公主府的待客之道落在表面上,仆从们恭敬有加,一个比一个客气。但落实到具体,却摸不到一个能满足要求的。十八道菜没有,餐点就那么几样。蝈蝈喝井水,斗鸡吃糙谷。她如此冷酷无情,瑞王爷自然不乐意。
他忍辱负重吃了几天清水白菜,气得拍了桌子,骂她简直欺人太甚。
元深早等这句话,趁机好言劝他回府去。
瑞王爷决意不走。
他是王爷,没法硬赶。元深无计可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阮峥心态好,让府里人都看开点,别整天愁眉苦脸:“没关系,不走就不走吧,美人们独守空闺,夫君却在外面坐冷板凳。只要瑞王爷沉得住气,咱们急什么?让小丫头们离他远点就是。”
丫头们遵从吩咐,自此见到瑞王爷就绕道走。
跟前端茶的也都是老婆婆。
瑞王爷起初还纳闷,打听之后,才晓得公主的原话。他想到府里的美人们也心焦起来,觉得不能再这么耗着。斗鸡掉了不少毛,蝈蝈叫声也不响亮了,再待下去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头脑活络,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变了策略。
新策略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当天下午,瑞王爷就把蝈蝈斗鸡送回了府,顺便写信哄劝自己府里的美人们,让大家稍安勿躁,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然后继续死乞白赖住在公主府,不再提任何要求,该吃吃该喝喝,每天都心情愉悦。
阮峥以为他是要打消耗战,比耐心,听元深汇报时越听越迷惑。
“等会……”
晚上吃过饭,在湖边散步,元深跟后面一五一十到处搜集来的情报。阮峥手里揣着盒封好的蜜饯,听着听着,听到个关键词。她回过头,看向元深:“你刚刚说,他还在咱们府里干什么?”
元深说:“喝茶下棋聊天。”
阮峥:“跟谁喝茶?跟谁下棋?跟谁聊天?”
元深:“……”
府里喜欢喝茶下棋的,还能有谁。
阮峥脑子转过弯,抬眼望到小路尽头,熟悉的院子灯火通明,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屋内窗户纸上,谈笑风生。她脸色一变,心想好嘛……自己排兵布阵,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果被人心机地从后方偷了塔。洛云桢手才好,就急着跟瑞王爷拉进度条,走他们的剧情线,摆脱公主府了吗?
“洛公子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她盯着那两道影子,手里蜜饯攥紧。
“两人看起来聊得挺开。主要是瑞王爷说的多,偶尔也问。洛公子有些接话,有些便绕过去,好像是云家的事,跟云二爷有关。”元深以为她好奇两人的交谈内容,就说了自己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跟云二爷有关?”
“有一回路过听到了。”
“具体说的什么?”
“前面聊什么我没听到,也许是聊中秋宫宴,说起姻亲之事。”
阮峥怀疑他是去告状,向洛云桢数落自己有多么缺德。放在以前,她可能不当回事,但瑞王爷一张嘴颠倒黑白的能力太强,万一损她损得太厉害,洛云桢听到心里去,对她有了忌惮怎么办。
“他怎么说的?”她追问元深。
元深前一半没听到,只听到后半截跟云二爷相关的,以为问的就是这个。
他记性好,回想起来事无巨细,连语气都能脑补出来:“瑞王爷开玩笑,问洛公子,云二爷为什么至今未曾娶妻。洛公子说自己七岁来长安,与云二爷联系甚少,不清楚。瑞王爷猜问是不是心里有一位爱而不得的佳人。洛公子说有可能。”
“还有呢?”
“……瑞王爷听这话立刻就好奇了,问怎么个可能法。洛公子说,他幼时误入书房,看到过一个束之高阁的箱子,里面全是信,其中一封边角漏出来,印着朵精致的紫色小花,很香,不知道是谁写的。云二爷知他进来过大发雷霆,气得把箱子扔到了井里。瑞王爷颇为惋惜,说至于这么生气吗。”
阮峥听他絮絮叨叨,搞不清重点,说了半天云二爷,“我是问这个吗,我是问中秋宫宴,瑞王爷没有提关于我的只言片语吗?”
元深只是路过,又不是有心去蹲墙角偷听,不太确定:“这……前半截我没听到,可能提了吧。”
“什么叫可能?”
她这么一提醒,元深才想起自己漏掉了几句前情提要,忙补充道:“我听到瑞王爷说了一句,‘我跟你聊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事,你家的旧事,就不能透露一二么’。洛公子闻言笑了。这才说起云二爷,有了方才那一大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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