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紧接三日都不见日出。从安排爱妻入土，将季夫人送去小院修养，再至老大夫的医馆付足诊金，将老大夫接回庄来安排住下。短短几日，宫谨鸣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那日季书轩亲眼目睹自己爱女夭亡，悲痛之下，伤势险重，也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硬被拽了回来。
　　入夜，宫谨鸣来到季书轩的屋子前敲了敲门。
　　屋内传出阵阵咳嗽声，他推门而入，就见季书轩倚靠在床边，一头青丝竟白了大半。
　　“你伤势如何了？”
　　“咳咳咳……无碍……”季书轩捂着胸口边咳边道。
　　宫谨鸣见他这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告何念的状况。
　　倒是季书轩见他面色沉重，便问了句：“嫂夫人她……”
　　“已经……葬下了。”宫谨鸣简单回应，面上强忍悲痛。
　　“义兄，此事是我连累了你们！”
　　“你我二人情分，怎能如此说？也是我不够谨慎……”
　　“不，是我……信错了人！”季书轩惨淡的摇了摇头，面上划过清泪：“害了嫂夫人和我霞儿的性命……”
　　宫谨鸣见他如此愧悔，心下不忍责怪，又是无言纠结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道：“何念她状态不太好……大夫说可能是患了失心之症。她现在也分不清人，便把谁都看做是孩子。”
　　“大夫的说法是……？”
　　“大夫是说，最好让她在环境清幽的地方慢慢服药调理，我已着人把她暂时安置在了西苑。”
　　“锁上西苑吧。”季书轩想了许久，缓缓闭目，面上竟再没有一丁点动容。
　　“义兄，此外还有一事，我只能托付于你。”
　　“你说，我必倾力而为。”
　　“将孩子送走……”
　　“孩子本不足月，身体羸弱，何故如此啊！”
　　“西域天竺会此次未有得手，日后必无宁日，我怎能让孩子留在这里。送走吧……送去乡下……咳咳……”季书轩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仿佛又见到霞儿那笑靥如花的小脸。
　　宫谨鸣自也清楚季书轩的无可奈何，许久道：“孩子是个男孩，给他取个名字吧。”
　　季书轩望向漆黑宁静的夜色，口中默默道：“珩玉珍稀，可避灾祸，就叫季远珩吧。”
　　骤雨初歇，窗外夜凉如水，屋内灯火如豆，摇曳不停。
　　季书轩所虑不无道理，事不宜迟，宫谨鸣问准了季远珩的情况，老大夫直言：“孩子是因为不足月，身体还未发育完全便脱离母体，自然比普通足月的孩子要弱些。但孩子这样小，用不得药，心疾只能先观察看看。随着孩子慢慢长起来，若是周岁前能够长好，便可自行痊愈，以后也无大事，若是长不好，恐难活过十五！”
　　宫谨鸣听完心中喜忧参半，喜则喜在仍有一线希望，忧则忧在孩子马上就要送离他们身边，日后只怕山高水远，臂长难及。
　　可如今即便是有再多的顾虑，宫谨鸣也没有其他选择。抓紧安排一番。翌日便亲自带着孩子踏上去往平棚村的路。
　　这平棚村是应兴县西边的一个小村落，依靠着山脉，村子里民风淳朴，村民大多以耕种为业，一年四季倒也自给自足。
　　宫谨鸣将刚刚满月的季远珩交托到宫平一家手中时，嘱咐夫妇二人半晌。
　　宫平乃是宫家旧仆，祖上三代都是宫家亲信，他小时候跟着宫谨鸣长大，直至后来宫家败落，家仆四散，宫平才被宫谨鸣遣走。不过这些年来也还有联系，若论忠心，宫谨鸣绝对信得过他。
　　“不要告诉这个孩子他的身份，你们自当是亲生子女照料着，这孩子生不足月，身体较弱，有什么地方千万别苛待了，若有困难及时与我取得联系，必不会薄了你们。”
　　“少爷放心，您亲自托付的小少爷，我们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了，又哪能苛待他呢。”
　　宫谨鸣点了点头，忧心道：“若是日后你们有了孩子……”
　　“少爷！我宫平在这跟您保证，这孩子我一定视如己出！若是有半分闪失，我们夫妻俩任你处置！”
　　又交代了些琐事，他不宜停留太久，临行前，宫平夫妇将人送到村口，宫谨鸣临上车前再次嘱咐道：“千万莫要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有需要他知道的那日，我会亲自来接他。”
　　夫妇二人看着宫谨鸣的马车渐行渐远驶出视线，这才抱着孩子小心回家。
　　像平棚村这样普通的小村子，连个秀才都没出过，平时外人来的也少。宫谨鸣来过之后，村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宫平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人们每日忙着耕作农事无暇分身，与那些相较富庶的村落不同，平棚村里更没有那么多闲来无事喜欢嚼舌头的三姑六婆。
　　这样的平静直至又一个闷热的夏夜，大雨瓢泼而下，平棚村起了一个小小的风波。
　　这夜，屋外风雨大作，所有村民都将院子里的东西预先归置好，家家严闭屋门，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车轮声却在这样的雨夜里陡然闯入。
　　砰砰砰——！
　　“有人吗！”
　　“有人吗！！”
　　“开门！救命啊！”
　　砰砰砰——！
　　宫平听见夹杂在暴风雨中男人的呼喊声，他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起身便要开门，却被身旁的妻子一把拉住了袖子：“这大半夜的，会是什么人啊！别再不是好人！咱还是少惹点事！听见没有！”
　　看了看在床榻上睡的正香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宫平点了点头，停下了动作。
　　可是屋外的求救声并没有离开，门依旧被拍的砰砰不停，宫平坐不住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大半夜的，吵得也睡不下啊！
　　宫平的妻子大着肚子，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身体颇显臃肿。也被吵得烦了，却同样不敢大声声张。
　　又隔了一会儿外面的拍门声停了，宫平本以为那人走了，正打算熄灯睡觉，没承想还没坐下又是一阵更加凶猛的砸门声，只听外面的人声音焦急到几乎快要哭出来似的喊着：“开门啊！救人！救人啊！我婆娘不好咯！”
　　那人急的直说方言，宫平实在隐忍不住了，再看妻子沉默许久地点点头，这便赶紧小跑去开门。
　　门闩一开，只见一个男人几乎是跪着栽了进来，那男人双目通红，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水打湿了，整个人从头到脚十分狼狈。不等宫平去扶，他自己就赶忙爬起来，一把抓住宫平的手喊道;“大哥，救救我婆娘吧，我婆娘要生咯！”
　　宫平虽然听懂了，可他也不懂这些，转头刚想喊妻子，就见她已经穿鞋下地，怀里抱着孩子走过来道：“你媳妇儿人在哪？”
　　“在、在马车里。”
　　“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马车赶到院子里来！我大个肚子可不能跟你走太远！”
　　“……好、好！谢谢、谢谢咯！”那男人感恩的连忙点头奔回雨中，不一会儿就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到了院子里。宫平这边找出家里的油纸伞来，又接过妻子手中的孩子，见妻子往院里走，连忙打着伞跟在后面。
　　宫平妻子一撩开车帘便在两个男人的合力搀扶下进了马车里。一进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脸色发白的躺着，身下铺着薄薄的一些布料，仔细看了看只有一床被褥。妇人此时已经破水许久，可肚子依旧高挺如鼓，她紧咬着牙，痛苦非常，脸色惨白，气息也越发不稳，不一会儿的工夫，便痛呼出声。
　　两个男人此时都站在马车外手足无措，只听着马车里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喊，那狼狈的男人又急又怕，便也想进去，被宫平连忙拦住了道：“这车总共那么大点地方！你挤得进吗！况且妇人生产沾不得风，你赶紧拉着点车帘！”
　　男人听了急忙双手拉住车帘两角，恨不得堵住一丝一毫的缝隙。
　　两个男人相顾无言，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只听到车里帮孕妇接生的宫平妻子突然喊了句：“拿把刀来！”
　　那男人惊恐地看了一眼，一把抓住宫平的手，宫平不解地看了看他，他这才把手松开，又听车里焦急喊道：“拿刀来！快拿刀来！”
　　“你再犹豫下去，你媳妇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宫平怒斥了一句，这才让那男人清醒过来，赶忙抽出自己腰间的小刀掀开车帘一角递了进去。
　　又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车里终于哇的一声响起孩子哭声，男人身体瞬间软了下来，跌跪在马车前，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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