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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镜(9)
白蔹的手径直向着那人帽檐压去,那人正要反抗却被白蔹轻易地朝后架住双手,飞快将他帽子掀开,待看清那人面貌时,起先的惊愕过后只剩下愤怒,“果然是你…”
司植自知事情败露,却仍自持冷静,目光越过白蔹最后停驻在花惜缘略带失望的神色上,张了张口,缓缓道,“少爷,我没杀人。”
花惜缘迎着他的目光,道,“你是没杀人,你不过在引导杀人。却和作恶的人,没有差别。”
白蔹冷嗤一声,喝道,“带回去!”
司植是半妖,弱小的躯体在白蔹的强大威压下根本兴不起半点反抗,但他也没想要反抗,花惜缘和白蔹将人带回后便将他关进了那间灵堂,鸢岱闻讯赶来时,司植正背着身跪在灵堂前。
“闯北,你来得有些晚了。”
一声清冷男音贯穿鸢岱耳膜,字字如血钻刻心间。
鸢岱神色怔愣,又看向说话的白蔹少爷,起先是不敢置信,只见白蔹那双张扬的凤目直勾勾盯着他,讽刺意味甚浓。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还想辩解吗?
他再看向笔直跪着的司植,心有所悟,突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心头绷紧的弦松了。
“鸢岱”走到司植身旁,在他旁边跪在。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白蔹又冷笑了声,“脸上死人的人皮脸,戴着不难受吗?”
“鸢岱”的手缓缓移到脸上,白蔹先他一步将那张人面皮揭下,而后露出属于他的面容,赫然就是已经死去的闯北!
白蔹又掀开他的袖子,露出手臂上几条被抓伤的痕迹,那是走南临死前反抗时将凶手抓伤的。白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然道,“果然是你…”
闯北向来软弱,此时却是跪在冰冷的地上不卑不亢,声音中带着几分认命的惨然,“人的确是我杀的。从杀死鸢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查出来,但一人做事一人当,鸢岱,走南皆是死于我手,与他人无关。”那双眼目光炯炯,似乎全然未因杀了人而后悔。
司植叹息一声,道,“闯北,不必替我开脱,少爷说的对,我虽没有杀人,却在引导杀人,与你同罪。只是少爷可否告知是如何知道闯北还活着的?”
花惜缘看着他,目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怜悯,那本是他随手救下的孩子,曾纤弱敏感,曾卑微瑟缩,因半妖的身份遭遇半世不公,被欺/ 凌辱骂,冷眼交加,可他依旧会救助同样弱小的妖怪,会隐忍着不给自己添乱,想过他会反抗,却从未想过他会杀人。
或者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自己的愧疚,疏于阻止,疏于开导。
诸般情绪过后,花惜缘沉声道,“因为你的反应让我觉得奇怪,你亲口说的,闯北是你以命相交的朋友,可不善伪装的你,全程都显得太过冷静了。昨日你来给我铺被褥,言词间用的是那具焦尸,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一个死去的朋友,就仿佛你知道那具尸体,不是闯北的。
我曾经一直在疑惑,为何凶手杀人后要放一把火,到底要掩盖什么?现在想来,就是要掩盖那具尸身上,鸢岱被生生割下的人脸皮。还有,闯北的声音…可鸢岱他们纵然平日无理,但罪不至死!”
话到此时,闯北突然抬起头,目光清亮,“惜缘少爷可知,就在那天我们下山去准备晚膳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闯北似乎不在意花惜缘说没说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中途遇到了鸢岱和走南,他们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然后在我们面前将那个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六个右耳,两只兔耳,三只狐耳,还有一只猫耳,稚嫩脆弱的,又血淋淋的六只耳朵。”
他深吸一口气,说到难受时,声音变得嘶哑,眼中有了氤氲的水汽,“我和司植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我们在山下收留的那几个半妖孩子的耳朵,他们中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只有七岁!
我曾以为俯首退让能换得一时的安宁,所以我选择隐忍,选择懦弱,甚至眼睁睁看着鸢岱他们一次次欺辱司植,因为畏惧而不敢阻拦,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因为那只会让施暴者越发肆无忌惮!潜藏在他们骨子里的恶欲,只能随着他们生命的逝去而毁灭!
那六个被他们割去耳朵的孩子何其无辜?就因为他们是半妖就要低人一等?就只能任人欺凌?甚至葬送自己的一生吗?鸢岱和走南何其残忍!甚至他们没有丝毫愧疚不安!仿佛他们永远高人一等,可以随意践踏弱者的自尊和性命!尽情挥舞着屠刀,伤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不能杀?”
那样赤/ 裸/ 裸的目光如雪亮的刀锋,凌迟着在场每个人,某一刻,白蔹和花惜缘被这种质问怔住。而后好久,花惜缘才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将手轻轻覆在这两个少年头上。
花惜缘艰难道,“抱歉,这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甚至窥见端倪也没有及时阻止,鸢岱和走南所为,自有人收拾,可无论如何,你们不该脏了自己的手…”
三界有三界的定规,况且鸢岱是妖王一脉的白虎族旁支,与白蔹也有几分亲眷关系,这样的身份注定此事不可能善了,妖族也不会允许。
司植握住闯北的手,朝着他安慰一笑,“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既是生死之交,又是杀人同犯,无论何处,大不了我们一同面对…”
白蔹烦躁地来回踱步,皱着眉道,“先说说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如何杀死鸢岱,又如何杀死走南的?”
闯北道,“看到那六个耳朵时,司植当场就红了眼,疯了般冲向鸢岱他们,却反被他们捂着嘴架住,夺了我手中酒壶狠狠砸他的头,血流了一地,他们将他拖向房,我拼命阻止,却依旧救不了司植,后来我告诉鸢岱要给少爷们送餐,时间久了大家都会被挨骂,鸢岱就支走了走南让他去厨房准备。为了防止我乱事,就将司植丢在地上,然后想将我锁在房里,我挣扎间随意拿了个香炉对着他头砸下,没想到真的将他砸死了。
当时弟子舍里没什么人,我发泄般向他身上砸着,直到司植架住了我的手,帮我把那张人面皮割下做成面具,随后丢了烛台在他身上,将他锁在屋中。我将自己的喉咙熏哑,等有人发现起火赶来了再同司植从屋里出来。”
“至于走南,他对鸢岱没有防备之心,那一夜等只剩我和他之时,我趁他不备用白绫将他勒死,正要将他毁尸时我听到走廊里有人来了,我无法,只能将鸢岱的脸戴在死去的走南身上,而等迷鹿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昏迷的鸢岱,发出惊呼时我将他从背后击晕,随后将人面皮重新戴回我脸上,将走南的尸体拖入棺材里,打开后窗,最后将自己打晕躺在地上。听到声音先一步赶来的司植就候在外,将你们引至弟子舍。再之后,你们都知道了。”
闯北不得不承认,杀第一人时会畏惧,会慌乱,但杀第二人时他已能冷静慎密地处理,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态,平静又略带嘲讽。
“我不后悔,杀了他们。”
纵火案和杀人案调查结束,犯人伏法认罪,镇灵馆的人隔天就撤出了书院,带走了闯北。
闯北连杀两个同族,就算不是死罪,也会落得终身囚禁幽罗狱的下场,且即使是白蔹也无法求情,闯北独自承担了所有罪,并没有供出司植,那一日司植去送闯北时,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花惜缘和白蔹也没有再供出他。所以最终司植留了下来。
闯北是杀人刀,司植就是磨刀石和引导者。承受所有罪孽被留下来的那一个,有时比死亡更痛苦。
除夕前,最后的文试准时开启,望老先生也回了书院,自此书院上下一片安静,再无半点鸡飞狗跳。
此次监考的是望归陌,他眼神儿好,开场不出一刻钟已经抓了三个舞弊的。当下谁也不敢再在他眼皮子下犯事。文试中白蔹和花惜缘也照常抓耳挠腮,满脸痛苦绝望,最终双双郁郁寡欢地出了考场。
出来的学子们纷纷抱怨此次考题太难了,难的简直令人发指。白蔹和花惜缘颇为感同身受地附和,随后与众人道了别离去。
书院外停着十多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学子们陆续走出书院上车离去,白蔹远远瞧见一高大身影,兴冲冲地拉着花惜缘朝着那方向招手,“花萝卜快看,我大哥来接我了!”
那锦衣男子很快看到了这里,朝着他们这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后就静静地等在马车旁。花惜缘没有亲兄弟,想着若是有大概就像白蔹与他平日的这般关系,可这位白轩大哥,对许久不见的自家兄弟实在太无动于衷了些。
他这里还在为自家兄弟鸣不平,另一边白蔹早已松开了他欢欢喜喜朝着自家大哥快步走去。
若是将白蔹的生平经历写个话本,那书名定然叫我哥不喜欢我但我就是很崇拜他喜欢他。
走至马车旁才想起突然被抛弃的挚友,于是白蔹转过身朝着花惜缘扬起灿烂的笑,“阿缘,我走了,咱们三日后寿宴那天见啊!”
白轩替他掀起帘子,白蔹泥鳅般滑溜地钻上马车,正要放下帘子时,花惜缘远远叫了声“等等”。他从司植手中接过一个提篮,上前递给白蔹,“我母后送了两份来,便宜你了。”
白蔹宝贝似地接过提篮,低头嗅了嗅,“灵姨做的啊?我可馋了很久了。花萝卜,我走了啊,你别舍不得我啊。”
花惜缘白了他一眼,“我是庆幸我终于耳根清净了。”
白蔹坐在马车里又掀开了车内的帘子,探了个硕大的脑袋出来,嬉皮笑脸道,“记得除夕过了来妖族玩啊,我等你喝酒啊!”
想着白蔹曾说的十里桃林梨花白,花惜缘砸吧了下嘴,嘴上却是极为不耐烦的语气,“滚吧滚吧。”
眼见马车越走越远,司植在旁低声道,“少爷,我们也回去吧。”
花惜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四处望了望,没有看到望归陌,想着他大概早就回天界了,心下不免遗憾未来得及与他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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