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

　　她从厨房端来一盘刚出炉的面包，朝着卧室走去。
　　托盘上，水杯里的液体随着她的脚步，在圆形的杯口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细波。一把餐刀斜斜的插入圆滚滚的面包里，银色的金属反射出诡谲的光。
　　她用脚尖轻轻推开卧室虚掩的房门，“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她转头看到半躺在床上的陌生女人。这是她今天傍晚从小镇外救回来的。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干瘦的女人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小镇外，还受了剑伤，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出手相救。
　　这女人不像旅行者，更不像会武技的剑士，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逃亡者。
　　“为什么要救我？”女人虚弱的问。
　　她在床边放下托盘，有些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需要理由吗？”
　　“白痴，你不该救我。你会后悔的。”床上的女人嘲讽的笑了。
　　“我不叫白痴。”她拔出餐刀，将面包切成两半，伸手递到陌生女人面前，认真的说，“我叫伊蕾。”
　　女人推开她的手，“拿走，我不吃。”
　　“你受伤了，很虚弱，不吃东西怎么行？”
　　“我叫你拿开！！”女人突然粗暴的朝她吼道，仿佛那热乎乎的面包浸过致命毒药。
　　托盘被她打翻，杯子摔到地上，水撒了一地，面包也滚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唯独那把餐刀像是着了魔似的，落在了床上。
　　伊蕾被对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床上的女人则神经质的喘着粗气，好像刚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的力量。
　　许久，伊蕾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责备这个陌生的女人，也没有发火，只是默默捡起滚落的面包和水杯。
　　“你就那么想死吗？”伊蕾收拾好地上的残局后，试探的问。
　　“不可以吗？”
　　“不可以！”伊蕾坚定不移的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只要活着总归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女人发出阴森的笑，“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判断？？别自大了！我的痛苦，你能理解吗？”
　　她那双凹陷的眼睛，已经被绝望与愤怒染成了黑色，乱蓬蓬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毫无生机。她疯癫的笑，泪水却不断的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伸出枯瘦的手，在自己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疼痛。
　　这情景让伊蕾有些害怕。她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女人陷入癫狂。她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遍一遍的生，一遍一遍的死。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样的轮回而存在吗？回答我啊！！”
　　女人的厉声质问如同一道闪电，吓得伊蕾浑身一颤。
　　她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不等她说话，女人忽然弯下腰，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断的抽泣。
　　“……你冷静一下。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伊蕾鼓起勇气，试图和她沟通，但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女人停止了抽泣，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面如死灰，“沉默是吗？也罢，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一切。我不要再做你的替死鬼。今天，我就要终结这残酷的轮回。”
　　伊蕾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狂风吹开了卧室的窗帘，飘散的窗帘如同一双双攫取的手，伸向伊蕾。她下意识的退到墙角，不安的看着这个陌生女人。
　　梳妆台上的晶石灯突然如同烛火一般闪烁着，跳跃着，让这个女人的影子变得飘忽不定，如同暴涨的黑焰，吞噬这个房间。
　　“我诅咒你，卡坦奥兰希！！”
　　女人忽然伸手抓起落在床边的餐刀，病态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凝结，“我要你从今往后，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绝望与疯狂！”
　　死亡对她来说，如同甜蜜的拥抱，最后的解脱。
　　伊蕾终于意识到女人要做什么，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冲向床边，伸手试图夺走女人手里的餐刀。
　　但是，来不及了。
　　餐刀刺入了女人的喉咙，飞溅的鲜血落在了墙壁上，又染红了床单，湿润了窗帘，模糊了伊蕾的视线。
　　梳妆台上晶石灯熄灭了。
　　死亡带走了这个忠实的追随者，为她留下一阵神秘的闪光。
　　房间在黑暗之中迎来了第二次光明。
　　伊蕾被这阵光芒吞噬，世界刹那间在她的眼前变成了无尽的白。等到白光褪尽，伊蕾已经变成躺在衣服堆里哭泣的婴儿……
　　***
　　“凯瑟琳·利斯特，女，二十七岁。第十七次担任‘替身’，任职一千八百七十九天，死因，‘自杀’。”
　　苍白的无限空间里，一个优雅的女声，冰冷无情的叙述着什么。一双灵巧的手，合上了一本厚书，又拿出一本厚书，有条不紊的翻开到中间一页。
　　“继承者，伊蕾·罗杰斯，女，二十九岁。第一次担任‘替身’，接任的当天……”
　　女人的阅读声停了下来，她抬眸看到了站在眼前，背对着她的女孩。女人的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静如止水的冷漠之下，暗藏着纷繁复杂的情绪，几丝期待，几丝厌恶。
　　“……接任的当天，”女人继续说了下去，“她的时间重置了，原因不明。她有了新的名字，妮可·肖。”
　　女人合上书本，在略微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她站了起来，“你好，妮可。”
　　妮可的思绪仍然没从刚才的影像中脱离出来，原来她从伊蕾重生为妮可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卡坦奥兰希是谁？是什么力量让自己从成年人倒退成婴儿？
　　太多问题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处境，直到身后的女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她才注意到女人的存在。
　　“妮可。”女人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妮可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着黑白女仆装的中年女人站在一个古朴的圆桌旁。女人身材瘦长，气质沉稳，略经风霜的脸庞满是谨慎与谦逊。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个女人却给妮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妮可疑惑的看了看她，目光又扫过四周——一望无尽的白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被夺走了形态与颜色，只剩下无尽的虚无。
　　“你是谁？这是哪儿？”
　　女人似乎早就意料到了妮可的问题。她伸出手，轻柔的拂过桌面上堆叠的厚书，往前踏出一步。在她的脚尖所及之处，白色终于被一阵涟漪染上了物体该有的颜色和材质。
　　虽然只有她脚边的范围，却也足以看清她足下的物体——那是打磨光滑的石板砖。
　　“这里是‘图书馆’。我是侍奉图书馆长的女仆长。”女人朝着妮可微微鞠躬，“你好，我叫爱丽丝。”
　　“……图、图书馆？”妮可被这个回答惊到了。女人的衣着打扮倒是十足的“女仆”，但周围无尽的白幕怎么看都不像图书馆。
　　妮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
　　突然，一阵耀眼的光芒从她后退的那只脚绽开，如同巨浪一般，冲散了虚无的白光，让色彩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霎时间，微风拂面，草地的清香沁人心脾，树叶和草丛沙沙作响，好似低吟清唱。
　　妮可站在草地的中央，自称爱丽丝的女仆长站在圆桌边，凉亭下。
　　“你说这是图书馆？？”妮可不相信。这里分明就是一个花园。
　　她环顾四周，只看到盛开的花朵，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以及石板砖修葺的小径。
　　爱丽丝不说话，她的目光投向一条幽深的小径。
　　妮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弯曲的庭院植物围成一道道半圆形的拱门，让那条小径如同一条隧道。
　　看不到路的尽头，妮可最终只能抬头往上看去。云雾缭绕之处，隐约可见古老的石墙，窗户和攀上窗棱的植物。
　　那是一座高得看不到尽头的建筑。妮可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房子，把它称作城堡都不足为奇。但是，这位女仆长爱丽丝说，这里是“图书馆”？
　　“准确的说，是图书馆的花园。”爱丽丝终于更正了自己的说辞。
　　“我这是在做梦吧？”妮可喃喃道。
　　忽然，一个聒噪的声音在凉亭旁响起，“不是梦！不是梦！”
　　妮可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红蓝相间的金刚鹦鹉落在女仆长的肩头，重复着生硬的人类语言，“是图书馆，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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