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林慧穗说：“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刚才说过了！”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陈萧将手中的屏幕反转过来，在相册一众照片中，有一个视频文件，从封面能看出来是去年圣诞节他和庆杏一起在吧台喝酒的画面。

　　林慧穗瞥了眼手机，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低头不说话。

　　见她欲言又止，陈萧突然没了刚才的玩味心情和耐心。

　　“你要是冲我来的，有话直说，”他语调开始变得不屑，“你怎么样我无所谓，别去搞其他人。”

　　听他这话，林慧穗也不屑地看回陈萧，几秒之后，她已经没了刚才的气急，而后，沉着不迫，幽幽开口道：“怪不得，你也赢不了陈左。”语气平淡，话里却满是火药味儿。

　　两人的处境，在林慧穗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明显调换了位置。

　　陈萧内心的雷区已然被点着，但他压着烟，表面无事，走前一步，质问：“你什么意思？”

　　一股压迫感随之扑面而来，林慧穗别过身去，但侧转回头，她有意语带引导地说：“你不想看看那段视频吗？”

　　显然，她当下已经并不像刚才那么急于拿回手机了，这说明，视频里的信息必然对她有利。

　　从唐淑晨，到陈左，再到他自己和庆杏，这个林慧穗，画的圈可够大的，涉猎够广，有点儿意思。

　　没了唐淑晨这份专属燃料，陈萧胸中的火焰已然熄灭，现在反而多出了份闲心，于是立时又来了兴致。

　　他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陈萧点了画面中的三角形图标，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中，他和庆杏坐在一起，几秒后，镜头拉开，唐淑晨和陈左从左侧入画，他们并肩坐在吧台边说笑，而后，镜头又向他的方向移动……

　　随着画面的展开，陈萧也记起了那天的情景，他们四个人在吧台边坐成一排，他头一回看见陈左的时候，心里就很不爽，尤其当时唐淑晨还跟这个姓陈的嘻嘻哈哈，因此，陈萧记得非常清楚，确实有这一幕，并且巧合的是，现在屏幕中播放的画面与他此时的心理活动几乎在同步性地推进，然后，陈萧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他第一次，以第三视角，看到自己吃醋是什么样子。

　　关于那种神情，陈萧想起来北乐仁曾说过他的一句话——“总想不动声色，却又处处在意。”

　　如今他亲自见过了，觉得这话，描述得分外贴切。

　　明明吃醋，手已攥到青筋凸起，还在佯装云淡风轻。

　　视频里，他盯着唐淑晨的侧脸，嫉妒她对别的男人笑……

　　在音乐间隙，陈萧被庆杏拉着进入舞池，又因唐淑晨继续和那男人说笑，并没看他，便更加赌气，一把搂过庆杏共舞……

　　庆杏被他拥在怀里，很美，笑得很甜蜜，有淡黄色灯光扑簌簌散下来，落在庆杏身上，映得庆杏更动人。

　　舞池中央光线变暗，镜头自动对焦到背景里的亮处，于是，陈萧再次看到了坐在吧台边的唐淑晨的脸。

　　画面中，唐淑晨没有笑，面容苍白，看起来黯然，同样黯然的视线，一直落在模糊的舞池中央……

　　随着灯光渐渐亮起，唐淑晨视线的焦点出现在画面的前景中，那是在怀抱庆杏，还不时露出笑意的他自己身上……

　　胸中遽然一阵剧痛，沿着手臂放射到两手掌心，陈萧拿着手机的指尖竟然不自觉地发抖。

　　视频里，陈左探到唐淑晨耳边，好像跟她说了什么，可她却似未发觉，仍在看着舞池中央……

　　陈萧盯着屏幕，不知道唐淑晨那时在想什么，画面中的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全然不知旁人的存在，好似在望着一团空气出神……

　　陈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唐淑晨，他忍不住伸出拇指，悬在空中，想抚摸画中她的脸，可手一直在抖。

　　唐淑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被按了暂停键……

　　陈萧一再确认时间线，以图确认画面并未静止。

　　忽然，唐淑晨侧回头，不再看向舞池里的他，她端起吧台上的那杯鸡尾酒，仰头干了，然后霍地起身，拎着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跟着，陈左追了出去……

　　陈萧看不下去了，他近乎颤抖，屈指扶上额头，缓缓叹了口气。

　　原来那天，唐淑晨是以这样的心情离开的，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手中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舞池里，他仍然似笑非笑地揽着庆杏，还未发觉唐淑晨早已离场，酒吧射灯变换着方向，偶尔一束光，照到吧台台面上，有一支空酒杯，被短暂照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陈萧背靠墙壁，满脑子都是唐淑晨望向他的苍白的脸。

　　原来，在他没看到的时间里，她竟是在看着他。

　　原来她是在用一种凄然的心情去看他。

　　可她，为什么会是这种神情？

　　她，伤心了么？

　　她为什么伤心？

　　是因为……他吗？

　　……

　　唐淑晨，因为他陈萧，伤心了。

　　所以，她离开的背影才会那么决绝。

　　因为她不想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

　　……

　　她在意他！

　　陈萧从来未曾想到过，唐淑晨竟然在意他，他和别人的逢场作戏，居然会刺痛她？

　　那么，她是喜欢他的吧？

　　“原来，她喜欢我。”陈萧暗忖。

　　所以，这些年来，他并不是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可她为什么不讲？

　　他自己为什么没发觉？

　　为什么故意当着唐淑晨的面，还在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

　　为什么要伤唐淑晨的心？

　　陈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唐淑晨？

　　让毫不关心的人笑，却不顾真正在意的人，还把她推给别的男人……

　　陈萧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眼睛发红。

　　脑子里，各种画面回忆，错乱地出现又消失，交叠着消失又再现……

　　神不守舍，整个人仿佛宕机的电脑，已然断网，全然无法感知外界的联系，连林慧穗从他手中拿回手机何时消失在走廊尽头，陈萧统统没有察觉。

　　精神世界的兵荒马乱，令陈萧早已无暇顾及其它。

　　唯一能让他集中的，只有那一个事实。

　　陈萧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确认：她是喜欢我的，对吧？她是喜欢我的吧……

　　陈萧脑中的画面，一再重播唐淑晨望向自己的凄然眼神。

　　于是，他想：唐淑晨是喜欢我的，对吧？她，唐淑晨，喜欢我……

　　陈萧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拨出她的号码。

　　几秒后，听筒里响起“嘟——嘟——”的忙音。

　　他撂下电话，迈动双腿，脚步越来越快。

　　就像那天晚上，他发现她不见了，跑出酒吧去追她一样。

　　上次他晚了一步，找到唐淑晨的时候，她身边已经出现了别人。

　　这次，他一定不能再迟到。

　　陈萧奋力地奔跑在去找回唐淑晨的路上，他拼尽全力地跑着，也在追赶这些年来因自己后知后觉而落下的与她的时差。

　　……

　　小区楼道里，陈萧急躁地按着门铃，边拍门，边喊她名字。

　　“唐淑晨，唐淑晨！”

　　片刻，门开了。

　　他心心念念六年的唐淑晨，此刻就站在门边，斜眉看他。

　　陈萧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她，内心情绪一时间翻涌如潮。

　　他忽然有些哽咽，在如巨浪般的情感裹挟下，近乎本能地一把拉她过来。

　　抱住她。紧紧抱住。

　　颈侧瞬间传来陈萧炙热的体温，这让不明情况的唐淑晨有些慌乱，更不知所措。

　　“干嘛？”她转动身体想躲开。

　　陈萧却不回答，只是拥抱得更用力。

　　唐淑晨感到呼吸变得困难，推他的动作由对抗变成挣扎。

　　陈萧仍没察觉，只是梦呓般说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唐淑晨，对不起……”

　　“唐淑晨。”

　　此时，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把子声音，有“唐淑晨”三字加持，顿时仿似一声惊雷从耳畔直劈下来。

　　陈萧忽似美梦中惊醒，渐渐松开怀抱。

　　唐淑晨顺势推开他，扶着墙壁站到一旁，她大口喘气，正将刚才几近窒息而缺失的氧气深深吸进肺里。

　　厨房的帘子被掀起来，里面走出来个男人。

　　陈萧见了那男人，眼神顿时暗了一暗。

　　站在厨房门口的陈左，略有惊讶：“怎么是你？”

　　见陈左身上还系了兰姨留下的围裙，陈萧不明含义地笑了一声，说：“这话，该我问吧？”

　　唐淑晨终于导过气来，她捋了捋头发，没好气地说：“陈萧，你怎么回事儿？”

　　她在门边，瞪着他。还带着气。

　　陈萧一看向她，胸中各种情绪又立时复杂起来，一起涌向心池脑海开始兴风作浪。

　　他嘴唇张了张，拉长呼吸，一时不知说什么，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尤其刚发现陈左也在，心中又平添了一份质疑和猜忌。

　　刚进厨房的陈左此刻端了锅出来，站在过道里招呼陈萧。

　　“一起吧，我们也刚煮好。”一副尽地主之谊的姿态。

　　哈，给谁看？谁们？

　　陈萧斜了斜一侧嘴角，又笑了一声。

　　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心绪中又窜起一股子无名火，毕毕剥剥地干烧着心肺。

　　陈萧眯了眯眼睛，腹诽道：这个姓陈的真不是一般的碍眼。林慧穗刚刚不是说他赢不了陈左么，他今天还就要看看谁才是王者。

　　于是，两个陈姓男子对坐。

　　来的时候跑得急，陈萧额上还有汗，汗珠汇成一滴，淌下来。

　　面对陈萧充满敌意的眼神，陈左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倒杯水递过去。

　　“跑这么远来，渴了吧？”

　　陈萧没接，拿起桌上唐淑晨的粉色马克杯，喝了口里面的水，然后，拉开墙角橱柜第三层的抽屉，取出一包没开封的纸抽，从里抽了几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瞪着陈左，问：“你怎么在这儿？”

　　陈左笑笑，指向书桌边立着的一幅肖像画说：“我来给她送这个。”

　　陈萧回头扫了眼，这才发现狭小的房间里多了一块大半米的板子，再仔细一瞅，目光在画上对焦的瞬间，他内心却意外的有些震动。

　　从照片上看挺一般的，没想到近距离见到实物，居然这等……生动。

　　陈左和唐淑晨才见过几面？

　　把她画得，竟这么好……

　　陈萧咬了咬后牙，火气越发高涨。

　　“画框看着像塑料的，其实是实木喷漆，挺沉的。”陈左又稍微解释了一下。

　　“所以，你干完活儿，还得要工钱是吧。”陈萧没客气。

　　陈左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时，唐淑晨又端了个锅进来，连带筷子一起放桌上，也不坐，站陈萧边上，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脸审视的表情看他。

　　陈萧也看看她，说：“只拿两双筷子，你吃过了？”

　　唐淑晨歪了头，斜眼瞧他，“你喝假酒了？”

　　陈萧挠了挠脖子，叹气。

　　唐淑晨当然知道他没喝什么假酒，他也知道她想问什么。如果只有他们俩个，也不用她问，刚才一早就说了。

　　可偏偏，偏偏多了一个外人在。

　　不仅耽误他进度，还非常影响和她之间的互动。

　　但陈萧又不想随便找个借口将唐淑晨的问题敷衍过去，她今天对他的所有误解，正是因为他以前敷衍的太多。

　　于是，陈萧就近将桌上的锅拽到自己跟前，暂时转移了话题。

　　“刚在楼上健完身，来蹭个饭，不欢迎么？”

　　唐淑晨白陈萧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陈左倒是接了话，边喝水边问：“你住楼上啊？”

　　陈萧眼皮都不抬，冷声敷衍：“403，有空来玩。”

　　伴着窸窸窣窣声，唐淑晨从厨房出来，捧了两大包泡面塞给陈萧。

　　“我家就这么多了，都给你，呐，不如你现在就回你楼上的家去，自己慢慢吃呀。”

　　语调像开玩笑，实则唐淑晨还在生陈萧的气。

　　从他上午拍摄时的无故消失，刚才不明缘由对她实施的暴力拥抱，到现在再三询问仍置若罔闻的语焉不详，唐淑晨今天的所有耐心已经被陈萧一个人耗干了，她够了。

　　唐淑晨说话时每一个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变化，陈萧都看在眼里，这令他眼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容人察觉的自责。

　　他知道，全知道了。以前看不懂、不理解、不知她为何的行为和言语，此刻，他全都明白了。

　　因为唐淑晨是喜欢他的。因为她误以为他喜欢的是别人，误以为他对她毫不在意……

　　陈萧全都了解，无论她如何冷言冷语、如何责怪他，都无所谓了。

　　陈萧唯一希求的是，自己的这份了解，来得不会太晚。

　　……当真有这个把握么？

　　说实话，总归还是心虚。

　　虽然不想承认，也极力在忽略，但陈萧心里确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陈左，能出现在这，至少说明唐淑晨是允许的，她并不反感。

　　那她是不是对陈左一点喜欢都没有呢？

　　陈萧不太确定。

　　陈萧忽然有些泄气，撸起袖子，豪横地干了一口面，说：“我才搬来几天，家里没锅。”外强中干的语气里，又不知不觉地掺了些许落寞。

　　……

　　半个小时后，两位陈姓男子分工合作清洗了锅碗瓢盆。

　　陈左拿起外套，看向陈萧。

　　“走吗？”陈左问。

　　忍陈左许久的陈萧，点点头，站起来，揽着陈左走到门口，突然用力一把推他出去，随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听见响声，唐淑晨跟着出来，见陈萧还在门口，她说：“你怎么没走？”

　　陈萧看着唐淑晨，眼里略有犹豫。从刚才吃饭的时候起，他就再三考虑要不要问她。

　　问了，可能会得到他不想要的答案。

　　但不问的话，他只能继续自己猜来猜去，而这么多年也证明了他其实真没有这个天分。

　　陈萧捋了捋头发，开了口：“唐淑晨，你喜欢他么？”

　　什么？

　　唐淑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带着几分莫名地气。她微微眯了眯眼眶，试图结合刚才的所有情景，去理清陈萧说这话的内在逻辑。

　　她没马上回答。

　　而关于没回答，也可以理解为，她没立刻否认。

　　于是，刚才的疑问，在陈萧这里便成了陈述。

　　“你喜欢他。”陈萧说。

　　唐淑晨看着陈萧，缓缓吸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很疲倦。

　　上午旷工还没找他算账，他和黑衣女孩子一起消失了大半天，连个信息也不发，活儿都是她一个人干的，设备搬来搬去挺累的，中午回来歇会儿，他又突然跑过来凿门发癫，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管起她喜欢谁？

　　唐淑晨进了卧室，靠在沙发上，陈萧跟进来，还在等她否认。

　　她却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唐淑晨，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她已经没力气吼陈萧了。

　　“我喜不喜欢他，喜欢谁，以及我现在、乃至将来的感情生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过问？”

　　唐淑晨说得冷冷淡淡，陈萧立时心凉一半。

　　是他奢望了。

　　但，他不甘心。

　　陈萧望着唐淑晨，低声道：“没关系？我……”们真的没关系吗？

　　至少，三个月前，是互相喜欢的关系。

　　可陈萧现在，没有信心说出口了。

　　“你什么？”唐淑晨投来的眼神，冷漠又凌冽。

　　陈萧已然分不清楚胸口和掌心哪里更痛。

　　他不想承认，有些事还未开始，可能就已经结束。

　　他无法接受，只想逃。

　　因而，口不对心，以图自救。

　　“我……我，我跟兰姨说好的，我帮她盯着你，有情况马上跟她汇报，我现在就给兰姨打电话，为了自己女儿休息好置办的房子，结果你在这儿给别的男人煮泡面，你怎么——”

　　唐淑晨气得直接站起来，打断他的话。

　　“别的男人？”她一步一步逼近陈萧，“你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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