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

　　贾格致叹道：“你这……你这既然不是外伤所致，那我推测，还是当初我师姐强输给你的真气过于凶猛了，封了你的任督二脉之外，还损伤了你的心脉……你的内功进境如何？”

　　北野老实交代：“一般，哥哥教了，但我并没好好练。”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万幸如此。”贾格致却没有责怪北野，反而叹息道，“若是你勤奋努力，日夜修炼，内力增长太快，你的经脉恐怕已经承受不起第二股强大的真气了……最好的结果，也是内力尽失。”

　　北野大惊失色，颤声道：“什么？这……”

　　贾格致已经试出了北野体内真气确是有部分来自止岁谷，与自己的系出同门，那么北野确凿无疑是钟毓的孩子，心中一时悲喜交加，对自己所说之事也颇为后怕：“万幸师姐在天有灵，保佑你捡回了一条性命……”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苏北离，就是哥哥的亲弟弟。他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哥哥主要心思在照顾他了，就没什么空管我。”提起苏北离，北野的语气复杂了起来。

　　说到这里，北野蓦地想起昆仑给的白苓丹，便道：“我还曾经被昆仑的人打了一掌，受了些内伤，不过后来我服了白苓丹，没多久便好了，后来也没什么症状。”

　　贾格致问道：“昆仑的人？谁？”他有些吃惊，重新搭上了北野的手腕诊起了脉。

　　北野语含不屑：“董岳。昆仑派掌门……哦，是前掌门董璧的二儿子。”

　　贾格致语气肯定，显然也早已听说过此事：“你杀了他。”

　　“他该死。”北野答得坚决。

　　“没什么事。若是董璧全力打你一掌，表里内力互相冲击，你的经脉或许已经……但董岳的修为远没到这程度。”贾格致把北野从地上拉了起来，按到了座位上，边端详她的脸色边说，“脉位低沉，举之不足，按之有余……你这是沉脉，主气血内困。”

　　这些却是北野完全听不懂的，只得唯唯以应。

　　四诊毕后，贾格致又忖量了许久，才斟酌着道：“我想当初……还是因为你经脉被封的时候，太过于年幼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只走十二正脉配六条奇经脉的内息运行方式……”

　　北野问道：“既然这内力是我母亲输给我的……那能为我所用吗？”

　　贾格致神色更为难了：“我……这么说吧，我可以用银针和药物，疏导你的经脉，把这些内力从任督二脉引出来，导到你的丹田里。但是这个过程里……你的经脉会怎么样，你的丹田会怎么样，你会怎样……我都拿不准。生死祸福，实在难料。”

　　北野迟疑着问道：“……若是不把真气导出来，我是不是就……不能练内功了？” 她很是紧张，牙齿不自觉地在下唇上咬出了一排淡色的印子。

　　贾格致道：“最好不要。当然也有一个可能，若你丹田的内力足够强，最后能自行疏通经脉……你这症状太过罕见，医术古籍上也没提到过，我也无法判断……总之，难说得很。为了性命考虑，我建议你别赌。武功再重要，能有命重要吗？”

　　北野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问道：“那么，若我要把真气从任督二脉里导出来……舅舅，你有几成把握？”

　　贾格致摇摇头，答非所问：“我不做。”

　　北野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为什么？”这话问得急了，她两颊都浮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

　　贾格致的声音低沉而悲伤：“我不能做这个，小野。你不能那么自私……我想，你问了那么多，无非是想练好武功，然后去给苏北冽苏庄主报仇？”

　　北野点点头，贾格致继续说道：“可是，第一，我没有把握能治好你的内伤，没有把握保证你的经脉不损，更没有把握保证你的内功一定能突飞猛进……你练的内功是枕闲庄一脉，与你母亲的真气性质迥异，他们可能最后会共存在你的丹田里，互相纠缠，而你那股真气都控制不了……甚至可能会丹田爆裂而死。”

　　这个回应倒在北野意料之中，她微微舒展了眉头，劝道：“小时候哥哥教过我，治病并不一定能治好，所以得病了去医馆。可医馆的大夫也不是神仙，若没治好，也不能为难医生。舅舅，你当了那么多年大夫，难道治每个病人的时候，都有十足十的把握吗？”

　　贾格致没有回答北野的问题，他直接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了下去：“第二，你才多大？你的功夫要练到能去报仇，那得多少年？不如我带着你去武林盟……”

　　北野打断道：“有人已经去通知武林盟了，贝盟主应该已经接到了讯息。至于他打算怎么办……无论如何，贝盟主总不会放任魔教肆意妄为的。可是，我不能只依赖着武林盟，即使贝盟主义薄云天，可是我父母的仇呢，武林盟难道会去对付青城派吗？”

　　“我们可以公告武林同道，让他们去声讨青城派。”贾格致略加思索，只想出了这一个法子。

　　北野冷笑一声，道：“霹雳堂已经没了，青城派自也不会认账，来宜庄的人除了我之外……已经尽归黄土。若我要为父母声讨仇人，又能拿出什么证据？何况即使我做了，有用吗？我赢不了青城掌门的话，这也不过是十年之后，成都千醉楼的又一个话本子罢了。”

　　另有一句话北野按在了心里，没说出口：她压根不相信武林道义这种东西，或许武林盟的贝盟主真是个正气凛然的侠客，可其他人呢？来宜庄满门被屠十年，武林中诸位“同道”别说帮忙寻找凶手，连这件事都不怎么提起了。

　　这话说得贾格致无言以对，他嘴唇开了又合，反复数次后才憋出了一句：“我会帮你的。”

　　北野拉住了贾格致的手，晃了晃，用撒娇的口吻道：“舅舅，你当然会的。也只有你能帮我、肯帮我了。可是……可是你能对付魔教，之后再去对付青城派吗？我不知道止岁谷有多少弟子，但想来不可能比青城派多。若你出事，止岁谷其他人怎么办？”北野说得熟练。这招她从小到大用了几百次了，在苏北冽那可以说百试百灵。

　　这次贾格致沉默了良久，终于道：“那么，你想？”

　　北野倒是答得迅速：“我要自己去报仇！只有我有资格上青城，说明一切，再杀了戴柏。但在此之前……我得去魔教救人。所以我不能是个废物，舅舅。”

　　“小野……你不能那么自私。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死在了我手里……我该又多难过……我日后可怎么办，我又有什么脸面去九泉之下见我师姐、你母亲？”贾格致语气悲痛欲绝，话刚说了一半，已是声泪俱下。

　　北野有些被贾格致的情绪感染了，但终于还是握紧了拳头，低声哭道：“那舅舅，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下半辈子……活在自己是个废物、无法为父母兄长报仇的痛苦里吗？就忍心让我看着杀父仇人寿终正寝、含笑而终？”

　　贾格致终于无话可答了。

　　北野等了很久，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便起身道：“好罢，我也知道这很为难……我也不勉强舅舅了，天无绝人之路，我总能找出其他法子的。那么，舅舅安康，外甥女告辞了。”说完，她把自己手上的帕子递了过去。

　　* * *

　　北野站起身，重新系好自己的包袱，想了想，把慧定剑留了下来，随后背好岁寒剑，准备推门出去。

　　贾格致之前一直静静看着，也未阻拦，在北野走到屋门口却忽然道：“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了么？”

　　北野笑了：“有很多事想问你，舅舅，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啊，有一件事。”

　　贾格致问道：“什么？”

　　北野问道：“我到底叫什么？”

　　出乎北野自己的意料，这个问题她问得很是轻松，这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对自称“苏北野”没什么数典忘祖、认贼作父之类的心理负担。

　　“江湖上都说，是枕闲庄庄主强迫你与他拜堂成亲的，我之前……也一直那么觉得，不过现在有些怀疑了。”贾格致却说起了看似不想干的话。

　　北野本就想问贾格致怎么知道自己和苏北冽拜堂的，这话倒解释了她的疑惑，只不过故事编的着实有些离谱。北野对此只能耸耸肩，道：“江湖传言，从来就有许多不稽之谈。我也听说，止岁谷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呢。”

　　贾格致略微弯了弯唇角，又道：“你问这个，是因为‘同姓不婚’？”

　　北野道：“哥哥本来就没把我写进族谱……我想，是因为我和苏其章若要埋在一个祖坟，起码有一个要魂魄不安吧。”

　　贾格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叹了口气，想说冤孽，却又知道若非如此，师姐唯一的血脉未必能活到今时今日。

　　北野又道：“其实这也不重要。舅舅。我叫苏北野，或者叫夏什么，都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

　　“夏润，你叫夏润。”贾格致终于回答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北野问道：“润？”她对这个字有些无端的熟悉与亲切，仿佛在茫茫丛林中找到了自己梦中的那朵滴着露水的鲜花。

　　贾格致点点头：“金声玉润之润。夏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