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

　　居然是罗栋打来的电话。
　　顾瞳接起，相互打个招呼，就听罗栋问她：“忙什么呢？”
　　顾瞳看着电梯的数字变化：“等电梯。”
　　“这么晚了，要出去？”罗栋讶异地问。
　　“没有，刚加完班，才准备回家。”
　　罗栋顿了一下，才说：“你一个人？”
　　“嗯，他们都走了，我最后又审了一遍，没注意就这么晚了。”顾瞳说。
　　“那你怎么回家？”
　　“我开车来的。”顾瞳说，“反正也不远，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电梯到了，我挂了，再见。”
　　“嗯，注意安全。”罗栋道了再见，挂了电话。

　　顾瞳于是开了车回家。
　　她走到单元门口，却惊讶地发现门口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你怎么来了？”
　　“嗯，顺路过来瞧瞧。”罗栋顿了一下，才又问，“你经常都这么晚才回家？”
　　“怎么可能？”顾瞳说，“偶尔加班的时候才会。”
　　“偶尔？”罗栋问。
　　顾瞳偏了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罗栋，你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又是傅家拜托来盯人的吧？”
　　罗栋脸上神情蓦然一滞，不由微蹙了眉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顾瞳讥诮地一笑：“哎呦，难不成还真被我给说中了？”
　　罗栋仍旧没有说话，他背对单元门口站着，门檐下的大灯在他脸上投向深深的阴影。黑暗中，只看到他一双眼睛漆黑幽深，神情复杂难辨。
　　顾瞳也不笑了，冷淡地直视着他。

　　罗栋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顾瞳，我明天下午回北京。”
　　顾瞳眼中终于又有一丝动容，但声音却很平淡：“哦。”
　　罗栋顿了顿，又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太多时间来这里了。”
　　顾瞳露出了然的神色：“哦——所以，你是来辞行的？”
　　“没错。”罗栋说。
　　顾瞳点点头：“嗯，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罗栋的回答依然很简短。
　　顾瞳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罗栋却又开口：“顾瞳，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顾瞳便又抬眸看着他：“好啊，那我请你。一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忙，二来也算是给你践行吧。”
　　罗栋说：“不用。吃饭是我提的，怎么好意思要你请客？”
　　顾瞳还想说什么，罗栋却截住了她的话头：“别跟我争了。相识一场，就当交个朋友。我是男的，不可能老让你请客。明天十一点，我来接你。”
　　顾瞳终于点点头：“好。”

　　但是罗栋却没有就此道别，而是又开口问她：“晚饭吃了吗？”
　　顾瞳摇摇头：“这么晚了，不吃了。”
　　“为了保持身材吗？”罗栋却又问。
　　顾瞳笑了：“我没那么刻意。”
　　“那就好。”罗栋点点头，把手里拎着的塑料带递过来，“宵夜，给你的。”
　　顾瞳一愣：“宵夜？”
　　“嗯。”罗栋唇角微扬，“还热着呢，回去赶快吃。”
　　“我——”
　　罗栋把她的手拉过来，把塑料袋放进她手里：“不早了，上去吧。我等你家灯亮了就走。”
　　他的手温暖而稳定，那股热量随着顾瞳的手，传遍她全身，一直暖到她心里。
　　顾瞳不再推辞，点点头说：“好。”
　　顿了顿，又说：“早点回去睡吧，晚安。”
　　“晚安。”罗栋说，“明天见。”
　　顾瞳不再说话，掏钥匙开门，上楼了。

　　顾瞳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然后去窗户边往下看。
　　罗栋还站在单元门口，仰头看着她的房间窗户。看到窗户上顾瞳的身影出现，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顾瞳看着他开车出了小区大门，汇入街上的车流远去，这才回到桌边打开塑料袋。
　　里面是一份热粥，还有两份精致的小菜，以及两份很精美的面点。
　　顾瞳忍不住苦笑：“当我是猪啊，大晚上的，谁能吃这么多？”
　　不过，还是在桌前坐下来，就着小菜把那份热粥喝了。米粥的清香与温度，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感到温暖熨贴。
　　可是心里，却终于涌上一股浓浓的苦涩与惆怅。
　　罗栋，你说你压根就没打算跟我怎么着，却又偏要这么细心地跑来送宵夜，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第二天十一点，罗栋准时来到楼下。
　　顾瞳已经在楼下候着了，看到他的车，径自走了过来。
　　上了车，她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今天下午回北京吗？”
　　“是啊。”罗栋点点头。
　　“那你怎么走？”顾瞳问。
　　“下午四点的飞机。”
　　“那你的车怎么办？”顾瞳好奇地问。
　　罗栋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笑了：“这不是我的车。嗯，是我租的。”
　　“哦。”顾瞳点点头，眼里有一丝失望。
　　罗栋又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不过，我在北京的车，和这一辆是一样的。”
　　顾瞳了然地点头，不由也笑了。
　　罗栋顿了顿，又说：“你以后来北京，我可以把车借给你开。”
　　“好啊。”顾瞳点点头，发觉两人客套得还真跟一般朋友似的。

　　罗栋订的餐厅不太远，十几分钟就到了，是一家环境很清雅的苏式酒楼。
　　他停下车，问顾瞳：“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顾瞳笑笑：“还好，我吃饭的口味比较清淡。这家我曾经来过一次，觉得还不错。”
　　“那就好。”罗栋说，“这两天有点忙，所以也忘了问你喜不喜欢，就自作主张订好了。”
　　“没关系，我不挑食。”顾瞳微笑着说。

　　两人相识以来，一起吃饭的次数寥寥可数。但这一次的气氛却格外沉闷，仿佛两个人心头都沉沉地压着什么。
　　还是罗栋率先打破沉默：“傅家晔说他好了以后，还会来追你？”
　　“嗯。”顾瞳点点头。
　　“那，你呢？”罗栋抬眸看着她，“还给他机会吗？”
　　顾瞳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突然就笑了：“罗栋，你这恩报得还真是长情。”
　　罗栋不说话了，慢慢垂下目光，顿了顿才又抬眸看着她，缓缓地说：“对，顾瞳，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报恩帮助傅家。同样，今天我离开，也是因为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工作，全都在北京。所以，你觉得，我没有立场关心一下这件事会有怎样的结果吗？”
　　“没错，罗栋。”顾瞳唇角挂一抹讥诮的笑意，毫不客气地怼他，“我觉得，无论任何人，都比你有立场关心这件事的结果。”
　　罗栋吸一口气，无言以对。
　　顾瞳点点头，仍旧那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绝不后悔就好。”
　　“顾瞳——”罗栋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攥到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却只是在唤出她的名字之后，他终究还是又抿紧了双唇。

　　顾瞳看他紧紧咬着牙，脸颊与下颌都绷得死紧，就知道他此时内心已经矛盾到了极点。
　　她原本恼恨他只为了报恩，说什么也不愿往前迈出一步，就要这样跟她错过。临到今天分别之际，终于忍不住出言伤他。
　　可是，真看他被自己逼到这一步，才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快意。相反，她觉得自己心头也梗得厉害，梗到整个心里都疼。
　　倒是他，还真叫顾瞳佩服，明明心里也那么难受，但居然就能死撑到底，始终也不跟她说一句逾越的话。
　　顾瞳惨然一笑：看来，这一段感情，终究只能这样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只是，她没把握，自己要用多久的时间和怎样的努力，才能将这个人相关的东西，一点一点全部都从心里抹去。
　　既然终究不会再有结果，那就算了吧。能少在一起片刻，就会少一点不能抛却的回忆，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早早了断吧。

　　顾瞳心意已决，终于再次开口：“罗栋，时间不早了，走吧。你下午还要赶飞机呢。”
　　罗栋看着她脸上重又变得淡漠的神情，同时，从她眼里读到一丝决绝的味道，他只觉得自己心头猛地一颤。
　　突然，就忍不住想要问问自己：罗栋，就这样放弃，真的甘心吗？真像她刚才说的，能做到绝不后悔吗？
　　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得心好像要被撕扯开来，一半说不，一半说是。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个问题，尽量语气平静地说：“好，那就走吧。”

　　送顾瞳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次沉默。
　　快到顾瞳家小区的时候，顾瞳才又问：“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不用。”罗栋摇摇头，“志鹏等会儿送我。”
　　“哦。”顾瞳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罗栋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又说：“志鹏那家‘真爱有约’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所以他打算转战省城，还说要把总公司设在省城。C城的那家，以后就是分公司了。”
　　“嗯，是个能人。”顾瞳点点头，“对了，他怎么想到来这边开公司？”
　　罗栋微微一笑：“还不是为了何美娜？她家也是C城的。她父母因为不愿意她离开太远，所以一直反对他俩在一起。志鹏为了爱情，放弃了北京的工作，一直追到这里。”
　　“那他以后把总公司设在省城，不还是要离开C城吗？”
　　“对啊，这就是志鹏的手段了。”罗栋感叹，“以前何美娜还考虑过分手，现在两个人已经分不开了。何美娜的父母，也只能为了女儿做出一些让步。好在这边离C城不远，随时都能开车回去，也算没有离得太远。”

　　转眼就到了顾瞳家的小区，罗栋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
　　顾瞳下了车，才看到罗栋也从那一边下了车。
　　“顾瞳，”罗栋把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形礼盒递了过来，“这个，早都买好了，只是一直忘了给你。”
　　顾瞳愕然：“这是？”
　　“你那条丝巾被我弄坏了，所以就重新买了一条给你，希望你喜欢。”罗栋像昨晚那样拉起她的手，把礼盒放进她手里，然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手，一如最初相见那天扶她下车时的感觉，略有些薄茧，感觉有些粗粝，却偏偏带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颇有些撩人。
　　可是，顾瞳却突然就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润，她连忙扯出一个笑：“你何必这么客气？何况——”
　　不想罗栋却突然就打断了她的话，他说：“顾瞳，对不起。”
　　顾瞳一个猝不及防，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脸上却偏偏还挂着那抹强笑：“一条丝巾而已，道什么歉？”
　　罗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才又睁开眼。看着顾瞳脸上的泪痕，他只觉得自己心头也仿佛梗着什么，堵得难受。
　　他抬起手，想要替她拭去泪痕，那只手却终究还是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只好再次跟她道歉：“对不起，顾瞳，对不起。”
　　然后，他转过身，拉开车门上车发动车，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去，再也不见踪影。
　　顾瞳拭去腮边的泪痕，低头打开手中的礼盒：漂亮的丝巾上方，躺着一张精美的小卡片，上面写着两行字：
　　“致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愿你一生幸福快乐！”
　　顾瞳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又有泪水慢慢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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