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轩怡进到厨房的时候，奶奶还在厨房里忙碌着，手脚不停，嘴也不停。轩怡不懂得厨房之事，帮忙还不如说是添乱，碗不知道放在哪个柜子里，抹布又挂错了地方，刚将筷子放入竹笼中，便又被奶奶念叨着，筷子头要向上放，你放的时候要先看一下。
　　轩怡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心不在焉，动作更是慢了半拍。奶奶说道了几次，见没见好转，便没好气地将她赶出了厨房。
　　轩怡出了厨房，斜靠在厨房的外墙边。外边阳光正艳，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轩怡却感到寒意在身上游走，尤其是现在，一人的独处，更不能胜。她不禁怀念起奶奶的唠叨，零零碎碎，啰啰嗦嗦，东家事、西家事地杂糅在一起，没有逻辑。可就是这样的唠叨，却让她的心得以平复，不去胡乱臆想。
　　轩怡在厨房外，等奶奶干完活后，和她一起回了屋。刚在自己的屋子和奶奶说了会话，小伙伴们便相约着来到她家。虎子、鼠子，还有在家种田的顺生，他们和奶奶问了好，奶奶便主动地退出了屋。
　　顺生依旧卷着裤管，脚却洗得干净，身上冒着汗水，比以往更加地黝黑，头上带着顶草帽，脸上依旧是憨憨的笑。
　　“木头。”轩怡一下子就将顺生认了出来，高兴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我就说她不会忘吧，”鼠子一脸得意，“顺生刚来时还担心，怕你又忘了他。我们就说轩肯定不会忘了你的。这下放心了吧！”
　　顺生笑着点头，显然轩怡认出他来，让他十分地高兴，“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摘了些野苹果，你们带去学校吃。”说完，从门外拎了一袋苹果进来放在了轩怡的桌上。
　　轩怡对顺生有着莫名的亲切感，憨厚的笑容，清澈的眼神，质朴的言语，简单的他也让人简单，可以不费心思交流。
　　“还在帮家里种地么？”轩怡问。
　　“种啊，现在家里的地都是我在照料，我们家的朝天椒长得最漂亮。”说起自己拿手的事，顺生的脸上不免也泛起了光。
　　“可惜了，回来的时间短，要不真想到你的地里去看看。”轩怡有点惋惜，真正的面朝土、背朝天的田间劳作，还没有亲身体验过。
　　“会有机会的，”顺生回道，“不过下星期我就要去南方了，我舅舅特意回来接我，家里人让我跟着舅舅，也有个人照应。可能下次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就不能送你们了。”
　　顺生说完，四人便陷入了沉默。离别，对于他们这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来得如此之快。他们还没怎么经历世事，便要开始接受与儿时玩伴的离别，体验其中的滋味。
　　轩怡戚然，离开总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也许只是短暂的分别，也许就会是阴阳两隔。与其分开之后凭吊相思，不如好好地珍惜在一起的时刻。
　　“我说，”轩怡开口打破了沉默，“春节，春节你肯定要回来，我们也正好放假，不是又能在一起了么。”
　　“对啊！”虎子应和，“那时候大家都有时间，又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它个昏天黑地。”
　　鼠子则笑着说：“木头，那时候你赚了钱，可不能亏待大家哦。”
　　“好，我一定给大家带礼物。”顺生认真地点头，仿佛这是个承诺，慎重地将这件事铭记在心中。
　　“逗你玩呢，回来就好。”见顺生当真，鼠子连忙辩解。
　　“虎子、鼠子，既然木头要远行，我们就给他办个欢送会。” 轩怡接着提议，“一人送他一句祝福，如何？”
　　“好啊，”虎子拍手道，“我先来，木头，你放心地跟着你舅舅去吧，虽然我们都在上学，但你放心，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尽力帮忙，决不让你分心。”说完，虎子便上前和顺生拥抱，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接着是鼠子。鼠子道：“木头，凡事留个心眼，不要人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做决定之前，多和你的舅舅商量商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不要冲动。”说完，也如虎子般上前和顺生拥抱。
　　最后是轩怡。轩怡想了想：“顺生，你有质朴的品性，这是你的优点，把眼光放长点，坚持自己的想法。你可能不比别人聪明，但我知道你一定比别人努力，比别人沉得住气。相信自己，你能做得比别人好。”说完，也如虎子般上前和顺生拥抱了一下。
　　顺生显然没有料到轩怡也会和他拥抱，脸刷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曾几何时，自己总是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会因找寻不到他们而哇哇大哭。自己也总被嫌弃，被他们捉弄取笑，被轩怡指着鼻子大声呵斥。而如今，大家都真心相待，送上真诚的祝福。顺生感动，嘴唇蠕动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顺生、顺生、木头！”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轩怡提高了声音提醒。顺生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轩怡憨憨地笑。这笑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人，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儿时玩伴的第一场离别便在笑声中开了场。

　　顺生将他们送到了车上，虽然轩怡极力相劝，顺生还是坚持一路帮她拎着东西。四人上了车，一时不知该聊些什么，就这样无声地坐着。
　　出发的时刻到了，司机将汽车发动了起来，顺生依依不舍地下了车，在车窗外向他们挥手告别。
　　汽车摇摇晃晃地向树林驶去，轩怡三人都伸出头来回望，挥着手示意。只见立在场中的那个人，向着汽车的方向，渐由急走变为飞奔，直到树林掩映，他的身影断续、消失。
　　三人回了座位，任凭汽车颠簸，一路沉默。

　　车在县政府前的小广场边将他们三人卸下，每个人身上都满满当当地提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此时，已是夕阳西斜，结束了一天劳作的人们，乘着天明气爽的好时候，聚到了小广场上。
　　广场热闹如常，已是满满的人群，临江的岸堤上，摆着的桌椅上也已添满了酒客。年轻的工人们，成了酒客中的新宠，他们以酒为媒，在酒杯的碰撞中，相识、共饮、齐欢闹。
　　轩怡三人跨过马路，避开堤上醉酒的工人，往学校方向走去。一天的奔波，倦容已写在脸上，大家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显然是醉酒的食客又拿着酒瓶撒气。待大家回过神来，确认无碍后，人群又开始喧闹起来。
　　又一阵 ‘哔哩吧啦’ 的声响，人们才注意到这次的不同。桌子已被挪到了一边，椅子也已东倒西歪地靠在了一起，几个年轻的工人，穿着喇叭裤，解开了衬衫，正打着节拍，在堤岸的空地上跳舞。
　　他们的身体健硕，脸色通红，洋溢着快乐；他们的服饰新奇，舞步怪异，却挥洒着自由。酒精使他们兴奋，他们大声地叫着，肆意地跳着，释放着自己的全部精力。
　　年轻人的举动引起了县上居民的好奇，一层层地将他们围了起来，又怕他们伤了自己，隔开了一段距离，将他们置于中心。年轻的舞者，借着酒劲，又有如此之多观众，舞步便由开始的随意放松转换为刻意炫耀。夸张的舞步，强劲的节奏，不断冲击着观众的视听觉。
　　这样的舞蹈是大家所没亲见的，这样的舞蹈却是有人听说的，人群中不时地有声音在议论，有不解的，有好奇的，却都压着声音，生怕跳舞的人听见。
　　“这种舞我见过，城里很多人跳。”
　　“有专门跳这种舞的地方，城里人管那地方叫迪士高。”
　　“这坦胸露乳，吊儿郎当的，不是耍流氓么？还专门的地方，警察不管么？”
　　熟悉的节奏被鼠子敏锐地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面前围观的人群虽然阻隔了他的视线，却无法阻隔他的感觉，那飘忽的声响，时有时无，却合着节拍在脑中补齐。鼠子的眼里放着光，伫立在原地，充满着向往。
　　发现身后没了鼠子的脚步声，虎子和轩怡也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看着。“去看看”，在虎子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后，轩怡吩咐道。虎子放下了东西，朝鼠子走去。
　　“听见了么，有人跳舞。”感觉到虎子的靠近，鼠子问。
　　“没听见，管它呢，赶紧走吧。”虎子不满道，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往回拉。
　　鼠子应了声，不舍地回头，心里却更加地确定。
　　年轻人的“胡闹”何时散场，又是以怎样的方式结束，无人关心，只知道停滞的人群又恢复了往常般的流动，就好像围观了一场热闹，将它归结于意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处于其中的人们，依旧着过往的生活，却未曾发现，穿县而过的小河已不再平静，不再是旧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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