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禁室是设在府中西南一处的小屋子，占地面积不大，大约只能容下四五人，但是墙壁却坚厚的很。屋内只有一张椅子，椅子前方有个通风口，两拳大小，光打进来正照脸上。

　　李川站在通风口处，探着里面，小声叫道：“少爷，少爷。”

　　缙云晰正坐在椅子上，闻见有人喊他，便走近了过去。他回道：“李川，你来的正好，你拿着药，替我去瞧瞧那缙云时。今日这事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他越说越小声，愧疚之意升腾。

　　李川微笑，他伸进一只手，揉了揉缙云晰的脑袋，回道：“果然我家少爷，心地善良。”

　　缙云晰推开他的手，坐回了后面的椅子。

　　这禁闭足足关了半月，缙云晰才被允许放出。出去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瞧那缙云时。缙云时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只是脸上还有些擦痕的印子。

　　缙云晰将药油倒在手帕上，往他擦伤的地方一盖，下手也没个轻重，颇有些羞涩问道：“你，还好吧。”

　　缙云时亮出微笑，回道：“嗯，没事。”

　　从那之后，缙云晰便对缙云时关照起来，吃穿用度皆与他一致。两人虽是兄弟之称，却是朋友相处。随着年龄渐长，两人性子也越发相像，后来缙云晰劣迹斑斑，也没少他的份。

　　五年之后

　　正是晌午时分，盛夏的太阳晒得人焦灼闷热，可即使这样，勤业堂门前也围了不少学生。

　　一群看戏的学生乌泱泱围成一圈，看着他们的某位同窗在空中左右飘荡。

　　远远看去，能见许多人动作一致的摇头晃脑，依稀还能听见在空中晃荡的学生喊叫声。

　　缙云晰就站在这人群中，面带笑容的晃动着手指，在空气中画出一个个圆弧，控制着那学生飘动的方向。

　　看客们时常发出赞叹声：“大少爷，您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了，这招‘荡秋千’使得太绝了。”

　　缙云晰哼笑一声，抬头对那已经吓破胆的同学说道：“你要祈求，这风别停。不然这摔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荡秋千”的那位同学，不断求饶：“大少爷，求您饶了我吧。”

　　“有娘生，没娘养。爹也不管，没教养。这话是不是你说的？”缙云晰手指一抖，那学生突然下落，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的停滞在空中。

　　“是是是，是我嘴贱。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再也不敢了。”他失魂落魄的话都说不清楚。他边求饶，边打自己嘴巴，看着实在可怜。

　　他忍不住发笑，摩挲这下巴，假意考虑，他语气轻飘：“我要不要饶你了呢？”

　　这些看戏者之中，不乏对缙云晰阿谀奉承的。一听缙云晰发问，立即有为之出谋划策之人出现。

　　“大少爷，您可千万不能饶他。我听人说，他暗地里散布谣言，说您母亲是黎氏。他竟将您与那卑贱的黎氏扯上关系，实在可恶。况且他还说，正是因为如此，族长大人才对您不屑管教。”

　　缙云晰闻言蓦然脸色冰寒，阴冷的眼光狠狠的剐着他的皮肉，他切齿发狠：“我让你开你的狗嘴了吗？”

　　这传言的学生正为自己惊人的口才感到沾沾自喜，下一秒便也上了天，与那之前那位一起“双人秋千”。

　　呼天抢地求饶与哭喊，响彻整个儿天际。

　　两人在天上飘了小半个时辰，缙云晰累了，才放他们下来。

　　落地之时，两人吐了一地，吓得□□尿湿了。

　　缙云晰也不嫌，蹲在他二人面前，教导着：“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以后要是再敢让我听见类似这样的话，就让你们父母上天上找你们吧。”

　　“是，是大少爷，我明白了。”后上的那个哑着嗓子，苍白落魄的回答。

　　缙云晰满意的哼笑一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缙云晰，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父亲是族长嘛。你嚣张作恶，迟早会遭报应的。”先上的那个学生被气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破口大骂。

　　缙云晰一点也不气恼，面露新奇甚至是惊喜，他鼓掌道：“好久没有遇到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了。好，勇气可嘉。”

　　他叫住那些纷散的人群，喊道：“跟我走，我请客吃饭。”他扭头看向那还趴在地上的硬气学生，邪气一笑：“就去张洵家的酒楼吧。”

　　众人纷纷热烈应答。有不知情况者便道：“不愧是族长之子，腰缠万贯啊。”

　　“什么啊？咱们这位大少爷出去吃饭从来不付钱，他带了这么多人去张洵家的万贺酒楼，摆明了是要刁难他。嘿嘿，这张洵可惨喽，惹上这么个鬼见愁。”

　　“你说话可小点声，给他听见了，你就是第二个张洵。”

　　那说话的人立马捂住了嘴，不住点头：“对对对，闭嘴吃饭，闭嘴吃饭。”

　　“闭嘴怎么吃饭，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只要有饭吃，张嘴闭嘴都行啊。”

　　缙云晰带着一大群人往万贺酒楼里钻，登时把整个酒楼撑得满满当当。张洵他家也是有点钱势的，能在东街开上这么一家酒楼，没些身家是做不到的。也难怪张洵有底气骂出那些话了。可他再有钱有势，和缙云晰一比真就微不足道了。

　　不知情况的人都以为缙云晰这么嚣张是因为他爹是族长，其实不然，他本身就是非常慑人的存在，他的行动力和报复力都超乎寻常，心胸狭窄起来谁都比不过。

　　缙云晰举起手，竖起一指摇了摇，大声道：“这一个月，你们可以在这里随意吃喝，不用花一文钱。”

　　众人沸腾喊道：“大少爷，万岁。大少爷，万岁。”

　　万贺老板表情有多难看，不言而喻。他转身一巴掌抽上张洵左脸：“你这个蠢货，惹上他，你是要断了我们张家生路了。”

　　张洵气愤：“这缙云晰这么过分，为什么我们要忍着。我去告诉族长，我就不信族长不管。”

　　万贺老板气哼：“族长会管，顶多惩戒。到时候他一出惩罚期，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缙云晰傲慢的眼神瞥向在柜台谈话的二人，嘴角一勾，无尽猖狂。

　　他转身出门缙云时跟上来，笑问道：“去哪儿？”

　　缙云晰一笑：“我约了若华姑娘出去赏花。”

　　缙云时回问：“你说的是那个从十三岁开始，上门提亲的人就能把门槛踏破的苏家长女，苏若华？”

　　缙云晰骄傲的点了点头。

　　缙云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不是向来高傲清冷，不接受任何的人邀约嘛，怎么就愿意跟你去赏花了？”

　　缙云晰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一手指着自己，自满道：“你哥，我是谁啊。我的邀约，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缙云时笑他：“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她送了一个月的花，日日躲在她房梁上，听她弹琴。人家是给你烦的不行了，才同意的吧。”

　　缙云晰听他嘲弄他，也不气恼，只是捶了他一记：“别什么实话都往外说，我也就是觉着她长得挺漂亮，没别的意思。”

　　缙云时回答：“你也快改改你那种只看脸的习惯了。反正处州之内，能配得上你只有苏若华，倒不如与她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早点成亲，享受举案齐眉的时光啊。”

　　缙云晰连忙摇头，对他这样话流露出十足的厌恶：“别别别，什么举案齐眉，一点都不适合我，我还想多玩几年呢。不说了，不说了，我走了啊。”

　　“晚上回来吃饭，今日叔父会回来。”

　　“好，那我肯定不回去。”他摆了摆手。

　　缙云晰十五岁之时，已是出落超凡，潇洒俊逸，额间的玄黄凤凰更托显他飒爽英姿。那时他已是族中最强，无人可敌。无论是学堂课业还是外出寻历，易如反掌。

　　他听说东海流破山上有神兽出没，心痒难耐，便悄无声息的去了一趟东海。夔牛与他心性倒和，收复他没花多少心思。当他骑着夔牛重回处州，浮于半空，长发飘飘，一副傲世轻物之态，神气得很。

　　此后他声名大噪，整个处州都知晓了这名十五岁就收复神兽的天才少年。

　　渐渐地，他厌倦了这种毫无挑战的生活，日日无所事事，处处寻乐。上到君雅戏台下到坊间赌摊，从白雪乐馆到勾栏瓦肆。凡是有点意思的地方，缙云晰一处没放。只是狂欢之后，留下的还是空白。

　　他的脾气也被这闲的发慌的日子惯得愈发骄横，他也看不上那些围在他身边，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嫌他们虚伪。难得见到苏若华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清冷女子，没有好奇和好感是不可能的。

　　他坐着马车准时来到苏府门口。苏若华已在门口等待。她穿的很素雅，淡雅若水墨，有才有貌，的确是做妻子的不二人选。

　　缙云晰跳下轿子，来到她面前，有意牵她上车，却被她的侍女拦下。

　　苏若华开口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缙云少爷自重。”

　　缙云晰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上车。

　　侍女扶着苏若华上了轿子，有意跟随，却被缙云晰赶了回去。他调笑道：“我二人去赏花，你跟着做什么？莫非你想和你家小姐分一杯羹？”

　　侍女被他这样僭越的话，羞恼的满脸通红，捂着脸跑进府门。

　　缙云晰抿着笑容转身上了轿。

　　苏若华立即说道：“我瞧着，你对我的侍婢颇有兴趣，不如换了她陪你去可好。”

　　缙云晰玩味的问道：“若华姑娘这是吃醋了？”

　　苏若华怪道：“男子三妻四妾为常事，有何醋好吃。”

　　缙云晰挑着眉，笑道：“哼~平时只知若华姑娘琴艺超群，却不知还这么识大体。”

　　没有女人能拒绝一个长相英俊又能说会道的男人。因为这即满足了她们的审美需求，又能享受着甜言蜜语的美妙。

　　苏若华虽面表矜持，其实早已春心萌动，只是久居深闺，对情爱之事并不敏感。她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只是缙云晰对她的兴趣却在马车短暂的停滞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东街的街道并不宽阔，若是前方发生了堵塞，那么只能停下马车在后等着。

　　“不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苏若华问出这话，倒是显得她急躁。

　　缙云晰微笑道：“赏什么花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赏。再说，今日与若华姑娘一游，这最美的花已经赏到。”

　　苏若华拂袖遮面，挡不住脸上红晕。

　　缙云晰满面得意，他随手掀开轿帘，探头出望。晌午才过，日头还热着，外头的行人个个散发着灼热的气息，闷烫着空气。

　　就在此时，一股清凉之意伴随着奇异的香气拂过他的面庞，他沉醉其中。直到那人走过他的轿辇，他才伸手穿过小窗，抓住那人的衣袖。

　　那人似乎有些恐慌，被他拽住步伐时，身子明显抖动，久久才缓缓回头。

　　时间仿佛停止，街上所有人停下行动，只剩他二人对望。

　　漆黑的瞳孔外围是一圈深不可测的墨绿，可与众不同就是他瞳中嵌着的墨绿。他目光中透露着恐慌，神情表示着他此刻的戒备。

　　就是这么一双心绪复杂的双眼，一瞬间就夺了他的心魄。

　　那人蹙着眉，推开他攥着衣袖的手，转身就走。

　　“欸，等等。”缙云晰发话拦他。

　　苏若华见他探头已久，奇怪道：“你在与谁说话？”

　　缙云晰神思游离陡然回归，他收回目光，进了轿辇，面上忍不住的笑容，欲要下轿。

　　“你去哪儿？”苏若华又问。

　　缙云晰回头又见若华姑娘，只觉淡了许多味道，没了意思，他淡淡然：“若华姑娘，有缘再见吧。”说罢，跳下轿辇，去寻那人踪迹，只可惜，已然寻不见了。

　　“无妨，只要你在处州，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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