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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楠
薛洋手握那枚银花,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很恭敬地对杨教授说:“教授,这个”,他向上抬起一点手,“能借我几天么?我会仔细保管的。”
杨教授哪有拒绝的理由,他点点头,把手中的灰白色的绒布袋子递给了薛洋,薛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像是把自己的命放了进去,收好口,他今天只穿了件T恤,于是站起身,把袋子放进了裤袋里,接着微弯下腰对杨教授说:“教授,在外面坐了半天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杨教授看薛洋的样子不像是要支开自己,心中一动,这种时候,难为他还能想着照顾身边的人,坐了这大半天,确实膝盖有些僵了,按照往常,杨教授是会留下空间和时间,独自离开的,可今天,莫名地觉得有些不放心。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看薛洋,喉头动了动,却没找到合适的说辞。薛洋笑了笑,伸出手,“我没事,咱们回去吧,说不定陈星杨已经醒了,在找我们呢。”杨教授心中像笼了一团雾,他觉得自己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为什么薛洋像没事人一样,是教养让他不在人前失态么?那这自控能力简直可怕,杨教授想起之前那些端倪,陈星杨似乎对谢牧不仅仅是止步于友情,真是如此,杨教授反而不太希望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薛洋似乎看出了杨教授的迟疑,他以为杨教授想要听一下关于薛洋的记忆,于是把绒布袋子从裤袋里掏出来,握好了又坐下,略带歉意:“您的信息太震撼了,所以,您看,我都忘了和您说一下薛洋的记忆了。不知道当初我小叔叔是怎么和您描述的,那些关于晓星尘的记忆都是一些片段,并不连贯,很多时候都没头没尾,可能只有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所以我很多时候很难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这些片段都是被动想起,我并不能控制什么时间想起什么,也没办法主动想起一些内容,举个例子,就像是,有另一个人在我的脑子里,看他的心情,施舍给我一点薛洋的记忆”,薛洋苦笑一声,接着说,“就像您刚才说的,晓星尘眼盲了,因为他把眼睛给了宋子琛,这件事,我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的,或者说,才知道的。”
杨教授很吃惊,之前谢昌宁说到薛洋的记忆时,主要是在讲记忆的内容,并没说过这记忆原来是这样的,杨教授脱口而出:“那这不就是……”
薛洋见杨教授话说一半为难地收了声,接过来说道:“多重人格障碍。我以前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很长时间里我都纠结,我到底是谁,我是谢牧还是薛洋,如果我是谢牧,那我为什么会有薛洋的记忆,如果我是薛洋,那晓星尘又在哪儿。这些事儿,我纠结了小三十年了。”
杨教授了然地拍了拍薛洋的肩,柔声道:“你现在想明白了么?”
“没有啊,哈哈哈哈,那天晚上,陈星杨说他自己是晓星尘,他喊我薛洋,我觉得我更想不明白了。”
薛洋苦涩地说了这句,杨教授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没有说话,莫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走,回去吧。”
薛洋起身把绒布袋妥帖地放好,一手搀扶起杨教授,另一手拎着花和水果,两人走到楼门前时薛洋的手机响了,他对着杨教授笑了下,按下接听键。那边刚说了大概一句话的长度,薛洋神情骤变,他不可置信地下意识扭头看了杨教授一眼,指了指电话,向旁边走了几步。
“你再说详细一点。”
“牧哥,就是你们科室的房医生,现在怎么办就等您意下了。”电话那边的人,语气恭敬且坚定。
薛洋皱着眉头,思路像藤蔓一样疯长,他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我半小时后到。”
薛洋挂了电话,转过身歉意地向杨教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教授,突然来了个电话。”
抛开陈星杨的关系,杨教授很欣赏薛洋,果断利落,寡言清醒,刚才看着他接电话时的背影,像一柄拔地而起的利剑,寒光中透着杀伐戾气,杨教授的审美素来脱俗,他欣赏这样大杀四方的气概。杨教授伸出手,“来,给我吧,办你的事儿去。”
薛洋不好意思起来,“不用,我送您上去。”
“别跟老头子客气,这点东西我还提得动。星杨不是小姑娘,下次不用给他买花儿。”杨教授直接从薛洋手上把东西接了过去,“他喜欢杨桃,下次来,可以买两个。”
薛洋愣了一下,杨教授这是,在帮自己?可谢昌宁明明说过杨教授不是很赞同自己和陈星杨啊,但这些暂时不重要。薛洋看杨教授爽朗的神情,自己也不再退却,大大方方地松了手,“行,那您慢点,我确实有点突发的急事要处理,晚点我再过来。”薛洋说完微微欠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杨教授看那两条大长腿上发条一样的迈着步子,心里幻想了一下如果陈星杨站在旁边,似乎也不错。
半小时后,薛洋到达码头装卸区的东门,有辆接驳车迎过来,引着他走。开了十分钟左右,接驳车停了,上面一个穿了蓝灰色工作服的人下车走过来,薛洋踩了刹车摘了档,不等那人伸手自己开了车门走出来,“金总在等您了”,薛洋点点头,这人穿的还是很正常,薛洋是不喜欢金家的做派,总是穿的一看就不像干好事儿的。那人领着薛洋穿过集装箱又走了几分钟,有个很不起眼的小仓库,薛洋往后回头看了看来路,以前没有来过。仓库里,人已经都在等着了。金珙翘着二郎腿,半仰在一张摇椅上轻轻晃着,手下在他身后两边黑煞神一样地排开站着,黑西装黑墨镜板寸头,薛洋翻了个白眼儿,果然还是老样子,他把眼镜摘下来收进口袋里,揉了揉眉心,看着工作服在金珙身边耳语两句,金珙睁开眼,站起身朝着薛洋走过来。
“怎么不进来?”金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
薛洋指了指那些黑煞神,“二哥,我害怕。”
“呵”,金珙没憋住笑了,“什么阵仗能吓到你谢大公子,过来。”金珙招呼着薛洋往里面走,黑煞神很有眼力地换了两把太师椅过来,又在茶几上添了个杯子。
“人是我二叔找到的?”薛洋有点不高兴,他更希望让这件事的处理能够见得了光,可他二叔找到了人,却绕过了他把人给了金珙。
金珙很明白薛洋在想什么,解释说:“你别挂脸,你二叔把人给我,是有他的目的的,是为你好。”
薛洋面不露二色地坐好,瞥了一眼桌上绿色的茶汤,没动。金珙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叫把人带上来。
房子楠是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的,薛洋很嫌弃地瞅了瞅金珙,金珙接住他的眼神,乐了:“怎么,走错了帮派片片场?”
薛洋很少听金珙开玩笑,收敛了眼色,说道:“打成这样,等会儿怎么把人还回去?”
“不是我打的”,金珙悠悠地吹了吹浮头上的茶叶,“你二叔送来的人,我敢动么?酸腐秀才,嘴硬得很。”
薛洋心里惊了一下,转头看向房子楠,房子楠也正巧抬头看向薛洋,那双眼睛,就像是被斩去了四肢的豹子,闪着愤恨阴毒的光,穷途末路依旧伺机报复。
“说吧,把刚才对条子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房子楠闻声看向金珙,“呸”,狠狠地啐了一口,和了血的唾沫星子砸在地上成了一口泥。
旁边的人扬手就要打,金珙及时摆摆手,略有为难地说:“房医生,我请你过来,只是想听你再把事情的真相说一遍,无意为难你。你应该也知道,蓄意谋杀致死和交通事故致死的区别,你自己的路,你自己选。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就送你回去,好么?阿伞,给房先生松绑,送房先生回去。”
金珙贴身站着的年轻人立马走上前,抬腿从小腿上绑着的刀鞘里抽出一把精钢匕首,“唰”地一声割开了捆着房子楠的绳子,房子楠轻蔑地瞪了金珙一眼,又瞅了瞅薛洋,扭头就要走。
金珙却出声:“哎,对了,忘了问,房先生,是把你送回刑警队还是交通队啊?”
此话一出,房子楠停住了脚,他胸口剧烈起伏,僵硬地站在原地。金珙倒也不急,慢慢地饮了口茶,看了看薛洋那边的茶盏,扭头对身边人说:“拿瓶可乐过来,要冰的。”
薛洋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他猜这件事可能和房子楠的课题停滞有关系,但想不出和陈星杨有什么关系,可即使有关系,他也不想听这些脏事儿,他想着放在车里的那块银花,想回医院去看看陈星杨。金珙三言两语把人玩弄在股掌中的事儿薛洋没见过也听过,他觉得有些无聊,看了看手边新送来的可乐,抿了抿嘴唇,没动,张口对金珙说:“二哥,我想回去了。”
“哦,不想等啦,那算了,我也有事儿”,金珙看着房子楠,“房先生,机会我给过你了……”
“哼。”房子楠出声打断了金珙,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转回身,正视着金珙,又看了看薛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说了几千年,都说烂了,但还是那么有道理。”
薛洋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草根想逆袭,被权贵挡了路,想杀了泄愤。这么没意思的故事,二叔和金珙这搞得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薛洋拿起可乐拧开喝了一口,“二哥,你跟我二叔对我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种事儿,真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再说了,陈星杨不是没死么?人找到就行了,不用大费周章给我交代。”
“但不是死了一个么?”金珙颇有深意地反问。
“是啊,但是宋探死了,你该让宋寻来听听,叫我来干嘛。”薛洋是一点都不关心宋探死没死。或者说,他只是在意,那个人,为陈星杨瞎了,陈星杨死了。
“听听吧。”金珙转过头看房子楠,“房医生,既然决定说,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房子楠认命地垂下头,讲了一个让薛洋没白来一趟的故事。
“几年前,我和陈星杨各有一个项目要申请课题经费,陈星杨不费吹灰之力就申请到了国家级的,他才是没毕业的学生,而我的课题明明在国际上都是领先的,却只能靠着齐君藻同学的关系申请到部级的。我很不服气。陈星杨到底哪一点比得过我,我努力奋斗了二十多年才勉强拿到手的东西他还没毕业就轻轻松松都拿到了,但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不服气而已。后来突然有一天,陈星杨跟着齐君藻出差回来,就不参与临床工作了,变成了齐君藻的助理,笑话,副部级以上才让配秘书,他齐君藻是什么职务,就能有助理么?而且哪个助理还跟着上手术台的?这不是明摆着走后门么?我是承认陈星杨努力有天赋,但如果不是靠他的家庭关系,齐君藻能这么对待他么?所以我就去问另外两个跟着一起出差的同事,出了什么事,他们俩支支吾吾地还是被我套出来了,原来陈星杨在国外的时候闹了大笑话,就像是失忆了一样,我当时脑子嗡地一下,你猜我想起了什么,之前齐君藻出于技术交流的目的分享过一个病例,很罕见的遗传病,我就一直记在脑子里,我就去翻,果然被我找到了,这个病人就是陈星杨的姥爷杨纪竹,那陈星杨的病,很有可能就是他姥爷这种罕见的遗传病,他这种病根本就不适合再继续做医生,做科研也不行!我去问齐君藻,他竟然告诉我,要惜才,哈哈哈哈,笑话!其他医学生不值得培养么?凭什么就看好他陈星杨!我心里的气,就越来越多。我受不了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我看不惯!”
“给他口水喝。”薛洋出声打断,他看房子楠在那慷慨悲歌,心里一片冰凉。他实在无法把面前小丑一样的疯子和病房里那个谦谦君子联系在一起,想起房子楠平时的样子,他实在有些不忍,他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房医生,这不足以让你去杀人啊。”
“是不足以让我杀人,我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儿去杀人。”房子楠接过矿泉水,拧开大口大口地喝完,把瓶子扔在一边,盯着薛洋,一字一顿地说:“我,杀,他,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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