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

　　就在秦楼月暗自发愁怎么带着谢珩和沅沅从这里出去的时候，最中央的宫殿里，男人开始发起呆。
　　楼静奕本来被北原赵氏的人吸引过去的目光也在悄无声息间回到了秦楼月身上。
　　他有点难以相信，楼逸跟在秦楼月身后七八年，可不是单单将上河楼氏查到的消息递给秦楼月当情报员的，这些年来，秦楼月见了什么人，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楼逸多少也摸清了底，就算不是故意的，楼静衡心里也有了几分谱。
　　可是，重明在秦楼月手里，楼逸可没说过。
　　或者，是因为楼逸也根本没认出来重明？
　　楼静奕想不出来原因，只好也盯紧了三个人。
　　在两双大眼睛的注视下，秦楼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本人从小皮实，闯祸闯的五花八门，什么也都见识过一些；稍微长大后常年在外游荡，经历得也多；再后来家破人亡，自己也差点就身死。
　　--之后就犯了一个奇怪的毛病，无论心里多着急、多焦虑，或者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面上都不太显，总是平静的有些过分。
　　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没传递出什么不安的情绪出来：“我就说两点。第一，这里是幻境，没事不要在心里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你想什么这里就会出现什么，你要是想了个什么厉害的玩意出来，找我是没用的；第二，遇到什么情况了，别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我说你们做。懂吗？”
　　谢珩和沅沅面面相觑，一起点头。
　　然后谢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楼月的脸色，发现是一贯的面无表情，没露出不满，于是小声的讲起了他和沅沅的事。
　　“……反正就莫名其妙的大家都走散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走的，总之就到了一间屋子，睡了一觉就好了，后来我也什么都没干，就……”
　　秦楼月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老半天，发现重点就一个。
　　两个字就是茫然，三个字就不知道，四个字就是找不着北。一句话就可以高度概括谢珩的全部经历：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清楚。
　　最后谢珩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观点，他认为那些抓他的人是魔修。
　　听了一路的秦楼月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自己的嘴角。
　　谢珩一直在观察秦楼月，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龇牙讪讪地笑了一下，一脸纠结的跟在秦楼月身后闭嘴了。
　　这幻境不太大，秦楼月带着两个小累赘转了转，就碰到了人。
　　黑衣人尽忠职守的护卫着自己的脸，可能是防止遇到什么脑残粉被人扑上来拽掉裤子不大好看，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双方乍一碰了个面对面。
　　男人那被糊住的嘴脸就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他轻声细语：“哎呦喂，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那两个突然跑没得小崽子和秦楼月居然在一起。
　　同时，秦楼月一把薅住了差点冲上去的沅沅，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干嘛呢？”
　　沅沅一把甩开秦楼月的手，嫌弃地骂道：“拦着我干嘛？”
　　她手上跃跃欲试，活像个炸毛的小兽，恨不能立时就冲上去就将面前的人臭揍一顿。
　　而秦楼月则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感觉自己是个带着两只没开灵智的幼崽的倒霉保姆，而他带着的两只幼崽年纪轻轻、冲动易怒、不分场合、没有眼色。
　　他强调了好半天的稳住就像鬼阴宗里的魂灯一样，轻飘飘地就夭折了，活似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半成品笑话。
　　男人慢条斯理欣赏了一番两个人的拉拉扯扯，语调悠扬别致：“秦楼月……有点意思。怎么样？你为了这两个人既然都能跑到小圣地来了，不知道为了这两个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眼前这个人眼里，秦楼月不过金丹修为，别说他还带着两个累赘，就算没有，在这么个地方，秦楼月也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因此他也并不介意先逗弄一下对面的人，如果能看到秦楼月慌乱的姿态那就更好了。
　　不过可惜，让秦楼月惊慌失措是个有点难的论题。
　　对面的人既然不着急动手，只想着享受一把围猎的快感，秦楼月也没什么不能配合的。
　　“阁下费尽心思把我引到此处，难道只是为了看看我能为别人做些什么吗？”
　　秦楼月光明正大，微微一笑。
　　对面男人轻轻摇头：“当然不是。”他思索着什么，看向秦楼月护犊子一样护着沅沅和谢珩，忍不住有几分好奇：“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反正这地方暂时出不去，我看你也不怎么着急，不如咱们聊聊。”
　　秦楼月都能看出来这地方幻境的奇妙，没道理主动进入小圣地的这些人对此处一无所知。
　　秦楼月不断在心里衡量着这些人的目的和对小圣地的了解，面上则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动手，反而要聊聊，可暂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见秦楼月点头，对面的人朝着自己身后的几个人摆了摆手，他身后几人迅速行动，各自选了几个方位站定。
　　男人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楼月微微蹙起的眉，说道：“秦少主名声太盛，我也是不得不防。”
　　秦楼月眉头稍稍松开一点，也跟着点了点头：“无妨，这么大点的地方，除非找到出口，否则跑是跑不掉的。”
　　“不过，这位前辈一直连个面也不肯露，却也不是待客之道吧？”秦楼月一顿，轻声细语地转移了话音。
　　那人看不清的面容下，传出一阵“呵呵哈哈”不分明的声音：“我姓赵。”
　　那人说完了这话，一只手在半空画了个圈，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坐在了幻化出来的灵气上，显而易见是不愿意多说。
　　秦楼月眼皮一跳。
　　说起赵姓，整个太初大陆上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北原赵氏—姓赵，又不肯露出真容……
　　难不成自己认识？
　　没给秦楼月太多的思考时间，对面人笑着开口问道：“我猜你有很多疑惑，不如咱们换换，我也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一个换一个？”
　　秦楼月内心疑惑更多。
　　这些人就像是闻着味的狗一样，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紧紧盯着秦氏和他不放，可从始至终，秦氏也好、他也罢，他们知道的东西明显更少，而这些人知道的事情更多并且目标明确。
　　若说这人不明白的事情，多半还是在后来他的一些行为上，而不是这些人本身需要的东西，那他想听的是什么？
　　“赵前辈想要如何交换？”秦楼月内心思量，面上则淡淡开口，并没有显露更多的心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对于有些事有些好奇。”男人歪着头，手里打着拍子：“这样吧，我先问，你每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反问我一个问题，我也会如实回答你。如何？”
　　秦楼月不动声色地点头：“可以。”
　　谢珩咽了口口水，拽了一把秦楼月的袖子，却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点诡异。
　　男人恍若未觉，重新开口：“这件事当年我未插手，所以一时间根本没考虑你躲藏在鬼阴宗，居然真让你堂而皇之的躲了过去，这么多年竟真的以为你已经身陨，搞的现在如此被动。”男人停顿了一下：“一：当年对你动手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二：那之后你突然不见了，是那人对你动手的还是你自己躲起来了？”
　　秦楼月掀了掀眼皮，说：“一、没做什么，剖了我的金丹而已。”
　　男人一愣，转瞬间便反应过来—原来当初传出来的秦楼月金丹命牌破碎是这么来的。那这么说来……
　　秦楼月：“二、还真不是我自己躲起来的，那些人直接将我扔到了混乱之地。那地方虽然可怕了些，可到底比外面好活。”
　　混乱之地可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太初大陆上有秘境无数，有些握在几大门派家族手里，有些则随意飘荡在大陆上，这些随意飘荡的秘境，大部分入口和出口都在混乱之地，因为秘境出入口开放时会造成周围的灵气动荡，若是不小心被卷进去，极易出现问题。
　　同时因为混乱之地本身危险，大陆上有许多凶名在外的人惹了事情或者无路可走，也会逃亡到里面，而一般来讲，外面的人也不会再追进去。
　　男人重新打量了秦楼月几息，沉思半晌：“原来你去鬼阴宗是为了元珠，上古灵物的确神奇。”
　　“是，很难往这个方向考虑是吧？”秦楼月耸了耸肩膀，不以为意：“那这就是两个问题了。对吧？”
　　“不错。”
　　秦楼月并不因为对方的好说话而降低警惕心，他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才提出问题：“首先，我想知道前辈等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秦氏不放？然后，我希望前辈可以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
　　男人低头沉思，许久，眼神有几分奇怪的看着秦楼月：“原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要的是气运，得天独厚的气运。”
　　秦楼月的瞳孔微微一缩一收，快的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然而男人偏着头，却觉得他这反应很有意思。
　　看来秦楼月知道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所谓气运，如今的人一提起来，总觉得这东西虚无缥缈，无处可寻。和运气听起来差不多，都是撞大运的东西。
　　然而男人却心知肚明，并非如此。
　　便说秦楼月，他本身也是身负大气运之人，若非气运加身，先是太阴秦氏气运被夺，根基被毁，再是身边亲厚之人对他杀机立现，紧跟着可能是因为有人在他身上动过手脚的原因，这些年来根本没碰上好事情，却是但凡出事必定会被卷进去。
　　这种种叠加在一起，换成个气运稍微薄一点的，早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秦楼月此时此刻还能活着，俨然让人惊叹。
　　而他不但活着，还活的相当不错，有闲心自己跑出来晃悠，男人摇头—没关系，反正秦楼月也就能逍遥这一会了。
　　“原来如此，所以前辈看见才我没有立刻动手。”秦楼月眯起眼睛：“想要抽取气运很难吧，前辈看来是想活捉我了？”
　　男人似笑非笑，也不在乎秦楼月猜了出来：“是啊，很难啊，想当年我们费尽心思，想要将太阴秦氏一网打尽，可惜，到底被你跑了出来。当初你身死道消的消息传来时，我还万分难过呢。”
　　难过于居然跑掉了这么好的养料呀。
　　“我从前曾有过些许猜测，你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思前想后也没个方向—我太阴秦氏有的，其余几家或者几个宗门照理来说也有，那么为什么出事的就是我秦氏呢？”秦楼月一只手攥着身后两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不断捻着手指：“有一阵子，实在想不通，甚至猜测是不是你们也没有目标呢—明知道这样的猜测并不靠谱，可也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琢磨。”
　　“哈哈，看来这个问题折磨你很久啊。”男人大笑出声，打断了秦楼月的话。
　　“是啊。”秦楼月坦然承认，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模样：“看来前辈对我不太了解，若是了解我的人，一定不会告诉我你们要的是什么。”
　　话音一落，秦楼月猛然一挥袖子，重明霎时间幻化出一片迷雾挡在沅沅和谢珩面前，秦楼月则手持双剑，接连打出数个法决，双剑瞬间合二为一，剑锋所指，破空之声倏忽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平地惊雷，那赵姓男子一时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没料到，秦楼月说了半天，还没问第二个问题就悍然出手，出乎意料下被那剑锋逼退了半步。
　　这半步说来不大，可对于一个元婴修士来讲，被个金丹期逼退半步，简直称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男人登时大怒，想也不想便冷声喝道：“动手。”
　　同时，他自己也抬手运转灵力轰向秦楼月退后的方向—怒火中烧之下，他下手没有半点犹豫，都顾不上秦楼月的死活了，当然也有可能他太过高看秦楼月，根本没想过秦楼月会不会死的问题。
　　不过秦楼月当然不会自寻死路。
　　要知道，谢珩这个时候已经在为自己哀悼了，就连沅沅也咽了一口口水—秦楼月故技重施，自己跟着躲进了重明的防护范围内，将手头这几年闲着无聊攒的符箓通通串联在了一起，又特别加了三滴早年收藏的妖血并注入灵力，投入到了对面人攻击过来的范围内。
　　妖血能量大没错，但是同时也很暴躁，并不适合在常规情况下使用，一个弄不好，是要伤人伤己的。
　　想当初，只是轻微灌注些灵力使各种不同属性的符箓在一起爆开，便能轻易打开元婴修士致命一击也打不开的屏障。
　　这回秦楼月直接上了加强版，再加上对面那么多股不同灵力的混入，效果不要太好。
　　沅沅已经喃喃自语开来：“如果所有人都能这么干，一定能天下大乱。”
　　她这番话登时被想要翻白眼的秦楼月喷了回去：“蠢货，还有闲心想这个。”
　　现如今哪里来的那么多能画出高级符箓的修士，便是他，这回这么来上一下，也直接被掏空了好吗。
　　十年八年之内，再遇到事，都不可能再能拿出来这么多高级符箓了。
　　无数不同的力量碰撞在一起，秦楼月再次迫不得已拿出全部家当维持在他们三人四周，然而并没有用。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在耳边炸开，不但是他们所处的空间，就连整个小圣地都发出了颤动声。
　　被固定好的楼静奕原本看到秦楼月耐着性子周旋时就觉得不对，可不等他提醒旁边的人，秦楼月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了。
　　剧情急转而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还在到处乱转的丹祈、赵涵一脸茫然，楼静奕和一旁的男人同样懵了一下。
　　等回过神来，再想去控制秦楼月他们所在的空间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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