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初恋

　　夜越浓，寒意更甚。

　　这个拥抱维持了很久，昏暗的路灯下，交叠的影子在嚣张的晚风中看上去颇有几分暖意，尽管只是表象。

　　当事人之一的凌寒内心很纠结，她发自肺腑的担心在梁老师明天手术之前，她儿子会身先士卒冻死在家门口。正当她犹豫着是该拼死把人劝回家还是继续舍命陪君子之际，耳后传来闷闷的一声谢谢，下一秒施加在身上的压力消失殆尽，尤溪往后退了两步，尽管灯光不怎么亮，凌寒红扑扑的脸蛋依旧在漫天的夜色中很是显眼，看得他心里一紧，糟透了的心情因为拥抱所带来的温度稍稍缓和了一点。总有那么一个人，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要她站在你身边，就足以给人安慰。

　　“上去吧，我可不想穿着这一身登上明天的头条。”凌寒故作轻松地说。

　　尤溪没接话，只是嘴角隐约勾出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凌寒再次证明了比起演说家她更适合当一个行动派，直接双手抵着尤溪的背半强迫地推着他往前走，就跟以前每个睡不醒的早晨默默跟在尤溪身后的姿势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全靠尤溪带着自己，而现在，出力的一方颠倒了过来。不知是凌女侠力量过人还是怎么地，被推的人除了开始趔趄了下整体还挺配合，女侠手上使着劲嘴里也没闲着：“别自己吓自己，有50%的概率是良性的呢，何苦为了不确定的结果提前透支伤心呢？再说了，梁老师就不是一般的人，她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福将，光靠自身魄力就能多挣出那1%的运气来，你要对你们家梁老师有信心！”

　　能逼得理性派凌寒同学说出这么一番伪科学的话，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不知不觉尤溪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

　　好不容易跟押犯人似的把人带到房门前，凌寒发现刚刚还冻得想流鼻涕，这会儿竟然有些热了，嘱咐完尤溪好好睡觉，凌寒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从睡衣口袋里摸了粒糖出来递给尤溪：“烟那么高端的消愁单品不适合你，下次记得买糖，这回我先贡献最后一颗私藏品，权当做善事了，不客气。”

　　尤溪有点懵地接过糖，回过神来后笑着说：“你这睡衣丑归丑，还挺实用的，跟哆啦A梦的口袋似的。”

　　这是今晚尤溪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她开玩笑，凌寒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佯怒道：“我们城里人的时尚你懂个屁！”

　　这件睡衣也是命运多舛，看到的人都说丑，可凌寒就是对它情有独钟，梦幻蕾丝花边睡衣能把自己裹成熊吗？能御寒吗？后来看她实在爱不释手，不美丽毋宁死的韩湘湘同学都忍不住好奇试穿了一下，从她纠结的表情就能猜到，东北大花袄靠实力又征服了一位时尚人士，贴心的凌寒特地在韩湘湘那年生日时买了件升级款做生日礼物，韩湘湘收到礼物后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后来她穿是穿了，不过倔强地表示之所以会当时尚界的叛徒不是因为东北大花袄的魅力，而是冲着千载难逢和凌寒姐妹装的诱惑，凌寒表面点头称是，心里却反驳说我们在学校穿校服天天姐妹装，千载难逢个鬼哦……不知不觉，这些片段竟然也成了前尘往事，凌寒又叹了口气，最近怎么不如意的事接踵而至？呸呸呸，明天梁老师的手术结果一定是好的！

　　尤溪并不知道凌寒从她那件辣眼睛的睡衣引申开了一长串想法，只看到她在短短几秒之内表情变幻莫测，心里一阵好笑，在她进屋之前，晃了晃手中的话梅糖，再次郑重其事地说了声谢谢，凌寒对此的回应是一句你好烦和冷酷的背影。

　　尤溪剥开糖纸，平时因为太酸而吃不惯的话梅糖，今天竟然在稍显刺激的口感中品出了一丝甘甜，顺着口腔一路滑至胃里，最后停驻在心中，被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或许是累了，重新躺回床上的的尤溪虽然睡得不安稳，好歹没再失眠了。作为一个热爱科学相信科学的正统理科生，尤溪不信鬼神也从未想过将个人的私欲寄托在看不到摸不着的任何媒介上，可这一晚，他却甘愿把所有的理性与科学论据抛在一边，他只是个不知所措的渺小个体，许下最虔诚的愿望，多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能就此收场，之后的无数日日月月，他都可以有这份荣光继续享用梁老师无止境的黑暗料理……但愿，明天的阳光足够温暖，就跟刚刚那个令人眷念的拥抱一样。

　　梁真第二天一早便在丈夫和儿子的陪同下提前入院做术前准备了，凌寒不便特地过去打招呼，只是发了条消息给尤溪让他好好陪着梁老师，有手术的进展第一时间知会她一声。又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在回学校前把梁老师生病的事告诉了何沐凤，她妈是个照顾人的能手，梁老师这一病，家里只剩了两个大老爷们，提前告知一下何沐凤，之后万一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更方便点。

　　自从搬进学院北街，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凌寒的学业，无处不受到梁老师一家的照拂，何沐凤听到这个消息唏嘘不已，不停念叨着吉人自有天相，想到尤溪通红的双眼，凌寒无比希望何沐凤这句话能成为现实。

　　可笑的是，仅在不久之前，凌寒和尤溪还在为着那些无关痛痒的小心思各自别扭着，之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冷战现在看来恰如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过家家一般，荒诞又不值得一提，如今凌寒满脑子想的都是梁老师能平安无事，她熟悉的那个热情的、阳光的乃至带着点骄傲与张扬的尤溪可以尽快归来。

　　连着三四天，凌寒的视线就跟粘在手机上一样，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害得不知情的宋恬都跟着紧张起来，偷偷问凌寒是不是欠别人钱了。算算时间，病理结果差不多该出来了，凌寒按捺住想给尤溪打电话的心思，继续焦急地等待，同时忍不住去思考，万一是最坏的结果，她能做点什么才能减轻尤溪万分之一的痛苦，然后沮丧的发现真到那时，所有的安慰都是徒然。

　　这是继刚进初中那年，得知她爸再也醒不过来了、前不久所有人费尽周折寻找韩爷爷最后只找到老人冰冷的尸体后，凌寒再一次感到个体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有多渺小，我们总对长久二字无限神往，却又会因为一瞬的打击而无能为力，垮得彻底。

　　在这种一边怀揣着最美好的希望一边因为可能的后果惊出一身冷汗的交替作用下，凌寒终于在分裂前夕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好消息：良性，一切安好。

　　短短几个字，凌寒像被触发了什么按钮，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用力捂着嘴才没让尖叫声从齿缝中流出。安静的寝室中，她这一系列动作带来的动静显然不是一点点，对面的宋恬被她吓了一跳，看凌寒一直捂着嘴还以为她是在憋泪，忙摘下耳机跑过去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沉浸在喜悦与兴奋中的凌寒顺势抱了抱一脸懵逼的宋恬，仔细听声音都有些颤抖：“没什么，我就是太开心了！”

　　仍旧在状况外的宋恬被眼前这个一惊一乍的凌寒搞得莫名其妙，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说：“你没穿越吧？前两天还愁眉苦脸跟欠了高利贷似的，今天又像中了500万的彩票一样，什么神转折，被你吓死……”

　　“比中彩票还好，嘿嘿。”

　　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的凌寒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挂在宋恬的手上呢，惊觉这两天抱抱的次数好像有点多，且不论场合男女通吃，还来不及去研究自己这个不符合形象的新习惯，刚从午觉里醒来没多久的李欣语气不善地骂了句没素质。

　　宋恬气得翻白眼，昨晚过了门禁时间李欣还没回宿舍，大家都以为她跟往常一样回家了，便反锁了大门集体进入梦乡，睡得真欢呢被李欣夹着抱怨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害得宋恬接下来数了半夜的羊，现在罪魁祸首补了一下午的觉竟然还好意思反过来说她们没素质，脱口而出就想问她你是猪吗，被凌寒拦了下来，她今天心情好，懒得跟李欣计较，还带着笑赔了个不是，搞得本就是没事找茬的李欣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俩又在唱哪一出，郁闷地重新躺了回去眼不见为净。

　　看李欣吃瘪的样子宋恬觉得也挺爽的，但一想到昨晚数羊数着数着就被那首魔性的“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慢羊羊软绵绵”给拐跑了，心里还是忿忿不平，刚想再说两句，凌寒拿小龙虾做诱饵，不用任何挣扎，宋恬哼着“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的旋律就投奔到麻辣小龙虾的怀里了。

　　凌寒平时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宋恬总说这样的人太没劲，毫无情趣可言，今天难得情绪外露了一番，自然少不了要接受宋恬一番狂轰滥炸的八卦，鉴于宋恬始终对尤溪这个“24K纯友谊”展现出了非凡的热情，加之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儿，使得凌寒本身也有点心虚，因此掐头去尾简略说了有那么一回事，刻意隐去了主人公的姓名，只拿经典的“好朋友”说事儿，随便糊弄了过去。

　　好在一旦确定凌寒一切都好，宋恬的注意力很快就放到红彤彤的麻小上了。冬天不是吃小龙虾的好时候，肉质不够紧实肥美，好在麻辣小龙虾一半的重点不在龙虾上而在麻辣上，宋恬光是嘬壳嘬出根香肠唇就表示相当过瘾，只是当又一次形象全无地舔手指时，酸溜溜说了句“能让你这么上心的朋友一定对你特别重要，跟我这种只配吃减肥成功的小龙虾的朋友不是一个级别的……”

　　凌寒无语道：“委屈死你了！是是是，我怠慢了我们家小甜甜，你这级别怎么着也该搭配天生丰腴的澳龙才对。”

　　宋恬略微思考了一下，说：“算了，我还是继续麻小吧，那玩意儿又是芝士又是黄油的我还真看不上。”

　　凌寒笑说：“到底是级别不一样的人，大隐隐于市才是最高规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宋恬那句“他一定对你特别重要”反复出现在凌寒的脑海里，尤溪对她来说重要吗？毋庸置疑是重要的，可究竟重要到哪个程度，凌寒以前从来没有去想过，回想这两天焦灼的内心与呼之欲出的牵挂，凌寒自问并不能完全看懂这个略反常的自己，是不是越是习以为常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忽略？

　　迟到的倦意袭来，凌寒最终放弃了思考，这世上难题太多，若每次都要刨根问底揪出答案，多半得可怜未老先白头了。至少今天晚上，那个人可以不用叼着与他画风不符的廉价烟，在寂寞的冷风中独自徘徊了吧？总算可以放松紧绷了多日的神经踏踏实实睡上一个好觉了吧？这是凌寒大脑陷入空白前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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