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梅之喜

　　我状态不好，流韫都发现了，一次他拉着我往御花园走去，说是散散心。
　　皇宫的御花园果然不一样，不仅修理地很美观，而且选品种时也保证了四季都有花绽放。配上石间小路，偶尔几只斑雀飞过落下清脆的喳喳声。
　　安静地甚至能听见远处的流水击打石块的声音。
　　“陛下知道现在的战况吗？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流韫静静地走着，往我这看一眼，遣散了周围的随从。
　　“梁国将军何隋，还活着。”他淡淡地说，“有探子来报，说我们如今形势不佳，粮草被梁国恶意烧毁。派去的粮草队最多也要三日才能到达。但是可以确定，曲将军还活着。之前被梁国夺取的意州，还有望收回。”
　　“竟是这样......”
　　曲周清还活着，但战况却不太好了。
　　听到这种消息，我一时间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悲伤。
　　“曲将军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忧虑。”
　　“应该是你才对，方良，不必太过忧虑。”流韫眉目淡淡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起伏，但说出的话语却实实在在地关心着我。
　　之后偶遇繁颜，他拉着我陪下了几盘棋。
　　“小美人，你要是无聊了，想去哪玩，繁某随时奉陪。所以，笑一个？美人要多笑笑才好看。”繁颜说道。
　　“好啊。”我微笑着把他的白子吃完了。
　　“我又输了，这几年你棋艺见长啊。还记得之前在暮景派当学徒时，我让你几步你都下不过我。”繁颜伸伸懒腰，活脱脱像一只懒猫。
　　他的衣襟领口太宽，不小心露出雪白的肩来。流韫却好像随时盯着他一般，快步走过来帮他穿好。
　　“唉，有家室的男人就是不好啊，做什么都要被管着。”繁颜顺手吻了吻流韫的指尖，而后看向我，“我甚至有些羡慕你了，小美人。”
　　流韫白他一眼，转身离去。
　　翌日，我又照例在驿站守着，王顺顺刚从上一个地方骑马赶来，见到我时手里挥着一封信，大声喊着：“温丞相！你的信来了！”
　　我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接过。道谢后快步回到清良府躺在软榻上拆开看。
　　第五封信：
　　“阿良就是爱胡思乱想，堂堂流国将军还能倒下不成？不就是一块失地罢了，只是梁国军队实在是卑鄙，有些难缠而已。在家好好等着吧，粮草队已经到达了，士气重新鼓舞起来，我预料再要两个月就能回来。最近荷花应该开了，你现在如果想喝荷花粥只能让厨子给你做，我回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吃到。所以乖乖在家等我，想你。”
　　决定了，今晚的晚餐便是荷花粥。
　　笑溪家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送去学堂读书，她无聊了便来找我。今儿发现一个好戏剧，明儿发现一种新菜品。她就像野兔一般不断蹦跶蹦跶，拉着我把京城都逛了个遍。
　　据笑溪本人说，家中有陈圆打理，她很放心。
　　武试和文试不时间一样，文试在开春，武试在芒种。地点则安排在流国最大的武术学府暮景派内。
　　我一般负责武试，文试交给御史大夫代理。
　　看着擂台上两个两个相互比武，最后胜利的那位免不了地要被繁颜来个下马威。
　　由于四大门派所习武功不同，所以一般不会同台。
　　特别是菱萝派专习医术者，简直像是在开厨艺大赛，每人一口锅熬药，谁懂得最多谁获胜。
　　每个门派的前三甲入朝加入精兵队。菱萝派则加入御用药医馆，成为天下闻名的医师。
　　选择不同，最后放出的光彩也不同。
　　回信：
　　“今日武术比试最后一场，忙完这阵子我又要变得清闲了。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怎么学会这么多菜式的？我试着在家学了几样，可做出来根本就不是你做的那种味道。娘最近身体不太好，许是染了病，明日我便会带她去医馆，你不用担心啦。想你。”
　　每每看着王顺顺骑马送信，心里总会燃起希望。
　　看着马蹄奔跑过扬起灰尘，幻想曲周清拿到信后，遣散周围士兵，独自一人坐在帐篷里。啊，帐篷可能还有些薄，风呜呜地刮着但依旧屹立不倒。他可能会点起盏灯，仔细地看，就像我看他的信那般用心。
　　还可能看完后将它塞在枕头底下，明早起来再看一遍。
　　想着想着，我就会痴痴地笑出声来。闭上眼睛，似乎还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阿良......”
　　我带娘看过病了，医师却悄悄告诉我，说她染上了消渴疾。
　　我呆滞地瞪大双眼看着医师，他却接着摇摇头说：“温丞相，这种病缘由饮食不协调导致，加之年龄问题，令慈大概已甲子之年了吧？回家多多照顾好，不要加重即可。”
　　“这种病不能治吗？”
　　“目前无药可医，只能靠她自身。”
　　“若是加重了呢？”
　　“那......只能多备些银两准备后事了。”医师犹豫着说出口。
　　我呆滞地看着远处。原来娘也会老，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会离我而去。
　　我整理好我的情绪，走到娘面前说：“娘，医师说没什么。就是要吃好点多休息就行。”
　　拉着娘往外走。
　　“娘要不要住进清良府来？曲周清不在，方良想和你住。”我笑地很乖。
　　娘同意了，当天我便帮她把槐花街的东西搬来了京城。
　　我吩咐自己家的庖厨做些适合娘吃的食物。朝中的事物处理完后，我便会立刻回府照顾娘。
　　见我忙上忙下，娘总是会笑着说：“我的方良啊，长大了。”
　　这段日子我哪都没去，就朝廷府内两头跑，笑溪繁颜邀我去闲玩也通通婉拒。所幸王顺顺知道清良府地址，他直接将信送到府内便可。
　　这段日子过得很忙碌，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过了白露。
　　曲周清已经两个月没有回信给我。
　　我翻开最近的那封，上边写着的“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回来”这句话现在看来简直就在糊弄人。
　　他到底在哪？为何迟迟不回？收复一块失地而已，不至于用这么长时间吧？
　　我又去了宫中问流韫。
　　我总觉得他的消息要比我的消息来的更快更准。
　　他给我的回答却让我出乎意料：“军中已经有人通知过我，说失地已收回，而且军队也全部调遣归都。怎么你还没见到他吗？”
　　我一时没听懂：“曲将军还没回来，军队怎么可能归都？”
　　“你去训练场一看便知。”流韫说。
　　我立刻奔向训练场。
　　眼前全是士兵，站成一排有板有眼地训练着。这么多人中，唯独没见到曲周清。
　　我走进指挥处，太尉大尉和中尉都在此处喝茶，但见到我时却都噤声了。
　　我环顾四周，也不见曲周清人影。
　　“参见丞相。”
　　“免礼。”我匆匆说道，“各位可知曲将军在何处？”
　　他们对视一眼，却没一人接话。
　　“如若不知，我去问陛下也可。”
　　见他们如此噤声，我略微气恼，正要假装甩手走人时，太尉开口了：“曲将军还在梁国。”
　　我停住脚步。
　　“继续说。”
　　“......曲将军，他叛国了。”
　　我几乎是瞪大了双眼，瞬间喊出口：“不可能！”
　　“丞相息怒，太尉所言皆为事实。”又有一人开口说道。
　　“意州收复后，曲将军当天夜里不知去了何处，我们在意州还特意等了他三日。后来我们在桌面上捡到一封信，上边写着曲将军被梁国富饶强大所震慑，现已面见梁皇，脱甲卸衣，以表忠心。之后我们一直等不到曲将军便带兵回来了。”
　　我紧盯着他们片刻，他们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撒谎。
　　我稳稳心神，说：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我们三个，还有丞相你。”
　　我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多谢太尉告知，我将会亲自核实真相。还请此事切忌外传。”
　　转身离开。
　　想要回朝，可定是不能让流韫知晓。想要回府，可府内有娘在，我不能让她看出我的不对劲。
　　我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状态。
　　乱。
　　我哪都不能去。
　　曲周清叛国？
　　他怎么可能叛国！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曲周清之前的家，那个种满了浆果子的家。
　　现在是秋季，果子还没成熟，一个个青色的隐匿在叶片中，放眼望去便是满园的绿。
　　我随便找了一个石凳坐下，不知看着哪里出神。
　　他这么爱我，怎么会？
　　曲周清是不可能叛国的，一定是冤枉的！
　　或许是梁国私自扣留他，并放出谣言呢？那封信，八成是故意写给我们看的。
　　假的，都是假的。
　　不过我现在知道，曲周清还在梁国，他还没有死。
　　他没死！我喘了一大口气。
　　他活了下来，只是身在梁国，我只要去那就能找到他！
　　这个想法刚冒头，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
　　站起身往外走几步，却发现根本不行。
　　朝中事务繁忙不说，娘染了病也要人照顾。
　　我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梁国找他。
　　我不能。
　　我只好写信先了解情况，但曲周清已经很久没寄信给我了，我也不知能不能了解到情况。
　　“你还在梁国吗？你的兵队都回来了。你还好吗？家里的菊都开了，你再不回来，春季埋下的桃花酒都可以拿来喝了。你为什么不回来？”
　　还是收不到回信，我在驿站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夕阳渐渐没入山脉，我才起身离去。
　　公事虽说繁忙，但单一乏味，加之朝中内政勾心斗角，于是更觉无趣。
　　所幸有娘陪着我。
　　不开心了，娘会做饭给我。
　　想他了，娘会陪着我说话。
　　“小美人，不要每天皱着眉头，这样没人喜欢的。来来来，学着我笑一个。”繁颜总是喜欢逗我，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这样会没人喜欢吗？原来人们都喜欢笑着的人啊。
　　想到这个，我立刻扯着嘴角笑了出来。
　　繁颜却更加无奈了。
　　“别苦笑啊，要这样。”他做了个示范，而后叹口气又说：“算了，咱们继续下棋。”
　　虽说我已经警告过太尉他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论真假。但纸包不住火，事情还是传到流韫耳中，也同时传到了民间百姓耳中。
　　奇怪的是，流韫没有太多表示，甚至没有生气，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只是在百姓口中，曲周清已经变成了一个通奸叛国的大混蛋。
　　娘自然也听说了，但她也不相信，和我一样。
　　我想他的方式只能是写信：
　　“曲周清，今年流国产的橘子很甜，你不回来我就全吃了......”
　　“曲周清，娘得了消渴疾，医师说很难治，我很努力在照顾她，所以你不用担心......”
　　“曲周清，枫叶变红挂了一树，就像秋季的梅花，你回来看吗......”
　　......
　　“曲周清，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我寄了太多，我把周围的变化都写在信里寄给他，免得待他回来之时他会不适应。
　　但一直没有回信。
　　一直都没有。
　　直到一日，忽然有这么一句话传入我耳中：“当朝丞相温方良与叛徒曲周清是恋人关系。他肯定也有叛国的倾向！他说不定早已和梁国有联系！为了解除后患，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把叛党打倒！”
　　团结一致，打倒叛党？
　　我坐不住了，径直走向皇宫询问流韫。
　　他却什么都没有回应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是真的，我会放你们去梁国，不予追究。”
　　“可这不是真的。陛下，您相信曲周清会叛国吗？”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有人要害曲将军，这是事实。方良，我教过你的，见招拆招。”流韫眼神平静如水。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会如此无情。
　　我回清良府时，都是踏着轻功走的。路上只要稍微停下被人看见，就会立刻围着我骂。
　　“你们要干什么？快离开！”
　　远远的我听见娘的喊声。
　　心里一紧，快步前去。
　　几个大汉拿着锄头之类的农具，硬是要往里闯。
　　“方良，他们要拆家！”
　　娘习过武，力气也不小，再加之家中还有两名仆人一位庖厨，力气加起来也能抗衡一阵。
　　我几乎是瞬间就来到门前，下意识要摸匕首，却发现这些年在朝中已经全然没了带匕首的习惯。
　　我猛然回想起自己从前说过自己要行侠仗义，要当大侠惩恶扬善之类的话。
　　可现在，老鹰变成了笼中鸟，被官场钱财的牢笼给紧紧关着，直至把想要在天空翱翔的愿望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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